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氏走了之后,颜秋霜将长女留下,和曹燕儿一道再次细细问起当时的细节。听到牛家的马车忽然失控的时候,曹燕儿皱了皱眉,道:“寿姐儿你还记得当时他家那马车周围都有那些人不?”
寿姐儿努力回忆了一通,然后说给曹燕儿听。曹燕儿听完凝神片刻,然后用茶杯一边摆放一边问道:“也就是说当时平宁郡主的马车是在这个位置,而吴二妮家的马车是在这个位置。”寿姐儿点头:“是这样没错,不过距离稍许远一些。”
“远一些,能有多远?”曹燕儿示意寿姐儿说的具体些。寿姐儿抬头看了看屋子,道:“大概有从咱们坐的这位置到门外那那棵石榴树那么远。”曹燕儿点头:“这么近的距离,稍许腕力大点的人都能做到。”
颜秋霜道:“曹师妹是怀疑二妮家的马车是叫平宁郡主给做的了手脚?”曹燕儿道:“不是没有可能,牛柱子不是说当时似乎自家的马头叫什么东西给打了一下,然后才发狂的。”寿姐儿惊讶道:“不会吧,可是她的车差点撞到了牛家的孩子,又不是牛家的车差点撞到了她的人。她一个郡主,犯得上跟一个庶民过不去嘛。”
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单纯,她哪里知道这世上有些人表面上善良温顺,骨子里最是睚眦必报吃不得半点亏的,更别说平宁郡主极有可能因爱生恨,对安南王府有关的人事都充满恶意。而且当时齐哥儿还大声喝骂了平宁郡主以及她的车夫。
颜秋霜和曹燕儿对视一眼,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岔开话题,问起寿姐儿到了岔道之后,及时将那老婆婆拉开的少年的情景。寿姐儿原先下意识地隐瞒了自己认得那少年这回事,这下颜秋霜再次问起,她终究觉得心虚,还是说了实话。
“姓徐,颜掌柜娘子叫他徐二郎,长得极为俊俏,从西南而来,跟颜掌柜家是世交,此番来京就住在他家……”颜秋霜小声嘀咕着,沉吟了一阵,忽然道:“莫非这少年就是当年那孩子?”
寿姐儿疑惑道:“娘您在说什么,什么当年那孩子?”曹燕儿也很不解,道:“当年那孩子,当年有什么孩子?”颜秋霜道:“曹师妹忘记了,当初两王之乱,寿姐儿叫吴王府的人给抱走,然后被颜掌柜他们给救下了。这孩子当时年纪太小,一味地哭,正好颜记木匠铺里住了个唤作徐二郎的小郎君,那孩子好脾气地哄她,一直陪着她玩,还将自己的玩具分给寿姐儿玩。嗯,我记得寿姐儿回到府里的时候,手里一直拿着个大阿福,说是徐家哥哥给的。还有,当时寿姐儿身上衣裳太单薄,颜掌柜娘子还拿了那孩子的棉衣裤给寿姐儿穿上。”
曹燕儿想了想,笑道:“对,还真有这回事。我记得师嫂后来还带着寿姐儿专门去颜记道谢,那孩子也在,你还赏了他一对儿羊脂玉的小葫芦。后来,王府还托他家往黎国捎了好几回书信呢。”颜秋霜道:“是啊,记得那孩子虽然年幼却很是斯文有礼,模样极俊俏。”
寿姐儿惊道:“居然有这样
的事情,我怎么一点都记不得啊。”颜秋霜笑道:“你那时候才三岁,当然是记不得了。你当时对着那那小小的徐二郎一口一个哥哥哥哥地叫着,还让人家到了京里记得找你玩。你今日遇上的那个叫做徐二郎的少年长相如何?他既然能让颜掌柜娘子亲自带着去置办东西,还住在他家,只怕真是当年那孩子。”
寿姐儿耳朵微微有些发热,老老实实地道:“眼下这个徐二公子身量高挑,模样很是出众。我觉着,比爹爹还好看。”女儿心目中,自家老子是京都模样最出众的男子,虽然有爱屋及乌的心理在里边,但夏荣五官英俊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女儿居然说那徐家的小子比夏荣还长得好看,那说明那小子是真的帅气。
想到当年那个眉目如画的温雅小男孩,颜秋霜忍不住道:“如果真是他,咱们得请人家吃一顿饭。人家几次三番地帮了咱们,当年给咱们家捎信完全是无偿地,咱们连一句当面的多谢都没跟人家说过。如今那孩子长大了,大老远地来一趟京城,咱们总得尽尽地主之谊。”
曹燕儿道:“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师兄不在家,不过也可以勉为其难地让齐哥儿陪他去醉仙楼吃一顿饭。回头等他回西南的时候,再给他准备些京都的特产。”
颜秋霜摇头:“如果只是欠了人家普通的人情也就罢了,咱们是几次三番地欠人家大人情,那孩子虽然出自商贾,却是个守礼有教养的孩子。这样吧,等我派个人去颜记确定一番,若真是他,就请他来家里吃一顿饭吧。”
寿姐儿皱眉:请徐二郎来家里,这,合适吗?自家可是堂堂王府,徐二郎再怎么样都只说个商贾,不过娘自来不像别的高门贵妇瞧不起商贾,行事也随心所欲,爹爹又一味纵着她。如今爹爹不在家,祖母又不管这些事情,师姑出自江湖,更没有什么门第观念。是以寿姐儿即便对颜秋霜的安排颇为吃惊,也只敢腹诽而已。
