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国旧时代的文化,它从先秦时期就开始形成,在2 000多年的封建社会里没有根本的改变。虽然它起到了团结中华民族、统一中国,使中国文化本身得到发展的作用,它的基本精神长期影响着中国人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但它毕竟是旧时代的文化。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来分析,中国传统文化有积极的一面,但消极面也是极为明显的。同时,任何文化都具有两重性,有优秀的一面,也会有腐朽的一面。文化的发展就是优秀的部分得到传承和发展,腐朽的部分逐渐被摒弃和淘汰,但也总会有一部分残留下来的过程。中国传统文化的社会基础是封建社会和专制主义,在封建社会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中国传统文化可以说居于世界文明的巅峰,但到了近代,中国逐渐落后了。为什么会落后?中国文化在其中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近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苦苦寻求原因,特别是“五四运动”前后,许多学者、各种派别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与见解。
许多学者认为近几百年来中国之所以落后于西方,是因为文化的落后,特别是观念的落后。陈独秀认为,中国要跟上西方文明,需要两种觉悟:一是政治的觉悟,国民人人关心政治,参与政治;二是伦理的觉悟,而且把伦理的觉悟作为最后的觉悟。他说:“自西洋文明输入吾国,最初促吾人之觉悟者为学术……其次为政治,年来政象所证明,已有不克守缺抱残之势。继今以往,国人所怀疑莫决者,当为伦理问题。此而不能觉悟,则前之所谓觉悟者,非彻底之觉悟。盖犹在惝恍迷离之境。吾敢断言曰:伦理的觉悟,为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16]梁漱溟也同意陈独秀的观点。他说,大家最早看见的是西洋火炮、铁甲、声、光、化、电的奇妙。及至甲午之役,海军全体覆没,于是大家始晓得火炮、铁甲、声、光、化、电,不是如此可以拿过来的,这些东西后面还有根本的东西。于是有戊戌变法、庚子事变。但是西洋的政治制度实际上仍不能在中国实现,还有根本的问题在后头。“所谓根本就是整个的西方文化——是整个文化不相同的问题。”[17]他认为,文化的不同,就在于生活中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同。他把它分为“人生的三路向”。
(一)未来的路向:就是奋力取得所要求的东西,设法满足他的要求。换句话说就是奋斗的态度……
(二)遇到问题不去要求解决,改造局面,就在这种境地上求我自己的满足……
(三)走这条路向的人,其解决问题的方法与前两条路向都不同。遇到问题他就想根本取消这种问题或要求。[18]
“所有人类的生活大约不出这三个路径样法:(一)向前要求;(二)对于自己的意思变换、调和、持中;(三)转身向后去要求。”[19]他认为,“中国文化是以意欲自为、调和、持中为其根本精神的”[20],因此非彻底改变不可。他还说:“我可以断言假使西方不同我们接触,中国是完全闭关与外间不通风的,就是再走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也断不会有这些轮船、火车、飞行艇、科学方法和‘德谟克拉西’精神产生出来。”[21]这种彻底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的观点是值得商榷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中有积极进取的一面,从历史上中国文化吸收、包容各民族文化的事实足以说明。更何况历史是发展的,腐朽的东西到了一定程度必然就会死亡。生产力的发展必然会改变生产关系,不过是迟早的事。中国社会的发展绝不会等到300年、1 000年以后。按照马克思主义观点,外因总是要通过内因起作用的。中国社会内部早已蕴藏着一股力量,迟早会冲破封建专制主义的束缚。当然,梁漱溟提出的三种人生路径,确实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鲁迅(1881—1936),中国现代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教育家。鲁迅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投身到社会革命之中。他提出,要改造社会就要造就大批新的战士。社会的改革“首先在人”,呼吁“救救孩子”,倡导教育必须与“社会实际斗争”相结合。
20世纪20年代,许多学者还讨论过“国民性”问题。鲁迅先生的小说《阿Q正传》就是探讨国民性的一部有影响的著作。据许寿裳先生回忆,早在日本,他们就常常讨论中国的国民性。“我们又常常谈着三个相连的问题:(一)怎样才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国民族中最缺乏的是什么?(三)它的病根何在?对于(一),因为它是中外哲人所孜孜追求的,其说浩瀚,我们尽善而从,并不多说。对于(二)的探索,当时我们觉得我们的民族最缺乏的东西是诚和爱……至于(三)的症结,当然要在历史上去探究,因缘虽多,而两次奴于异族,认为是最大最深的病根。做奴隶的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说诚和爱呢?……唯一的救济方法是革命。”[22]鲁迅坚决主张彻底改造民族性,必须进行思想革命,否则招牌虽换,货色照旧;口号虽新,骨子里还是旧的,革命不能成功。他说:“说到中国的改革,第一著自然是扫**旧物,以造成一个新生命得能诞生的机运。”[23]旧物是什么呢?就是以“三纲五常”为主要内容的封建奴隶的思想意识,也就是鲁迅笔下的愚昧、守旧、懦弱、屈从、自我满足等鄙习,或称中国国民的劣根性。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糟粕的部分。鲁迅描写中国国民的劣根性,一方面做了艺术的夸大,另一方面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情感在里面,他并未否定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基本精神,恰恰相反,他是为了唤起民众最后的觉悟,激发民族的基本精神。
