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

刚才我简述了创价教育的历史背景、教育理念和当前的状况，这里我还有一些相关问题请教顾先生。

贵国因为“应试教育”存在很多弊端而广泛开展了“素质教育”的研究和实践。

1985年5月，邓小平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指出“未来的经济发展，越来越取决于劳动者的素质”。当月底，中共中央发布了《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指出“改革的根本目的是提高民族素质”。我听说从这个时候开始，关于“素质”的研究得到强力推进。

素质教育的影响似乎非常深远。顾先生写道：“20世纪90年代，在教育观念上影响最大的就是素质教育的推进。”[32]近年来，在日本的媒体上，也能时常看到“素质教育”这个词。

在贵国大发展的今天，素质教育究竟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这是日本的读者很感兴趣的话题。

联系到素质教育，顾先生论述道：“今天，要培育具备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的人才，要给予儿童教育主体的地位，使儿童积极地、主动地、自主地学习。”强调“教育的本质是育人，是提高人的素质”。[33]

培养创造性、主体性、整体性，或者综合实施德育、智育和体育，这是否正是“素质教育”所蕴含的理想？

我曾把那种不偏于知识的全人格的教育称作“全人”教育，并强调这种教育的重要性，而且坚信知识是提高智慧的手段，主张智慧才是幸福的源泉。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素质的结构、素质教育的基本特点和思路是什么？支撑素质教育的理论基础是什么？素质教育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实施素质教育？就这些问题，我想请顾先生再给予一些说明。

顾

其实中国一直提倡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早在孔子时代就提出人的发展包括德、美、体、智。孔子的教育内容包括礼、乐、射、御、书、数。礼是首位，就是我们今天讲的德育为首，立德树人；乐是美育，就是提高人的情操，这其实也是为礼服务的，是礼的表现形式之一；射、御就是体育了，会射箭、会驾车，必须有强健的身体；书和数就是智育了，读经典书籍和学习数学，从而获得人生发展的知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一直把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作为国家的教育方针。1957年毛泽东提出，我们的教育方针是培养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提出：“教育必须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为人民服务，必须与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相结合，培养德、智、体等方面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34]方针非常明确，但是为什么在20世纪80年代又提出“素质教育”呢？我觉得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消除片面追求升学率的负面影响；二是为了提高教育质量和国民素质，特别是在义务教育得以普及以后提出更高要求。

中国是一个十分重视教育的国家，在历史传统上，不论是富贵达人，还是庶民百姓，只要有条件，就会千方百计让自己的孩子求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随着我国生产力的解放、经济的恢复与发展，人民群众求学的积极性尤为高涨。尤其是“**”以后，随着国家对知识、对人才的重视，我国教育得以迅速恢复和发展。青年求学的热情更加高涨。1977年恢复高考，当年招收27.3万人，但报考的青年达570万人。当然，这是由于积聚了十年未能得到上学机会的青年所爆发出来的求学热情。但是随后几年，一直存在着激烈的升学竞争。

为了追求升学率，有些学校不顾学生的健康，轻视道德教育，加班加点，应付考试。有的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押题猜题，忘记培养学生成才、让学生享受人生幸福的教育本质。1981年《中国青年报》第二十二期发表了著名教育家叶圣陶[35]的文章《我呼吁》，呼吁社会各界关注中学生在高考重压下负担过重的问题，批判了当时中学和一部分小学片面追求升学率的错误做法。他称这种现象有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令人担忧。

1983年12月31日，教育部颁发的《关于全日制普通中学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纠正片面追求升学率倾向的十项规定（试行）》指出，不能只抓升学，忽视对劳动后备军的培养；只抓考分，忽视德育和体育，忽视基础知识和能力的培养；只抓少数，忽视多数；只抓毕业班，忽视非毕业班；只抓高中，忽视初中等现象，要求改正。但文件发出以后，效果甚微。

1993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其中提出：“中小学要由‘应试教育’转向全面提高国民素质的轨道，面向全体学生，全面提高学生的思想道德、文化科学、劳动技能和身体心理素质，促进学生生动活泼地发展，办出各自的特色。”[36]素质教育因而成为中国的重大教育决策。