况且自己当年与那徐姓少年居然有那样的渊源,追着别人哥哥哥哥地叫着,还穿过他的衣服,再想起先前少年俊逸的脸,幽深的眼眸,寿姐儿心头不由微妙起来,脸蛋也微微发烫。她立马说自己有些累了,告辞回了自己的蔷薇院。
谭二朱老六带着人从江边回到颜记却没见到陈瑞,再问颜记守店的伙计,人家说没看到陈瑞从前门出去。正着急之际,陈瑞却回来了。“少主子你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谭二赶紧冲过去问他。
陈瑞笑道:“闲得无聊,去郊外走了走。”“你去了郊外,自己一个人?”朱老六的声音有些高。陈瑞不以为然地道:“一个人怎么了,谨慎些没错,可你们未免也谨慎太过了。这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连两王之乱提起的人都少,何况父王的事。我又不是三岁小儿,在西南和黎国人做买卖,黎国国都我可是没少去过。虽然大楚京都是黎国国都比不了的,可也没那么可怕。”
谭二笑了笑:“呃,少主子说得没错,不过小心些总没错。天色不早
,大家都在等你吃饭呢。”陈瑞道:“你们吃吧,我先前没事在街上瞎晃悠,已然吃过了。”他说完自顾自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谭二朱老六面面相觑,心道少主子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之事。可看他眼角眉梢,却一派轻松飞扬之色,不由又打消了疑虑。少主子再怎么沉稳终究也只是少年,京中卖各色小吃的摊点又那么多,他一时嘴馋,独自先行用过晚膳倒也不稀奇。
陈瑞回到房里小心地将门拴上,跟着迫不及待地掏出怀中那香囊,仔细打量起来。那香囊主体是胭脂色底子缎面,四周绕着绿蓝两色丝线交织绣成的水草纹样,正中间的地方却绣了一朵大大的黄蔷薇,那蔷薇绣得极为精致,花瓣色彩的浓淡渐变因为丝线的变换非常清晰地得以呈现,做工精巧,可见做这香囊的人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陈瑞轻轻地摩挲着那朵蔷薇花,然后将香囊捧到鼻子底下去闻,一股子清雅的香气直冲鼻腔。他忍不住解开香囊的结,察看里头放了哪些药草。将里头的药草都倒出来,杂七杂八地倒有七八样,陈瑞对药材了解不多,勉强就认得菖蒲、香白芷和川穹这三样。他看完了又将药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将那结打好,然后将香囊照旧贴身藏好。
陈瑞枕着胳膊躺在**,望着纱帐顶上默默出神。寿姐儿那张因为羞涩有些微微发红的脸一直在他脑海里闪现,“咱们见过面的”,女孩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头微微歪着,大大的杏眼扑闪扑闪地,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你,仿佛要看到你的心里去。那娇俏的模样叫人看了心底自然就柔软起来。
陈瑞这些年没少听晋王说起当初怎么因为寿姐儿跟自己是同一天的生辰,又见她模样可爱就动了让自己长大后娶她的念头;一岁多的寿姐儿怎么对着假死的自己的尸体喊着“哥哥,起来玩”;三岁的她被救下后怎么黏着自己玩的往事,每次听到这些他都是默不作声,心里却跟谭二朱老六等人一样,觉得父王是异想天开,自己和寿姐儿根本不可能。
而且人是会变的,那位夏同寿小时候善良可爱,可是毕竟出身于安南王府那样的勋贵之家,长大后的她要么会变成一个盛气凌人骄横跋扈的高门贵女,要么会变成一个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呆板小姐。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子。
可是不管怎样,对这个自小跟自己就有渊源,然后多年来耳朵边就被念叨着名字的女孩子,陈瑞还是很有些好奇,好奇她长大了是个什么模样,好奇她是不是真的会变成自己厌恶的那种女孩子。就是因为这份好奇,所以他对夏同寿多了一份关注。
到了京都他惊喜地发现,夏同寿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京都贵女的样子,对她的关注也就由起初的一份,增加到三份四份五份,直到眼下满心满眼都是她。一想到那样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将来要属于这京都不知道哪一权贵家的少年,从今往后那样明媚灿烂的笑脸只会对那人绽放,他的胸口就忍不住钝痛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