孔乙己,鲁迅小说《孔乙己》中的主要人物。他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国封建社会知识分子迂腐、落后的特征。鲁迅批判地揭示了孔乙己的悲剧性格,表现了对造成这种性格的文化教育制度的有力鞭挞。
梁漱溟在《中国文化要义》中,概括了中国民族的十点品性为:①自私自利;②勤俭;③爱讲礼貌;④和平文弱;⑤知足自得;⑥守旧;⑦马虎(模糊);⑧坚忍及残忍;⑨韧性及弹性;⑩圆熟老到。[24]这似乎过分重视消极面了。
张岱年、程宜山在《中国文化与文化论争》一书中指出中国传统文化有两大缺陷:一个是缺乏实证科学,另一个是缺乏民主传统。“科学”与“民主”就是“五四运动”时大家讲的“赛先生”和“德先生”。这两大缺陷是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社会基础密切相关的。中国古代社会的基础,一是小农经济,二是专制主义的宗法制度。正是这种社会基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的优秀品质长期被压制,而落后的东西被保存下来。因此,认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缺点,有利于我们清算落后的东西,发扬优秀的基本精神。
以上许多论述是从中国传统文化整体而言的。这些缺陷特别影响教育传统的消极面,大概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
因循守旧 在封建社会,自然经济占统治地位。这种封闭式的经济活动只要求人们恪守传统,守家立业,而不要求开拓进取。中国古训是“父母在,不远游”,子女要守在父母的身边。这种观念影响到教育的价值观和人才的培养。几千年来封建社会统治阶级需要培养的是听话的奴仆,要求他对主人绝对忠诚和服从,不需要有自己的独立见解;而劳动人民在封建统治和自然经济条件下,也只知道教育自己的子女守家立业,把他们束缚在一块土地上,不要求他们开辟新的天地。
讲“名分”,重等级 在以宗法制度为基础的封建社会中,人是按等级定位的。所谓长幼有别,上下有序,是按规定的“名分”来排序的。儒家思想的核心“礼”,就是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等级制度的社会规范和道德规范。“礼”最初指祭神的器物和仪式。周代把礼从仪式中区分出来,发展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制度和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法制度。中国传统文化一直把礼作为伦理道德规范。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这种观念长期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官本位,重官轻民,重权力轻义务。至今中国的人事制度还沿用等级制度,不仅行政管理部门有等级,企事业单位也有等级,连学校都分什么副部级、司局级;人与人交往时称呼对方也要带上“长”字,一切待遇都是按行政等级来划分的。中国人特别讲究“名分”,讲究级别。高等学校教师评职称,各行各业立即也评起职称来,这都是讲究“名分”和等级的思想。这种观念不破除,也就没有民主和平等可言,是和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讲究“名分”,是一切官本位的根源,这种思想已经影响到我们的下一代。最近从《新闻晨报》上看到一篇文章,很说明这个问题。摘要如下。
周末,儿子回家,我发觉他的小队长臂章不见了。儿子吞吞吐吐地道出原委。因为上课玩卷笔刀,被老师喝令拿下小队长的臂章,交给邻座专心听讲的小朋友。
我陷入了深思。记得在我小时候,班主任言明,当班长是最骄傲的。谁乖巧、懂事,谁就有可能当上……小学毕业那天,我仍未当上班长。后来我倒发觉那个当上班长的同学生活得挺压抑,工作也并不如意。
总以为那是畸形年代的事情,可在我们的下一代身上还在衍生。儿子看我一声不吭,以为我生气了,就摇着我的手臂说:“不要紧的呀,老师说了,只要听老师的话,还可以当小队长的!你放心,我下个星期就把它夺回来。”
官文化在中国绵延几千年,相比之下,我们所引领给孩子的那种激励、那种骄傲、那种心灵的锻造,我感觉,仿佛缀满了脆弱的果子,令人心生悲哀。
(摘自《新闻晨报》2003年9月4日)
重伦理轻技术 以儒家学说为核心的中国传统文化只重视伦理道德,不重视科学技术。《礼记》中说,“凡执技以事上者”“不与士齿”“作**声、异服、奇技、奇器以疑众,杀”(《礼记·王制》)。孔子就不谈技术,连种田都不谈。古代墨家和名家重视科学技术,但是当时未成为主导思潮。自从汉武帝独尊儒学的政策施行之后,墨家和名家更丧失了应有的地位。少数知识分子也从事过科学探索,如东晋道家葛洪,曾经研究医学、兵法、天文;明代李时珍潜心研究药学,撰写了《本草纲目》,对我国的中医药学影响很大;明末徐霞客考察中国的山山水水,对地理学做出了很大贡献。但这仅限于极个别的知识分子,而轻视技术的思想已成为主导思想。近代科学没能在我国产生,不能不说与这种轻视技术的传统思想有关。
重整体轻分析,重归纳轻演绎 从思维方式上讲,中国传统文化重整体轻分析,重归纳轻演绎。重整体有它合理的一面,把事物看成整体,有利于克服片面性、局部性。中西医的区别就在于此:中医看病施药重视病人整体的状况,协调治理;西医看病重视局部机体的病变,对症下药。但是,重视整体而轻视局部的分析,往往会对事物的认识模糊不清,不能科学、定量地说明事物的性质,满足于笼统的概念。这种思维方式有碍于实证科学的发展。
