2.《春秋董氏学》的内容和主题(1 / 1)

康有为《春秋董氏学》的主体内容,毫无疑问是阐发董仲舒《公羊春秋》思想。我们透过该书《自序》和各卷卷首的导言及正文相关内容,可以窥见一斑。

在《自序》中,康有为直截了当地说:“孔子之道何在?在《六经》。”“《春秋》三传何从乎?从公羊氏。……唯《公羊》详素王改制之义,故《春秋》之传在《公羊》也。”“欲学《公羊》者,舍董生安归?”[82]康有为还说:(董仲舒)“明于《春秋》,为群儒宗也。……若微董生,安从复窥孔子之大道哉!”[83]董仲舒《春秋繁露》所表达的微言大义,连孟荀这样的大贤人,都没有把握,而“董生道不高于孟、荀,何以得此?然则,是皆孔子口说之所传,而非董子之为之也”。因此,应当“因董子以通《公羊》,因《公羊》以通《春秋》,因《春秋》以通《六经》,而窥孔子之道”[84]。康有为的意思很明白,孔子之道在《六经》,《六经》统一于《春秋》,《春秋》要义在《公羊》,《公羊》之传在董仲舒,因此,把握董仲舒的《公羊》学,就可通《春秋》达《六经》而得孔子之道,明白素王改制之义。应该说,这篇《自序》所反映的思想,是该书的总纲。在总纲的引导下,其后各卷各自从不同层面进行阐发。

在卷一《春秋旨》的导言中,康有为说:“《春秋》所重在义,不在文与事也。”“《春秋》言微,与他经殊绝,非有师师口说之传,不可得而知也。今师说之传,只有董何二家。……今专绎董子之说,以求《春秋》之义。”[85]这部分是说,《春秋》重义,而此义又是口耳相传,得其要义者,只有董仲舒、何休二人,所以他专门??绎出董仲舒的公羊学说,演绎其义,以寻求《春秋》的真髓。康有为的用心,显然在于不受经典文句的拘束,给自己提供一个自由解释的开放性空间。在本卷中,他突出了奉天、亲德亲亲、敬贤重民、常变、合群、《春秋》总义等问题。

在卷二《春秋例》的导言中,康有为认为,学习《春秋》的人,如果不懂得“托王改制”、五始、三世、内外、详略、无通辞而从变等精神,“则《春秋》等于断烂朝报,不可读也”。而“言《春秋》以董子为宗,则学《春秋》例亦以董子为宗。董子之于《春秋》例,亦如欧几里得于几何也”[86]。这是说,体现《春秋》大义的事例(范例),必须通过公羊学宗师董仲舒的思想,才能真正领会。为了树立董仲舒的宗师形象,确立其公羊学地位,康有为甚至把董仲舒比做几何方面的欧几里得,真是把董仲舒推尊到了极点。这种做法的用心,当然是在于宣传自己的公羊学思想,为变法改制提供理论论证。在正文中,康有为对五始、缘鲁以言王义、三世、内外、贵贱、屈伸详略、常变、《春秋》无通辞、诡名诡实避文(《春秋》重义而不重经文)等层面的问题,阐发了自己的见解。

在卷三《春秋礼》的导言中,康有为说:“《春秋》为改制之书,……而礼尤其改制之著者”。“孔子之文传于仲舒,孔子之礼亦在仲舒。”“董子,尽闻三统,尽得文质变通之故,可以待后王而致太平。”董仲舒的礼学,“为《春秋》之大宗,今学之正传”。因此,康有为采摘《春秋繁露》关于礼的论说,“以备欲通孔子之礼者考焉”[87]。这里是进一步强调《春秋》的要义是改制,而礼是改制的重点。怎样改,改什么,可以董仲舒的见解为依据,进而通达孔子之礼。在这个指导思想下,康有为分别以改元、授时、三正、爵国、度制、田赋、宫室(及明堂)、乐律、学校、选举、封禅、宗庙、刑罚为细目,摘编了《春秋繁露》关于礼的内容,并肯定了其中的价值。

