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秋霜怔了,良久道:“真是造孽哟。这孩子的爹罪大恶极,可他才那么点大知道什么。宗人府的人真是冷酷,那样一个孤苦无依的幼童,怎么就没人好生看护呢?他们好歹还是同宗亲戚啊。”
夏荣鼻子一哼:“还同宗亲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之人。何况晋王当初太过骄狂,宗室里头怨恨他的人不少。不说他了,寿姐儿既然这么喜欢去外头玩,明日我旬休,不如咱们一家人去庄子里玩一玩。”
颜秋霜眼睛一亮:“好啊好啊,许久没亲近大自然了,阳春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正是踏青的好时候。而且这时节荠菜正嫩,咱们去多挖点回来,炒菜做素包子都好。”夏荣刮了刮妻子的鼻子,打趣道:“村妇就是村妇,果然一说到乡下就来劲儿了,瞧你这高兴样!”
颜秋霜一叉腰,竖眉瞪着夏荣厉声道:“老娘是村妇,你是我男人,你就是村夫!明儿赶紧给老娘拽耙扶犁去,完不成任务别想吃饭!”夏荣大笑着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瞧这恶婆娘这恶形恶状,还不赶紧睡觉,明天咱们一大早就动身。”
第二天天刚亮,夫妻两个就将女儿从被窝里挖出来,打发人去萱瑞堂和穆愉院报备了一声,大家洗漱好就坐车出发了。寿姐儿一开始没睡醒,一直在闹起床气。结果一出城,颜秋霜指着外面叽叽喳喳的小鸟,池塘里凫水的小鸭子一一说给她听,这孩子就精神了,咿咿呀呀地嚷个没完。
车子本来跑得比较快,可是中途忽然停了下来,大家没提防,颜秋霜一下撞在了腰上,秦小鱼则咚地一声碰到了额头。所幸寿姐儿被颜秋霜抱在怀里,没碰到哪儿。“冬生你是怎么赶车的,幸好郡王妃和姐儿没磕到哪儿,不然有你受的!”颜秋霜他们坐的这辆车是秦小鱼的男人孟冬生在赶,后面成婆子和吴家姐妹坐的车是成婆子的孙子在赶,自家男人差点闯祸,秦小鱼非常火大。“怎么了,怎么忽然停了?”夏荣骑马稍微落在后头一点,这时候赶紧过来问缘由。
孟冬生指着前方,只见一丈开外一辆敞篷车堵在那儿,驾车的却坐在路边歇气。幸好孟冬生停得及时,不然非撞上去不可。孟冬生气恼地冲过去指责那人,颜秋霜她们几个索性也下车过去看究竟。那人却骂骂咧咧:“你当老子不想走啊,这不知道谁他娘的缺德,大路上弄了那么大一个坑,车轮子陷进去了,老子赶了半天都走不了。”
原来那人的车子陷进了路上一个深坑里头,怎么也走不了了。“他娘的真晦气。这小死鬼跟他爹一样招人厌,死了还要折腾人!”那人冲自己车上拉的东西啐了一口,满脸嫌恶。
颜秋霜原先只随便看了一眼他车上的东西,不过一张烂草席加一些木条木板之类的东西,还有一把锄头一把铁锹。听到那人一口一个小死鬼什么的,才仔细再看
一眼,看清了却吓了一跳。那敞篷车因为马发脾气颠了几下,将那草席颠了下来,露出了盖着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三四岁小孩的尸体。那孩子脸色惨白,身子极为瘦削,活着的时候八成是境遇不好,一副营养极端不良的样子。五官却算得上清秀。
“你,你这人,这是谁家的小孩?你竟然……”秦小鱼颤抖着手指,指着那小孩尸体,转而又不忍再看。“谁家的,人家可是天潢贵胄!”赶车的讥讽道,跟着又扇了自己一巴掌,“瞧老子这记性。先皇已然将他一家贬为庶民了,还屁个天潢贵胄!”
