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忽然有些后悔这一趟的京都之行,夏同寿是那样的高不可攀,可自己偏偏将她放进了心底的最深处,终其一生只怕都拿不出来了,这只能让他往后的岁月生生成为一种熬煎。可要想娶夏同寿,他面前的阻碍实在是太多,多得他都不知道要先跨越哪一个。
“瑞儿,我的……儿子,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每天开开……心心地……活着……你别怕,我在地……底下看着……你呢,你别怕啊……我的儿子……”母亲临死前紧紧拽着他的手,吃力地叮嘱着他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母妃,我该怎么办!儿子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女孩子,不能跟她在一起,儿子这一生恐怕没办法开开心心地活着了。”陈瑞呆呆地看着纱帐顶,嘴里喃喃地道。
那天晚上,陈瑞断断续续地一直做梦,梦里寿姐儿浮浮沉沉地总是出现。一会儿是一岁多的她,伸着胖乎乎地小手戳着装死躺在马车上的陈瑞的脸,嘴里道:“哥哥,起来陪我玩。”然后陈瑞真的坐起来,两个人手拉着手在乡间摘花玩。一会儿是三岁时候的寿姐儿挥舞着白嫩的小手喊道:“徐家哥哥,你要记得来京里看我呀。”一会儿是长大后的寿姐儿扬着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娇声道:“是你呀,徐家哥哥。”她的唇儿娇艳极了,陈瑞忍不住拥住她亲了上去。
然后,没有然后,因为陈瑞醒了,他亲在了枕头上,生生将自己给憋得睁开了眼。陈瑞浑身燥热,他今年十六岁,因为生得俊,从十二三岁开始走在大街上就很能吸引女孩儿的目光。可是特殊的出身经历以及背负的秘密责任使得他冷心冷情,可以这样说,这孩子在情爱方面有些迟钝。知好色而慕少艾,一般人十三四岁就知道对美丽的异性心生倾慕了,可是这孩子直到今天才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动情。
可怜这孩子一晚上被寿姐儿在梦境里纠缠了大半夜,第二天起床顶着个黑眼圈没精打采地,吃完饭正要出门,安南王府的外院总管夏莱万却来了颜记,还点名道姓地说要见西南来的徐二公子。颜掌柜有些吃惊,和自家娘子一道先见了夏总管,防备着风向不对就说陈瑞不在。
夏总管却说自己是来替馨宁郡主还给徐二公子借给郡主的二十两银子的。又问这个徐二公子是不是十年前那个陪着年幼的郡主在颜记木匠铺玩耍的徐二公子,如果是的话,安南王妃想在府里宴请他,以此答谢他家多年前无偿帮助自己往黎国捎信以及他这回又帮了自家避免惹上人命官司的恩情。
少主子何时借给了馨宁郡主二十两银子,还帮助安南王府避免了人命官司,这事儿是何时发生的,怎么自己都没听说过。颜掌柜这里还一头雾水,那边颜掌柜娘子却抚掌而笑,大声道:“这个徐二公子当然就是当年的徐二公子了。管家大哥您等着,我这就去叫徐二公子出来。”
这个贼婆娘,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安南王妃颜氏虽然为人不坏,可出了名的精
明诡诈,如果她是瞧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有意将少主子诳到她家仔细盘问呢?颜掌柜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不然堂堂王妃真要想还少主子的恩情,只需在名满大楚的醉仙楼定一桌席面就够了,何需将少主子这个小小的商贾请去王府。
一旦主子诈死藏身于西南这事暴露,那倒霉的不光是主子少主子,还牵涉到几十个兄弟以及他们的家眷的生命安危。颜掌柜急出了一身冷汗,只盼望着少主子能想到这一层,不要去安南王府,然后立马离京。
颜掌柜娘子欢欣鼓舞地咚咚咚跑去后院,眉飞色舞地告诉了陈瑞这件事。谭二和朱老六惊讶得一下跳了起来,问陈瑞是怎么回事,陈瑞淡淡地将昨日之事说了出来。然后欣然跟着颜掌柜娘子身后下楼,准备去见王府管家。
“主子不要去,这极有可能是个圈套!”谭二显然和颜掌柜所想一样,张开双臂一下拦在了陈瑞身前。“什么圈套,谭二叔你也太小心了。”陈瑞抬眼静静地看着谭二。朱老六也急得一边拉住了陈瑞的衣袖,一边苦苦劝说道:“谭二哥说得对,那颜氏婆娘可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当年咱们那金矿,可就是……”
有关晋王当年谋逆之事已成了禁忌话题,而且当着对当年之事不怎么了解的颜掌柜娘子说这样的话题实在是不合适。“朱六叔,你在胡说些什么!”陈瑞立马沉声打断了朱老六,谭二也警告性地横了朱老六一眼。朱老六讪讪地闭了嘴,跟着又嘟囔道:“反正少主子不能去安南王府赴宴。”
陈瑞无奈地扶额,道:“到了京都,咱们行事委实要谨慎,可也不能过了头。既然我顶着徐二这个西南大商贾之子的名头,那么就要行事说话就要符合这个身份才不会叫人起疑心。安南王妃宴请答谢我这个小商人这可是天大的体面,我却拂逆其面子拒绝不去,这太不合常理了。如果我真这样做的话,那就算人家原先没对咱们起疑心,这下也会生出疑心了。再说,我就那么蠢笨,那么轻易地就能露出马脚?”
