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史资料选辑》的质疑、补充和订正栏目上,杨伯涛受到了黄维、宋瑞珂、邱行湘和方靖的“集团攻击”
上海市政协文史专员宋瑞珂,继杨伯涛之后,也写了一篇数万言的长文,题目叫作《陈诚及其军事集团的兴起和没落》,发表于《文史资料选辑》第八十一辑。他与杨伯涛、邱行湘、方靖一样,从戎马生涯的第一天开始,便生活在陈诚的影子里。时间最长的要数方靖,年龄最大的也要数方靖。由于身体与精力的原因,在《文中资料选辑》上、方靖没有留下对于陈诚、对于陈诚军事集团更多的回忆。邱行湘在杨伯涛之前,写过一篇题为《我随陈诚十九年》的文章,因为题目不大,主要写个人经历,所以发表以后,没有出现什么争议。杨伯涛的长文则不同,《陈诚军事集团发展史纪要》,且不说年代跨度大,人物事件多,单是从文章题目看,就带有文献的价值。虽然这个价值黄维不认可,宋瑞珂也不认可。
正因为不认可,宋瑞珂才依照杨伯涛长文题目的气势,为自己的文章取了这个相近的名字,以体现文史资料现在倡导的“并存”之说。社会在进步,文史研究在改革,除了“并存”,每一辑的《文史资料选辑》上面,又增加了一个新的栏目:质疑、补充和订正。黄维对于杨伯涛那篇长文的“笔伐”,便是刊登在这个栏目上的。在这之前,宋瑞珂已经有长文与杨伯涛对垒,就是说,他对杨伯涛文章的不同意见,已经表达过了。但是,看了黄维的“笔伐”,他觉得还是有话要说,于是找准杨伯涛文章的缺口,进行了他的“堵截”:
杨伯涛说“胡琏对自己当不到十兵团司令,大为不满,但以黄维是老长官,不得不阳为恭顺,背后则牢骚满腹,不安于位,并借故离开部队,逗留后方,听任黄维去指挥”。事实是十月底部队由唐河回师驻马店,胡琏因父病危和自己牙病剧发,请假由唐河到南阳搭飞机到汉口,当时没有料到淮海战役开始,部队东进增援徐州。嗣又胡父病故治丧,这怎么可以说胡琏是借故离开部队呢?十二兵团在双堆集被围后,胡琏闻讯主动飞回前线,积极协助指挥和维持部队,后黄维又派他飞南京向蒋介石报告,并继留南京催运空投,不要回前方。但几天之后,胡琏又飞回阵地,表示同生共死共患难。所有这些事实,杨伯涛应该是清楚的,却在文章里根本不提,这怎么能反映历史的真实呢?
宋瑞珂的这篇短文,也出现在《文史资料选辑》的质疑、补充和订正栏目上。事隔不久,这个栏目上黄维、宋瑞珂的文章又被邱行湘看见了。因为他先前看过杨伯涛的长文,所以他赞成黄维、宋瑞珂的说法,但又觉得他们没有说够,抑或没有说够的事情并不在他们的知晓范围之内,而自己在陈诚身边也从随从参谋做起,即便为了证明自己在陈诚军事集团的真实存在,他也要提起笔来,步黄维、宋瑞珂之后尘,对杨伯涛的长文进行“围追”。这样,一年之内,《文史资料选辑》的新栏目上,出现了第三篇亦即邱行湘的短文:
杨伯涛说陈诚“首先向由孙传芳残部投降过来的郭华宗第四十三师开刀”,实际情况是陈诚先将郭华宗调任第十八军五十二师师长,另派军部参谋长刘绍先接任四十三师师长。郭华宗不愿调动,要把部队拖走。四十三师有个旅长叫孔令恂,是陈诚保定军校八期同学,暗中与陈诚接洽欢迎刘绍先接任。陈诚大喜,即派十一师六十二团包围
四十三师师部进行威胁,另派前四十三师孔令恂的参谋前往师部说服郭华宗。郭华宗被迫交出兵权后只身去了吉安。当时陈诚派人给他送去一万元大洋,郭华宗不收,反而离开吉安,不知去向。
黄维、宋瑞珂、邱行湘的三篇短文,方靖都看到了。看到的同时,他还在文史专员办公室里,听到了董益三的一个说法:“现在两岸关系都平静了,你们陈诚集团内部还在打仗,打得尘土飞扬的,正可谓现代版的三英战吕布呢!”方靖瞪了董益三一眼,他觉得康泽的这位老部下,言语间带有幸灾乐祸的情绪。当年的十一师师长肖乾秘密参加了复兴社,陈诚得知后大为震惊,认为肖乾背叛了集团,背叛了他个人,于是到十一师视察的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把肖乾撤了,取而代之的是副师长黄维。因为如此,陈诚成了复兴社的眼中钉,黄维成了复兴社的肉中刺,至少在方靖看来,功德林期间董益三对黄维的几次揭发,不过是复兴社对陈诚集团的报复罢了。
