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二怪叫道:“算命,这恐怕比请了难做法事还难。谁不知道这老和尚有个怪毛病,不合眼缘的你就是天皇老子他也不肯算。当初主子打算谋大事的时候不是换个法子想请他给算一算的吗?结果这老家伙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愣是不肯。如今咱们的身份只是外地客商,那老家伙哪里会答应。”
晋王道:“正因为那老家伙有这怪癖我才带瑞儿去。爷当初不合他的眼缘,可不见得瑞儿也不合他的眼缘。”
朱老六急道:“主子还是别去吧,大相国寺里头有几个身手不凡的和尚,小人担心他们会瞧出主子您是易容改扮的。”晋王自嘲道:“你家主子我做了那么久的庶民,身上的矜贵之气消磨得差不多了,他们根本不会多瞧我几眼。倒是你们要小心,进了大相国寺要装作丝毫不懂武功的样子,一丝杀气都不能露出来。”朱老六还待再劝,却被谭二拉住了。
事情果然如晋王所料,面对一千五百两的银票,玄苦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谭二的请求,让了难在半月之后之后给晋王妃母子做超度的法事。此后晋王又拿出一张三百两面额的银票,说是请玄苦给陈瑞算算命,主要是财运官运以及婚姻这些。玄苦起先看都不看那三百两的银票一眼,粗粗打量了一下陈瑞之后才点头收下。
他招手看陈瑞过去,先是端详陈瑞的面相,然后又闭着眼睛摸了陈瑞的脸颊一通,默神良久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小施主出身极为高贵,可惜遭逢巨变差点丧命,侥幸保得性命。此生瞧着与官运无缘实际却能独占一方,而且财运颇佳。婚姻虽有些波折,不过最终娶得佳妇。此后夫妻琴瑟和谐,一生平安喜乐。”
“好个琴瑟和谐平安喜乐!”担心玄苦一双毒眼瞧出什么,晋王没有亲自去见玄苦而是在地藏殿装作上香等待。听完谭二转述的玄苦的话,晋王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在儿子的脸上狠狠亲了两口:“真是不虚此行,那一千八百两银子花得值!”
主子居然这般喜形于色,谭二朱老六不禁担忧地看了看四周。幸好地藏殿不像大雄宝殿观音殿,本就偏僻一些,来上香的也不多。此时殿内照管的小沙弥又刚好解手去了,倒是没有旁人。
晋王今日前来大相国寺要办的两件事都办成了,而且儿子的命格这么好,他的心情说不出地舒畅,乐滋滋地从蒲团上起身,抱起陈瑞正要往外走。却见玄苦站在门口。
玄苦看着晋王:“施主别来无恙。施主布施了敝寺恁多银子,老衲心里过意不去,索性给施主几句忠告。”糟糕,这和尚一双慧眼,主子明明没在他跟前露面,他居然也瞧出了主子的身份。谭二和朱六立马瞳孔收缩,双手按向腰间。晋王微不可查地冲二人摇了摇头,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这面容清癯目光湛然的老和尚,扬眉道:“忠告?不知大师想给在下什么忠告。”
玄苦双手合十,口宣
佛号:“阿弥陀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施主倒是个明白人。老衲看施主虽然满身罪孽,但知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能主动放下心头执念,化去自身戾气也算是难得。望施主此后能心平气和度过此生,其实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何尝不是施主的大造化。”
晋王愣了一下,跟着展颜一笑,躬身对玄苦做了个揖:“多谢大师的忠告。实不相瞒,在下后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孙满堂尽享天伦。大师的话对在下来说宛如天籁,在下真是喜不自胜,内心说不出地欢喜。再次多谢大师,在下告辞。”玄苦微微颔首,含笑道:“施主慢走不送。”
几个人退出了地藏殿,闷头往山门而去。“收一收你们的气势,瞪着眼珠子舔着肚子,你们身上有牵马坠蹬端茶倒水的长随模样吗?”刚走了几步,晋王便不满地横了谭二朱老六一眼。
两个人神色一僵,这才醒悟过来,方才因为玄苦似乎瞧出了主子的身份,两个人一紧张,不禁露出了杀气,出来后却是忘记收敛了。两个人不由讪讪地笑了笑,顷刻间便塌腰缩脖做出一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奴才模样。
几个人转过长廊,前头便是一片竹林。“我要下去,我要自己走。”晋王怀里的陈瑞忽然扭动着身子要下去,“好孩子,咱们出来久了,该回去了,不玩了,听话。”虽然玄苦不会向他人说出自己的身份,但被人瞧破了行藏的感觉还是不太舒服,晋王此刻只想尽快离开大相国寺。
“不,我要下去。”偏生陈瑞这孩子倔脾气上来,死活要下去。儿子自来神色木讷,话也少,鲜少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流露,晋王心一软,将他放了下来。陈瑞仰着小脸在竹间跑来跑去,眼珠子骨碌碌,不知道要做什么。忽然他看到前面竹林深处有石椅石凳,便飞跑着奔了过去。
“你慢点,二郎,仔细跌跤。”晋王离得远,正打算追过去。谭二却低声示警:“主子别过去,似乎有人隐身在那边,情况不明。”晋王悄声怒道:“你们方才为何不说!”谭二额头冒冷汗:“方才没发觉。”晋王咬牙:“你们别过去,我一个人去寻瑞儿!”
