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夏 衍(1 / 1)

内容提要

夏衍在杂文、报告文学、戏剧、电影、小说、文艺批评等诸多领域均有建树,但主要成就还是集中在话剧创作。以1937年春创作的《上海屋檐下》为分界点,其话剧可分两期:前期创作大多取材历史,但过于片面强调政治倾向,剧中人物有时代传声筒的特征,代表剧作有《秋瑾传》《赛金花》。后期则转向现实生活,强化了对人物性格、内心活动的刻画和描绘,作品有《一年间》《心防》《法西斯细菌》《芳草天涯》等。

《上海屋檐下》标志着夏衍在现实主义创作道路上的巨大成功。它在叙事模式上延续了胡适—曹禺所熟用的“家庭—社会”模式,将五户人家并置于一个场景,凭借结构主线、副线的巧妙安排,使情节相互缠绕却线条分明,最终以底层家庭的横截面描述完成了对社会文本的宏大叙事。

夏衍的剧作,特别是后期创作的基本特征有:第一,取材于平凡琐事,从一个很小的角度,来反映当前严酷的现实,真实再现生活本色;第二,注重心理表现和内心刻画,利用细节描写和环境渲染来烘托人物心境,以情感冲突的加强来淡化外部情节的描述;第三,语言质朴洗练,间有幽默和嘲讽,却蕴含了沉郁复杂的情感,类似于契诃夫的“含泪的笑”;第四,艺术结构独具匠心,呈现出散文化特征。剧本多线索纵向推进,同时又有横线相连,层次分明,脉络清晰,既明快集中,又保持了生活本身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教学建议

1.阅读评论摘要1、2、3,把握抗战剧作的艺术特点。

2.阅读评论摘要4及相关资料,分析《上海屋檐下》独特的戏剧结构。

3.就拓展练习1展开讨论。

精读作品

夏衍:《上海屋檐下》《芳草天涯》

评论摘要

1.夏衍的许多剧本成功地协调了内部和外部的冲突。他所遵循的布局原则首先是,以人物心理冲突作为贯穿全剧的线索来衔接各个外部情节,注重情绪上的而非事件上的一脉相承,依靠心理活动上的衔接使外部情节形散而情不散,或者外散而内不散。……其次,剧作家尽力强化剧中人思想情感上的冲突使之构成全剧的核心部分,而对外部情节冲突则尽量加以淡化,不过多地加以展开,或干脆推到幕后,作暗场处理。……夏衍摒弃了人为的戏剧化,竭力真实而准确地表现平凡实在的日常生活。他在剧本中较多运用了适合流露人物心理的编剧技巧,如用行为细节来暗示心理,在停顿、对话里蕴含丰富的心理内涵,以及用环境气氛渲染人物心境等,这些手法的恰当运用赋予他的作品以朴实自然的艺术风格和魅力。

陈坚:《论夏衍剧作的心理特色》,载《艺术百家》,1990(2)。

2.沿着夏衍戏剧特殊的审美沟通途径,我们将从直接性、间接性和诗的哲理性三个方面,去展示它那别具神韵的审美风采。

直接性:夏衍戏剧给人最显著的印象是,再现生活的逼真性。他的剧作总是那么自然质朴。夏衍具有逼真地再现各种生活场景的能力,他能够描绘出各种生活场景所具有的特殊风味。

间接性:夏衍剧作的内在情感线是由外在的并不连贯的情节线来表现的。而这条不连贯的情节线,是由一些细节、台词和动作,加上它们之间的空间组成的……夏衍剧作中的那些细节、台词、动作,可以说就是作者精心刻画的艺术的“眼睛”,他使人们通过这些“眼睛”,去窥视到人物丰富的内心,从而使这些有限的外在的“形”,去传达出那无限的内在的“神”来。同时,这条情节线的不连贯部分,在艺术上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这些不连贯的虚空处,形成艺术上的“空白”,而这“空白”的特殊作用,就在于使形象的直接性面貌模糊不定,从而在“空白”处使人看到更多更深的东西。

诗的哲理性:夏衍并不让他的人物长久地沉入那种纷乱繁复的思绪中,他让这些严肃地对待人生执著地追求真理的人们,在痛苦地否定过去的同时,找到新的精神基点,终于在沉思中奋起,精神开朗地踏上更高一级的人生阶梯。这时,夏衍就把一个具体的偶然的人物、事件,提高到对于知识分子道路、乃至新民主主义历史步伐的整体认识的水平上,他也就把作品从抒情阶段,推向哲理认识的阶段,于是他的作品也就表现出诗的哲理性的审美特征。