在卷四《春秋口说》的导言中,康有为认为,“《春秋》之义,不在经文,而在口说”,“董子为《春秋》宗,所发新王改制之非常异义,及诸微言大义,皆出经文外,又出《公羊》外。然而,以孟荀命世亚圣,犹未传之,而董子乃知之”。“公羊家早出于战国,犹有避讳,不敢宣露,至董子乃敢尽发之。”因此,他“择录董子之传口说者,以著微言之不绝焉”。这是强调《春秋》之义在口说,董仲舒尽得口说之真传,因而必须认真学习并倚重董仲舒的公羊春秋学说,这其实也是康有为从新的角度肯定自己变法改制主张的历史合理性。在这卷中,康有为的按语特别多,重点在于通过对别的文献的比对,论说董仲舒《春秋繁露》中不见于经典的部分,是得孔子口说之真传。他对于《春秋繁露》中“出《公羊》外”的内容,特别注意论证其依据所在。不是“与《梁》同”“与汉儒同”“与刘向同”,就是“与何注同”,甚至是“与何注同,经、传无义,知为口说”。

在卷五《〈春秋〉改制》的导言中,康有为痛批刘歆作伪,对经典滥施刀斧,导致“微言尽灭”。他还批评朱熹不懂改制之义,因而觉得“《春秋》不可解”。他强调,“《春秋》专为改制而作,……董子之说发明此义”。这是明确从改制的角度解说《春秋》,并强调董仲舒公羊学的意义。在康有为看来,《春秋》改制,其要义在于孔子是代天发意,君主是受命而王,《春秋》应天做新王,故而王鲁亲周故宋,文质互嬗(“天下之道,文质尽之”),王者改制须通三统之义、行三统之制。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应天改制。

在卷六《〈春秋〉微言大义》的导言中,康有为指出,有人困惑于孔子及其七十(贤人)弟子去世后,微言绝,大义乖,其实是不对的,微言大义传给了弟子和后学。弟子后学成千上万,“传其口说,诵其大义”,使其广泛流传。到了汉初,仍有老师教授传播,而“荟萃其全者,莫如《春秋》家,明于《春秋》者,莫如董子”[88]。董子学说里面,元气阴阳之本,天人性命之故,三统三纲之义,仁义中和之德,治化养生之法,“皆穷极元始,探本混茫”。因此,孔子微言大义的本源次第,“籍是可窥见之”。而董仲舒之所以能够精于《春秋》,原因在于“孔子口口相传”。这种口口相传,就是孔子微言大义之所寄托。本卷分为上、下两部,内容多,篇幅长,充分显示出康有为对抉发微言大义的高度重视。他从功用主义立场出发,归纳了元、阴阳、阴阳五行、气化、天地人、天、本天、法天、事天、畏天、知天、人为天类、命、天命、性、性善、因性、性情、仁、仁爱、《六经》重仁、仁义、义、义利、智、仁智、礼、正、中和、名分、统、纲统、三纲、忠孝、男女、君、君臣、王道、君道、养生、夷狄等《春秋繁露》中的思想,借题发挥,阐释了自己的公羊学思想。

在卷七《传经表》的导言中,康有为又有新的阐发。他认为,后世之所以道术不明,统绪不著,都是韩愈粗疏灭裂之罪导致的。韩愈罪行的重要表现,是把儒家道统的开展,看成孟子之后不得传,从而把集孔门微言大义之大成的董仲舒排斥在外!康有为指斥这是“何其妄也”!康有为引用历史事实,说明董仲舒的伟大:“刘向以为伊吕无以加,《论衡》所谓孔子之文传于仲舒,《春秋纬》谓乱我书者,董仲舒。乱者,治也。《天人策》言:道出于天,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朱子极推其醇粹,而韩愈乃不知之,而敢断然谓孟子死后而不传。”他总结说:“孔子之大道在《春秋》,两汉之治以《春秋》。自君臣士大夫,政事法律言议,皆以《公羊》为法,至今律犹从之。”[89]朱熹是元明以来的教主,相对而言,“自武章,终后汉,四百年治术言议,皆出于董子,盖董子为教主也。二子(指董仲舒和朱熹——引者注)之盛,虽孟荀莫得比隆”。“董子之精深博大,得孔子大教之本,绝诸子之学,为传道之宗,盖自孔子之后一人哉!”[90]整个“传经表”,其立足点和旨趣,是光大董仲舒为宗师的公羊学派。

从上述基本内容可以看出,康有为这部《春秋董氏学》的价值主题,是要树孔子为总教主,树董仲舒为儒宗(同时也是阶段性教主——两汉教主),认《公羊春秋》为《圣经》,定托古(孔)改制为正宗教义,凸显董仲舒公羊学的价值,从而为自己的变法维新(改制)主张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