谭二叹息道:“少主子聪慧不凡,咱们自然是相信你应变的本事。可是那颜氏奸诈狡猾大胜常人,我就是担心她已经对咱们生出疑心了,这回叫你去不过是借机试探而已。”
陈瑞凛然道:“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我更不能退缩。一退缩就坐实了她的猜测。而且果真如此的话,只怕这会子颜记四周早就布满了朝廷的暗哨,咱们根本就出不了京。”颜掌柜娘子被这几个人的严肃神色吓住了,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
谭二无话可答,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瑞跟在颜掌柜娘子身后下了楼,颜掌柜娘子到底忍不住,低声问道:“那个,少主子,你觉得安南王妃请你去王府赴宴,是为了害你吗?”陈瑞反问道:“婶子你觉着呢?”
颜掌柜娘子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坚决地摇头:“安南王妃我们跟她打了多年的交到了,是个待人真诚的好人,她说请你赴宴是要答谢你,应该就是真
的只是答谢你。”陈瑞笑了笑:“我也这么觉着。”
颜掌柜娘子见他也赞同自己的看法,不由松了口气,笑道:“那咱们回头商量一下,明日你去王府得带什么礼盒去,虽说人家是为了答谢你,可登人家的门总不能空着手去,不然太失礼。”陈瑞笑道:“婶子说得对,幸好你提醒了我,回头咱们是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事儿。”
夏莱万见到陈瑞之后,非常客气地奉上了二十两银子,又说了颜秋霜打算明日宴请陈瑞,问他有没有其他安排,如果有其他安排,那就改日再请他。陈瑞先是做受宠若惊状说自己所做不过碰巧,举手之劳而已,安南王妃说什么欠了自家大恩情,自己实在是愧不敢当。不过王妃是长辈又是贵人,既然她作了安排自己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别说自己明日没有什么安排,即便有也要空出来去王府赴宴。
得到了陈瑞肯定的答复,夏莱万满意地回王府复命去了,陈瑞也立马同颜掌柜娘子商量着该带什么东西去安南王府。商量来商量去,实在是不知道送什么为好。
安南王府什么都不缺,最后颜掌柜娘子一拍手:“咱们其实根本不必刻意准备,就照着京都的习俗,提几盒馥芳斋的点心去就行。还有,你此番来的时候不是给我们家的人带了几双草编的凉鞋吗?有三双还没穿过,你不如将那个带去王府。那东西是用西南特有的兰草编织的,穿着又凉快又散发着芳香,我想安南王妃一定会喜欢。”陈瑞点头,自己想不出送给夏家什么别出心裁的东西,也只能这样了。
颜掌柜娘子又提醒陈瑞明日穿得精神些,她说:“虽然少主子模样俊得很,但衣裳光鲜一点更叫人喜欢不是。”她将陈瑞所有的衣衫都察看了一番,然后指着那件月白底子彩绣莲纹小团花圆领袍道:“就这件,这件做工精致,布料也贵气。”
陈瑞凝眉,道:“这件太繁复了吧,安南王妃可是英豪阔大的人物,喜欢的该是那种简单大气的服饰才是。”颜掌柜娘子道:“安南王妃性子豪阔不假,可她还做得一手好针线,对这些纹饰花样什么的也讲究,她家的大姐儿即便没学到她娘针线上所有的本事,可她的女红在京里的贵女当中都据说都是上上水平了。我上回去王府看到她做的那荷包,绣的那鱼儿都像活的一般。”
陈瑞听到颜掌柜娘子这话,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藏着前日所捡到的香囊,脑子里一下闪过那几可乱真的蔷薇花瓣。
颜掌柜娘子又道:“当年少主子六岁的时候,安南王妃可是亲口夸过你长得俊俏,还说你小小年纪却斯文有礼。如今十年过去了,王妃再次见到你。少主子自然不能叫她失望。嗯,等我想想。你这衣裳选好了,这腰间佩哪个好呢?”
在陈瑞所带的几个玉佩当中扒拉了几下,颜掌柜娘子最终拿起一个蓝色系玉佩宫绦,一个白底彩绣荷包,道:“这两个还算做得精致,与适才所选的衣裳也还相配。少主子明日就戴这两个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