王文英:《论夏衍戏剧艺术的创新》,载《文学评论》,1985(2)。

3.夏衍善于把普通的人物典型化,把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情加以提炼组成戏剧冲突。《法西斯细菌》中的人物,在国统区是常见的,剧中好友间的争论,也是日常生活中常有的。作者善于从平凡生活琐事中,挖掘具有深刻意义的思想内容。他的剧作中的戏剧冲突,不外是人们关于抗战前途、政治与科学、人生的意义、做人的基本原则等等的争论;或是一些人的认识和已经变化的现实之间的矛盾;或是恋爱婚姻方面的纠纷等。大多是容易被人们忽略的事件。他却从这些看来是极平常的事物中深入发掘事物的本质,通过平凡的人物及习见的事件,表现了富有时代内容的主题,如:抗战中知识分子的道路问题,民族存亡关头普通人肩负的使命,敌占区文艺工作者的职责等等,都提高到个人与国家,与民族的关系上来描绘。因此,他的作品格调高,不以巧合的情节哗众取宠,也不搞噱头迎合部分观众的低级趣味,抒情与哲理结合得较好,发人深省,耐人寻味,非常真实自然,没有雕凿的痕迹。

钟德慧:《夏衍抗战剧浅析》,见重庆地区中国抗战文艺研究会编:《国统区抗战文艺论文集》,131页,1984。

4.夏衍把五家住户的日常生活安排在整个社会背景之上,他的独特的艺术处理方法是,把五家住户的日常生活放在舞台表现的中心,放在明处,而把反动统治与人民斗争互相交织的本质冲突作为社会背景,放在日常生活现象的背后,也就是放在暗处。这样,在日常生活中所发生的种种现象,都直接或间接地表现出那背景所具有的制约和支配作用,从而把外在的现象和内在的本质有机地联系起来,整个剧本形成为互为表里的一明一暗的双层结构。在这明暗结构的双层之间,形成一个戏剧潜流回旋的巨大空间,正是这流动的戏剧潜流,把社会现象与社会本质融合为一体,把促使人物行动的外界因素与内心根据融为一体。因此,读者通过剧作,不但能看到人物活动的表面内容,而且能深入地感受到生活的内在意蕴,能透过人物关系及情感的细微变化,感觉到时代的动**和前进。

王文英:《夏衍戏剧创作论》,70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

5.这(《芳草天涯》)是作者所写“第一个以恋爱为主题”的戏,更正确一点说,是讨论婚姻问题的戏。保持着作者特有的清新冲淡的风格,并且在技巧方面更加洗练,更加文学地动人。

作者运用这一平凡的戏剧素材的粘土,塑造出一个个出色的艺术品;那么冲淡,像一泓秋水,清可见底;那么隽永,耐人咀嚼,耐人回味。

不同于一般剧作家比他追求的不是所谓戏剧性的发掘,而是现实生活的再现,他所写的都是那么亲切,几乎可以扪捉得到,一种道地的契诃夫的味道。

他所要表达的人间斗争,往往是内在的,如同春波微漾,秋云舒卷,可以感觉,而不可以言传。

乐少文:《五个战时剧本》,见会林、陈坚等编:《夏衍研究资料》,174页,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3。

6.在左翼剧作当中,夏衍是颇能谨守写实主义原则的人,他纵然也恪遵党的路线,在作品中贯彻政治要求,但是他较能照顾实际生活的土壤,尽量给剧中人以个性和血肉,包住政治的骨骼。战前写的《上海屋檐下》是极好的典型。夏衍在战时战后的创作进程,也和一般左翼作家相同,即抗战前半期,集中于抗日宣传,后半期则从事讽刺现实、揭露黑暗;内战时期则投入所谓反饥饿、反压迫的城市斗争。

《芳草天涯》可看做夏衍摆脱政治绳索,探求人生的尝试。主题在写三角恋爱纠纷。男主人公许乃长,因不满意其妻思想落后,而恋上了年轻有朝气的孟小云,这引起了妻子的剧烈痛苦,遂使他和孟小云抑制了爱情。遭此刺激孟小云走向了抗日工作的道路中。许也表示:“我会坚强起来的。”这与田汉在《秋声赋》里,以献身工作来解决爱情纠纷,手法颇为近似。这可以看做左翼作家,探索人生问题,总不能干净利落,总要拖一条“为社会走向人民”的尾巴。不过,在他们已经难能可贵了。据王瑶说:本书“出版曾引起一些争论”,刘绶松则批评:“把恋爱问题放到如此重要的程度,终究不免失之于夸张的。”从马列主义看来,这些批评都属于当然。

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下),278页,香港,昭明出版社,1978。

7.夏衍的主人公都是些成长中的角色,因而作品多采用开放式结构。前史很长,剧情随着主人公的到来而缓缓展开,亲朋好友、同学故旧在抗战这个历史的大变局中走到一起,在嘘寒问暖、闲扯聊天、一颦一笑、回身叹气之间,心灵的错位、摩擦、分歧、对撞便发生了。主人公几乎都是平民知识分子,这就决定了夏衍戏剧冲突的表现形式不可能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而是含蓄、淡远、纡曲、细微,动作间充满了错位、停顿、断裂和空白,正是从这些动作罅隙间,情绪便涌流了出来,成为无声之音、无形之象,场面上飘浮着一股淡淡的哀愁。《芳草天涯》第三幕开头,孟小云和尚志恢以及接下来和石咏芬想说清楚又说不清楚的两场戏,在我看来也许最能代表夏衍的戏剧风格。夏衍剧作最让人揪心的并非情节的大起大落、命运的变幻无常,而是主人公精神分裂、蜕变、转型当中难耐的痛苦,不停地挣扎与最后的诀别。经过一番不见硝烟的心灵苦斗,夏衍笔下的人物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他们的精神升华过程,开始进入新的人生境界。场上戏到此为止,场外的人生却继续前行,开放结构带给观众的是一份新的企盼。