素质教育提出的第二个重要缘由是为了提高教育质量，提高国民素质。20世纪80年代以前，虽然“素质教育”一词未见于正式文件，但提高教育质量、提高国民素质是中国领导人和各级教育部门经常关注的问题。1985年5月19日，邓小平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指出：“我们国家，国力的强弱，经济发展后劲的大小，越来越取决于劳动者的素质，取决于知识分子的数量和质量。”5月27日发布的《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明确指出：“在整个教育体制改革的过程中，必须牢牢记住改革的根本目的是提高民族素质，多出人才，出好人才。”[37]1986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第三条规定：“义务教育必须贯彻国家的教育方针，努力提高教育质量，使适龄儿童、少年在品德、智力、体质等方面全面发展，为培养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奠定基础。”[38]以后其他许多文件都提到提高民族素质的问题。

“素质教育”是我国教育发展到一定阶段提出的质量要求，也是时代的要求。在我国发达地区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以后，对于基础教育如何进一步提高教育质量的问题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1990年，江苏省发布《江苏省教育委员会关于当前小学教育改革的意见（试行）》，提出：“实施以提高素质为核心的教育，关键是转变教育思想，树立国民素质教育的观念。各级教育行政部门要组织学校和教师学习教育科学理论，开展素质教育的研究和讨论，并开展到家庭和社会，唤起为中华民族的未来而全面提高学生素质的公众教育意识，形成强大的舆论力量和良好的改革环境，推进小学素质教育的全面实施。”这是我国首次以政府文件的方式明确提出“素质教育”。1991年江苏省又率先召开了素质教育研讨会。

当然，从江苏省提出素质教育的背景来看，素质教育不仅是针对片面追求升学率而提出的，它与当时小学生课业负担过重也不无关系。另外，20世纪90年代初期，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都先后提出实现教育现代化问题。教育现代化的主要内容就是提高国民素质。

因此，素质教育是在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以后，教育界思考教育如何进一步提高和发展而提出的。

2010年7月颁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再一次把素质教育作为教育工作的战略主题，将其提到很高的地位。纲要提出：“坚持以人为本、全面实施素质教育是教育改革发展的战略主题，是贯彻党的教育方针的时代要求，其核心是解决好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的重大问题，重点是面向全体学生、促进学生全面发展，着力提高学生服务国家服务人民的社会责任感、勇于探索的创新精神和善于解决问题的实践能力。”[39]这就把中国推行素质教育的目的和内容说得非常清楚了。

推进素质教育之所以那么困难，是由于社会矛盾也反映到教育领域中了。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经济发展很快，过去只有少数人能够享受到上学的权利，现在变成人人都能享受受教育的权利，但教育资源不足，特别是教育发展不均衡，因而引起了激烈的教育竞争。因此，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扩大教育资源，促进教育公平，提高教育质量。这也就是现在制定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的缘由。

推进素质教育之所以困难，还在于人们的教育观念即人才观的变异。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这是无可非议的；同时由于社会资源的分配不均，为了追求更优越的职位，父母都希望子女通过学习而出人头地，即中国传统中讲的“学而优则仕”[40]，或叫“读书做官”。但人是有差异的，不可能人人都当冠军，而有些父母不顾子女的实际情况，不遵循儿童成长的规律，只是要求学生死读书。学校老师为了满足家长的要求、上级领导对政绩的要求，加重学生的负担，逼迫学生死读书、读死书，忽视学生全面素质的提高。

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不是纯粹的教育问题，因此需要全社会的努力才能逐步解决。

池田

感谢您对实行素质教育的背景、目的以及现存的一些问题进行阐述。您谈的内容很有价值，对许多教育相关人士深入研究教育也大有裨益。顾先生说：“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不是纯粹的教育问题。”越是致力于解决问题，越会感到问题解决之难引起的愤懑羞愧之情。我能感受到顾先生的这种心情。

此外，正如您所言的“不可能人人都当冠军”一样，过度的教育竞争只会让矛盾丛生。这样，充分发挥个性的素质教育和“人间教育”就更有实行的必要了，为此整个社会价值观的转变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