朱六急道:“不妥,万一对方起了歹心……”谭二却点头赞同:“嗯,主子去最合适。”晋王不懂什么武功,竹林里的人若是江湖高手,他去反倒是最合适的。大相国寺乃是皇家寺院,等闲之人轻易不会在此作恶伤人。
那边陈瑞却已爬上了石桌,踮起脚尖去够头顶上面一截竹枝。无奈年小身短,根本就够不到。“好孩子,你想做什么?”身后忽然有人问道。这人悄无声息地出现,陈瑞被吓了一跳差点没跌下石桌,幸好那人一个箭步上前将他及时抱住。
来人是个身形高大的壮汉,脸上长着浓密的络腮胡子,眼神深邃,穿着竹青色联珠团花暗纹茧绸圆领袍服,头上插了只青玉簪子,腰间挂了块普通质地的玉佩,瞧着该是中
等富庶人家出来的。
陈瑞被人家救了却不道谢,只管眨巴着黑亮的眼睛看着来人,然后羞涩地指了指头顶的竹枝。那人笑了笑:“你是要这个是吗?”随即抬手将那竹枝扯了下来,陈瑞摘了好几片叶子在手上。
这时晋王也赶了过来,躬身对那人道:“小儿顽劣,劳烦先生了。”那人转身淡淡一笑:“先生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晋王僵住了,这声音这般熟悉,分明是……这人不是该在辽东吗?
电光火石间,晋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骇,抬头看着陈昭:“二郎,你这孩子还真是脚快,不过眨眼功夫爹爹就找不到你了。方才这位先生帮了你,你谢了人家没有。”晋王因为对发妻和长子的愧疚,避居西南后一直称呼陈瑞二郎,意思是自己之前只有晋王妃所生的两个儿子,其他姬妾所生的庶子都不算,即便那些孩子都死了。
陈昭怯怯地偎向自家老子,低低地对那络腮胡子道:“多谢先生。”那人摆了摆手:“好孩子,不必客气。只是你能不能告诉叔叔,你要这竹叶子做什么。”陈昭慢慢挑了一张较大较硬的竹叶放在嘴边吹了起来,无奈年小吹不响。
“你这孩子,闹了半天是想吹竹叶。竹叶又不是木叶,不好吹的。而且你方法不对,年纪又小,哪里吹得响,你看爹爹吹给你听。”晋王伸手自摘了一片竹叶,放在嘴边吹了起来。可是竹叶太小,他吹得脸红脖子粗,吹倒是吹出一点声响了,可不成调,只好自嘲地对陈昭道:“爹爹也吹不响,等回了南疆,让你刀叔好生教你吹木叶。”
那络腮胡子打量着晋王父子,状似随意地道:“听先生的口音,该是西南那一带的,不过隐隐然又有些京都的味道。”自己已经尽量带着西南一带的口音说话了,可还是叫他听了出来京都的味道,不愧是他。晋王赶紧做佩服状道:“先生真有见识,小人真是来自西南,不过亡妻却是京郊留荷县人士,在下受了她的影响,是以不自觉地带了一点京都的腔调。”
络腮胡子道:“西南到京都千里迢迢,先生还带着年幼的儿子,恐怕很辛苦吧。”晋王叹了口气,脸色黯然地道:“再辛苦也没法子,这孩子自从他娘和他大哥坐船出了事之后,就变得性子孤僻不爱说话,家中下人一个也不肯相信了。在下又要来京里与人家谈一桩买卖,没法子只好带着他了。”
络腮胡子了然点头,愧疚道:“在下无心触及了先生的伤心事,对不住了。”晋王道:“无事,怪不得先生,是在下父子自己命苦。我们走了,先生自便。”晋王抱起儿子向那人告辞。
父子两个跟谭二朱老六汇合,晋王急促地道:“赶紧走,不要再停留了。”谭二脸色一僵:“主子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对劲之处?”晋王低声急道:“说来话长,赶紧离开,回头再告诉你们!”几个人急速走过竹林边的小径,然后大步奔向山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