夏衍是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观察和表现现代市民人格的形成过程的。从小我到大我,并不是对小我的简单否定,因为小我毕竟是个体生命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没有小我,要大我何干。但是,抗战时期族群意识膨胀,个性解放受阻,市民意识严重失衡。在这样的精神语境中,夏衍和他的戏剧主人公一样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他看到了个体是如何地脆弱,怎样地不堪一击,因而他希望赵婉贞、尚志恢们从社会斗争的汪洋大海中汲取力量,搭救自己。另一方面作家更了解世道的险恶,形势的翻覆多变,不禁要为这些小儿女们即将失落的美好情怀而扼腕痛惜。作家曾反复申说,自己是以同情、怜悯的态度,“带着眼泪”“谴责同时代的知识分子”的。所以他一边写他们的孤立无助,一边写他们心地的善良、纯真,努力为他们寻找一个心灵的支点,使个体和他人、私情与道义协调起来。所以在《芳草天涯》第二幕最后一场戏中,作家借孟文秀之口说,每个人都有可爱之处,爱的真义不是狭隘,而是容忍,不能为一己之爱而夺人之爱。

夏衍是抗战后期有数的几个坚守五四传统,提倡人道主义的剧作家之一……然而这却被一些从延安来的“钦差大臣”,如何其芳等人指责为“资产阶级思想”,“实质不过是宣传个人的爱情或者幸福很神圣、很重要而已”。在何其芳等人看来,个人情怀和大众利益是水火不相容的东西,二者必居其一,显示出强烈的反个性、反五四、反新文化传统的倾向。也许,有了“何其芳现象”的反衬,倒更能凸现出夏衍对个性的理解和同情、呵护与锤炼,具有独特而又不可磨灭的价值。

马俊山:《演剧职业化运动研究》,107~109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泛读作品

夏衍:《法西斯细菌》

评论文献索引

周钢鸣.夏衍剧作论.文艺生活,1941(1-3).

何其芳.评《芳草天涯》.关于现实主义.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59.

袁良骏.夏衍剧作论.戏剧艺术论丛,1980(3).

王保生.评夏衍的《上海屋檐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2(3).

陈坚.论《芳草天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2(1).

王文英.论夏衍戏剧艺术的创新.文学评论,1985(2).

韩日新.三四十年代曹禺和夏衍的创作比较.文学评论,1991(2).

陈坚.论夏衍戏剧的心理特色.中国话剧研究.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4).

严肃.中国抗战戏剧的嚆矢——夏衍《上海屋檐下》研究.四川戏剧,2005(2、3、4).

拓展练习

1.以《雷雨》《上海屋檐下》为重点分析对象,分析在戏剧冲突的构造上,夏衍与曹禺有何区别。

2.刘西渭在肯定《上海屋檐下》不失为一部佳作的同时,也提出一些批评,如“他缺乏语言与动作完成他情节上巧妙的布置。语言是抽象的,动作是细微的,这三个主要人物——特别是那对旧夫妇——永远感情用事地自相表白。作者不曾深入他们的灵魂,那深致而反常的灵魂,用具体的直接动作表现他们的心境。”[10]这一不足是否存在,请在细读作品的基础上作出评析。

3.无论《法西斯细菌》还是《芳草天涯》,夏衍都是以知识分子为关注对象,所探讨的都是抗战背景下“时代”与“人”的关系,所不同的只是观察视角由政治转向了伦理道理。但与前者受到普遍好评形成对比的是,后者被一些评论家指责为“一个非政治倾向的作品”,“这种尊重别人的爱情或者幸福,不惜牺牲自己的观点——实质上不过是宣传个人的爱情或者幸福是很神圣、很重要而已”(何其芳)。由此可以看出,伴随《讲话》在国统区的广泛传播,立足于个体的文学创作已经越来越难于在左翼阵营内立足。阅读评论摘要6、7及相关资料,分析何其芳作出这一批评的理论根基。

[1] 竹可羽:《论〈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载《人民文学》,1957(10)。

[2] 杨志今:《怎样评价〈围城〉》,载《新文学论丛》,1984(3)。

[3] 本文载《文艺争鸣》,1997(2)。

[4] 孙犁:《谈赵树理》,载《天津日报》,1979-01-04。

[5] 陆耀东:《论冯至的诗》,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2(2)。

[6] 龙泉明:《中国新诗流变论》,599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7] [美]耿德华:《被冷落的缪斯》,张泉译,70页,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8] 《新文学史话——中国新文学史续编》,293页,香港,南山书屋,1980。

[9] 周宁:《从历史构筑意识形态》,载《人文杂志》,2003(2)。

[10] 《夏衍戏剧研究资料》(下),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