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这是年轻时就印刻在我心中的《论语》中的句子。学文可以交人结友,而在求“文”和切磋交友的过程中,人性放出了光彩。

今天,我回首与敬爱的顾明远先生的七度往复书信中进行的愉快的对话,感到无上欣喜与充实。樱莲菊梅在四季之中花开花落,宣告着春夏秋冬的轮转,这些年来,每每顾先生的鸿书飞来,都令我得到珍贵的启发与思索的机会。在此,我表示衷心的感谢!

这种越洋书信的交流还令我想起大文豪鲁迅先生与出生于岛根县的中国文学研究家增田涉的交往。增田在年轻时于上海师事鲁迅先生,回到日本后便开始翻译鲁迅作品,每遇疑问便给鲁迅先生写信,提了很多问题。弟子的热情得到了回报,鲁迅先生的回信有时省掉了时令问候和近况报告,却都是详细的注释。这些往返多次的“对话”,正有如青年鲁迅在留学仙台时恩师藤野严九郎先生为他细心批改听课笔记时的师生交流。鲁迅先生是把这种珍贵的学恩报于对后学的奖掖之中。增田回忆鲁迅先生时说:“(他)爱青年,总是站在青年的一边,从不惜伸出援手。”[1]这与顾先生所倡导的“没有爱就没有教育”的“人间教育”之风是何其一致!我与顾先生的对话,正是分享对未来青年的希望。本书正诞生于此。

顾先生曾长期担任中国教育学会会长这一要职(现任该会名誉会长),在世界教育界也发挥着重要的影响,在这本以教育为主题的对话录中,顾先生以那些包含经验与知识的字字句句,为我们开了一个大讲堂。

2011年3月11日发生了东日本大地震,顾先生也寄语灾区青年“多难兴邦”,对日本青年予以鼓励。顾先生说:“人的一生总会遭遇到灾难,一帆风顺的人生很少,总会或多或少地遇到一些挫折。”顾先生列举了自己人生中的两大苦难:一是日军侵略,二是“**”。顾先生在幼小时,家乡受到了日军的野蛮破坏,所幸受到了伟大母爱的庇护,但顾先生说那个时代的恐怖还常常出现在梦中。而在“**”中,顾先生遭到来自同事和自己信任的学生的批判,又下乡劳动,其中遭遇到的苦难也是难以言表的。但顾先生能在逆境中奋起,并在中国教育界举起了演奏雄浑乐章的指挥棒。他对于所有这些经历,却都抱有一种感激之情。他说:“这些经验使我保持正直,坚定了我不为外物所动的信念。”在佛典中有“烧石成灰,烧金成真金”[2]的说法,顾先生的话正是经受了自我锤炼而成“真金之人”的至理名言,他用他自己的人生证明了教育的制胜法宝。

在这本书中,我们也谈到了美国哲学家杜威博士的教育思想,杜威在“五四运动”前夕来到中国,对现代中国教育有着巨大的影响。20世纪的大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也是杜威博士的弟子,我们还谈到他把杜威博士的“学校即社会”的思想发展为“社会即学校”。如果说教育的本质在于磨砺人格的话,那么也可以认为,整个社会也正是教育“人”的学校,教育并非只是一种手段,更是目的本身。这些在中国已经得到深化的教育思想,其视角与我近年来提倡的“把为了社会的教育转向为了教育的社会”的观点是不谋而合的。通过与顾先生的对话,我得以更为鲜明地展望这一方向,这令我非常欣喜。

本书的书名定为《和平之桥》,其中有我个人所感。1974年,在我第一次访华时,我曾说要建造一座庇荫子孙、坚如磐石的和平友好“金桥”。“桥”这个词凝结了我对多少年来所力行的和平交流的思想感情。而“金”则是永恒的象征,为了亚洲,为了世界,中国和日本绝对需要携起手来,因此必须是不朽不灭的和平友好“金桥”。而支撑这座金桥的,是教育交流,是文化交流,是人民的交流,是青年的交流。

在日中邦交正常化四十周年的喜庆日子里,本书终于付梓。如果我们的对话能为延绵万代的和平友好金桥打下一块基石的话,我将感到无上欣喜。

最后,我向做了大量幕后工作的北京师范大学的高益民先生表示深深的谢意,向在连载时出色完成翻译工作的大江平和先生、创价大学以及东洋哲学研究所等为本书出版而在中日双方进行的编辑翻译中尽力的女士们和先生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池田大作

2012年7月3日

[1] 増田渉『鲁迅の印象』角川书店、221页。

[2] 「兄弟抄」、『御书全集』10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