中国传统文化思维方式的另一种表现是重归纳轻演绎。中国古代哲人论述的道理,只有结论,没有论证。孔子在《论语》中的言论,每一句话都是判断语,是一种结论,却不给予论证和解释。例如,孔子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些判断语有非常深刻的意义,但没有解释为什么是这样。这与西方古希腊学者苏格拉底的“产婆术”大不相同。“产婆术”是用问答的方式揭露对方谈话中的自相矛盾,引导对方进一步思考,这样一步步地达到揭示事物的本质。中国古代教育却是让尚不懂世事的孩子去读“四书五经”,使学生养成不求甚解的学风。这种思维方式严重地阻碍着实证科学的发展,阻碍着科学精神的养成,不能不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缺陷,在现代化进程中是需要改变的。
总之,由于中国传统文化是在中国宗法制度的封建社会里形成的,无疑会带有许多封建的、落后的观念,而这些封建的、落后的观念都需要我们在研究中国传统文化时认真分析和剔除。
[1]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309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309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3]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309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4] 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黄兴涛、宋小庆译,41页,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
[5] 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黄兴涛、宋小庆译,47页,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
[6] 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黄兴涛、宋小庆译,74页,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
[7]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8] 陈独秀:《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载《新青年》,第1卷4号,1915。
[9] 转引自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257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10] 转引自张岱年、程宜山:《中国文化与文化论争》,57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
[11] 石中英:《教育学的文化性格》,272页,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1。
[12] 石中英:《教育学的文化性格》,272页,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1。
[13] 《列宁全集》第28卷,168~16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14] 指古代大车辕端用来连接、固定横木或车轭的部件。
[15] 指古代车辕与横木相连接的关键。
[16] 陈独秀:《吾人最后之觉悟》,《新青年》第1卷6号,1916。
[17] 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15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18] 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63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19] 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64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0] 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65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1] 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74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2] 许寿裳:《我所认识的鲁迅》,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2。
[23] 《出了象牙之塔·后记》,《鲁迅全集》第13卷,22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24]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梁漱溟卷》,258~259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