这样想时,方靖觉得与其任凭董益三摆布,不如听从黄维指挥,何况在这位老长官的笔下,有两个地方使用了一句相同的话:“我问过当时在十一师任营长的方靖,他证实与我听说的完全相同。”有所不同的是,方靖对杨伯涛长文订正的依据,来源于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他这样写道:
杨伯涛说“曹万顺调任新编第一师师长后,十一师师长由副师长陈诚升充。陈如愿升正后,将曹万顺的骨干大肆撤换,将行伍出身的军官都换成黄埔学生,以此激起两个团的哗变”。杨文把事实夸大了。陈诚升任师长后,锐意整顿部队,由于该师是由曹万顺北洋军阀部队为基础编成的,机构混乱,需要缩编。被缩编的营长叛变逃跑,带走了几十个人。我奉陈诚命率队追剿,结果追回大部分人马,剩余数人连同营长第二天也被击毙了……
当方靖的短文同样刊登在《文史资料选辑》的时候,面对来自内部的“集团攻击”,杨伯涛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当然,他不怪宋瑞珂、邱行湘和方靖,他们言之有据,出于公心,甚至恨铁不成钢,体现了兄弟情谊。而始作俑者黄维则不然,杨伯涛认为他措辞尖刻,用心险恶,尤其是对自己十八军军长身份的否定,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黄维的短文是这样写的:
淮海战役进行中,为了整饬军队,兵团发布了几项命令,其中一项是兵团副司令胡琏免兼十八军军长,以该军副军长杨伯涛升代军长。我当时把人事处理电报蒋介石核准,但并未得复,那只是我在作战中权宜的处置。杨伯涛代理十八军军长到战败被俘,不过十六天时间,如此而已。至于杨伯涛说他的军长职务命令早已发布,发布后还见了何应钦如何如何,我就不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杨伯涛把黄维的短文带在身上,上班的时候,他没有走进文史专员办公室,而径直走进了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现在的委员会主任姓杨,是位解放军高级将领。未待杨伯涛拿出黄维的短文,杨主任就知道了杨伯涛的心思,开门见山地说:“你们有关陈诚及其军事集团的文章,不论长短,我全部拜读啦!你来得正好,因为我在研究陈诚,除去政治的因素,他从一个上尉军官最后被提升为四星上将,确有过人之处,而关于陈诚的史料,我最早就是从你的大作得到的,所以今天我要当面表示谢意!至于不同的意见,完全正常,解放军的史料研究,也存在这个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多说并存’,你说呢?”
杨伯涛摇摇头,他有他的性格,也有他的脾气,他正式向杨主任递交了关于撤销长文的书面申请。于是,在改版的《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上,出现了这样一则公告:“杨伯涛撰《陈诚军事集团发展史纪要》一文,作者提出撤销,另行撰写。黄维、方靖、邱行湘、宋瑞珂等对此文的订正文章,因尚有一定史料价值,均予保留。”这则公告显然是破天荒的,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采用了极其谨慎的做法,除了交由编辑部讨论以外,杨主任还专程去了和平里,征求了副主任杜建时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