颜秋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孩子竟然是晋王的小儿子。夏荣的脸色也不好看,盯着那人沉声道:“你是宗人府专管埋尸的?不管怎么样,人都死了你罗嗦这些有什么用。坐到你的车上去赶车,我让我的人帮你把车推出来。这幸好是大清早,再等一下过路的车子多了,你挡在这里得耽搁多少人!宗人府指派你将尸体拉到乱葬岗埋了,你却趁机拉了这么多东西,不然你的车哪里会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老子拉不拉东西,你管得着吗?你算老……”那人被夏荣这么语气严厉地指责,不由恼羞成怒起来。可不留神看到夏荣锐利似刀的眼神,却生生打了个寒噤,后面的话自动咽了回去,乖乖地爬上了自己的车子。
孟冬生几个在推车的时候,寿姐儿却注意到了敞篷车上的小孩尸体,“哥,哥哥……”这孩子正是学说话的时候,每日里被几个堂姐堂兄围着教,已然知道这样大的孩子该喊什么。这会子见那孩子躺着不动不陪她玩,居然伸出小手要去拉人家起来。
成婆子脸色很不好,惊恐地对颜秋霜道:“郡王妃赶紧将姐儿抱到后头去,这样的东西最是晦气邪祟,仔细冲撞了姐儿。”颜秋霜心里不信这一套,但不好反驳,只好抱着孩子退回。“哥哥,玩……”寿姐儿却不依,伸着小手指着那孩子的尸体大嚷大叫,奋力扭动着小身子。脖子上戴的麒麟小玉佩甩了出来,在胸前一晃一晃地。
成婆子脸色越发难看,瞪了那小尸体一眼,转身耐心地哄着寿姐儿:“姐儿乖,听话,那样的脏东西咱们不看他,乖孩子听话啊。”颜秋霜叹息道:“你多虑了,大相国寺的方丈大师算过,说咱们姐儿福泽深厚,这辈子总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什么脏东西能侵犯得了她。”
成婆子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一点,笑道:“这倒是,咱们姐儿是什么人,这样的东西委实不用担心,不过终究觉得有些晦气,还是避一避的好。”颜秋霜叹息道:“什么晦气不晦气地,不过一个孤苦无依苦苦挣扎,终究没挣过来的可怜孩童罢了。这孩子这辈子没投好胎,但愿下辈子命好一点。”成婆子很不以为然:“他可怜,那人家皇上那几个被他祖母和老子害死的孩子不可怜!”
“你,你这人……”成婆子猛然一回
头,正对上一张丑怪之极的脸,她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转而怒道:“长成这番模样,偏还闷声不响地站在咱们后头,吓人一跳!”颜秋霜转头一看,却是清茗茶楼那伙计,肩上拢着个褡裢,不知道是要回家还是出门。那人木着一张脸,淡淡地看了一眼成婆子,然后又看了一眼颜秋霜,跟着飞快地低下了头。大概因为模样丑怪,从小到大已然习惯了被人这般对待,竟然申辩的话也不说一句。
成婆子被吓得不轻,那人又一副不搭理的样子,这叫她越发不满,骂骂咧咧地嘀咕不休。颜秋霜忍不住道:“行了,这路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家路过不也正常。”那人前行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道路畅通,颜秋霜他们上车即系赶往庄子。那宗人府负责埋尸的人将马车赶到路边停下,然后连着草席将孩子的尸体抱下车,沿着一条小径走到乱葬岗上,随便找个地方挖了个小坑,草草埋了之后,急慌慌下山赶着车走了。那人走后不久,原先路上那丑怪男子也就是晋王还有茶博士朱老六谭二以及颜记木匠铺的几个伙计就将那新坟包挖开,将孩子抱出来,喂了孩子一颗药丸之后,不到半盏茶功夫,那孩子就醒了。
晋王将孩子抱在怀里,喜极而泣。“瑞儿,爹爹接你来了。咱们这就离开京城,爹爹再也不让你受苦了。”那孩子呆呆地看着晋王,不哭也不闹。“瑞儿,可怜的儿子,他们将你折磨成这副样子了。我是爹爹,你叫我一声啊。”那孩子眨巴着眼睛就是不说话。晋王心里陡然一沉,尖声道:“瑞儿,你,你不会说话了吗?”他一边说一边惶急地去掰孩子的嘴巴看看舌头还在不在,看到儿子的伸头好端端地留在嘴里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谭二见他神色癫狂,赶紧道:“小公子在那样的境况生活了那么久,没人疼他孤零零地,自然变得不肯说话了。等往后日子好过了,咱们大家慢慢教他就好了。”晋王擦了擦眼泪,点头道:“你说得对,别耽搁了,赶紧将王妃和世子的骨殖拣出来。”
当初宗人府埋葬晋王妃和晋王世子尸体的时候,晋王的人就偷偷在坟包上做了记号,这会子只要挖开就是了。坟包挖开后,大家犯难了。虽然没有棺材又埋得敷衍,但因为时间不久又大多是冬天,两具尸体都没完全腐烂,骨殖无法捡取。晋王叹了口气:“罢了,重新埋上吧。这次就先别带。反正我也打算留人在京都观察风向,等过一两年再说吧,记住位置就是。”
“娘,哥……”晋王怀中的孩子忽然低低地叫了两声。“瑞儿,你,你肯说话了。”晋王大喜,“好儿子,我是爹爹,你叫我一声啊。”可惜他怀中的儿子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嘴巴却紧紧闭着。“你叫啊,叫一声爹爹。”晋王急躁起来。“主子,小公子这么久没见到你,生分了,你不要心急。”这回劝说的是朱老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