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胡克英教育文集》
胡克英是我国教育学界的老同志,新中国成立初期就在北京师范大学任教。1956年我从苏联回来,他已被调到中央教育行政学院,虽不常见面,但彼此认识。“**”结束以后,我们的接触就多了。我们共同参加了《中国大百科全书·教育卷》的编审工作,共同举办了小学教师研究班,共同参加了第2届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学科评议组的工作。他秉性耿直,说话风趣,为人谦虚,待人和蔼。我特别佩服他的道德文章。他对个性发展和教学论特别有研究,而且有许多精辟的见解。过去他的文章一发表我就拜读,总能得到某种启发,今天系统地读了《胡克英教育文集》,更感到受益匪浅。
胡克英的教育思想具有时代性、超前性、实践性的特点。
一
他特别重视儿童的个性发展。他认为,“办教育不可目中无‘人’,不可把人的个性心理整体加以肢解——不可目中无完‘人’”。这里的“人”,是人的个性;“完人”即马克思讲的个性的全面发展,或者全面发展的人,是具体的德、智、体诸方面都得到发展的人,不要误解为抽象的人,是有个性的人,而不是一个模式的人。在《教育与个性发展》一文中他说:“如果说,60—70年代国际教育改革的主题是‘教育与智力发展’……那么,80年代后教育改革的重心势必转移到教育与个性发展’的主题上来。”胡克英同志总是把握着时代的脉搏,把最先进的教育思想介绍给中小学教师。他介绍苏联赞科夫教育与发展的思想,介绍日本第三次教育改革。他对国际上提出的“教育个性化”有自己的解释。他说,“教育个性化”与因材施教不尽相同,“教育个性化”的“战略目标指向:教人因其材(个性),教人尽(充分解放)其材,教人展其材”。关于个性发展教育,他有许多精辟的见解。
首先,什么是个性?他认为,个性就是通常人们说的“有头脑”“有思想”。相反,没有个性的人是指“唯唯诺诺,逆来顺受,随世沉浮;察言观色,看风使舵”的人。其实,每个人都有个性。所以他说,实质上,“没有个性”正是一种消极的个性。而教育要发展积极的个性,“积极发展和展现真实的人的价值,把孩子当人并培养成堂堂正正的好人或强者”。
其次,他认为个性具有多方面的规定性,即:(1)独立自主性,或称主体性;(2)社会倾向性,或者说是个性的意识倾向性;(3)个性心理的整体性,包括理智、情感、意志、性格等要素;(4)个性的独特性。最后他总结起来说,“个性就是独立自主性与社会倾向性的统一体,是心理整体性与独特性的统一体”。
胡克英同志非常重视自我教育。他认为,个性发展不是外部条件径直地推动的,其间有个中间环节,这就是主体的自我教育。他把教育与个性发展列为下列公式:
教育→自我教育→个性发展
他还认为,这个公式还可以是逆向的。即是说,个性如果获得发展,独立自主性不断增强,社会倾向性(理想、道德)水平不断提高,那么,自我教育的愿望和能力由此也不断发展,从而反作用于教育,使教育成为有效劳动。
这些见解都非常有时代性和超前性。今天我们越来越感到培养个性的重要,因为个性的核心是创造性,没有个性的人是不可能有创造性的。我们要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就要重视从小培养其个性。
二
胡克英同志对教学论有深入的研究。针对教育理论界普遍认为教学过程是特殊的认识过程的观点,他认为,不能把教学过程的特殊性绝对化,教学过程不同于探索未知的学科研究过程,有它的特殊性,但也不能忽视两者的统一性。他说:“如果把这种特殊性绝对化,就易于把教学引上单纯传授知识而堵塞引导学生独立‘探索’未知的道路,走教条式的学习道路,从而不能培养学生的独立探索能力,不能出真才。”他对教学过程中学习知识与发展能力、教与学等都做了辩证统一的解释,澄清了教学实际工作中存在的模糊思想。
经过多年研究,胡克英同志提出了学习认识过程的基本规律,这就是四个方面的转化:(1)由形象思维活动到抽象思维活动;(2)由已知到未知;(3)由认识到实践;(4)由理解到记忆。这与一般教育学教科书中所说的感知、理解、巩固、运用四个环节不同。他强调学生主动的思维活动,这四个转化都是在思维活动中进行的,而且是既有相对的独立性,又是相互联结的整体。我特别欣赏他所说的第二种转化,即由已知到未知,而不是一般人认为的由未知到已知。这里有深刻的意义,说明学习不仅是获得知识,更重要的是要去探索未知。
他对小学情有独钟。他经常到小学去听课,和小学老师一起搞教学实验。因此,他的教学论不是空洞的理论,不是学院式的说教,而是与实际相结合的理论,具有很强的实践性。他的论文中有很多生动的教学案例,老师读后就能和自己的教学联系起来,从而深刻理解他的教学论思想。
三
胡克英同志十分重视道德教育。他认为个性发展中的一个核心是社会倾向性。社会倾向性是指“特定的理想和道德意识的方向性”。而理想和道德意识集中表现为“个性的社会责任感,也就是形成所行所为对社会负责、对国家民族负责的良心”。他不是孤立地谈道德教育,而是把道德教育与个性发展联系起来。也就是说,个性发展不是抽象的,是和一个人的社会意识,即社会理想和道德联系在一起的。反过来,不发展个性,进行道德灌输是没有成效的。他曾批评背诵道德“三字经”的做法,尖锐地指出,那是“有害无益的,甚至可以说是教育改革的大倒退”。他反对道德的说教,道德说教“不但难以引起学生的心灵共鸣,而且会堵塞自我教育的道路”。他认为,任何道德准则要内化为道德信念,必然有赖于儿童的直接经验及其自我体验,而这种自我体验只有在儿童主体性活动,尤其是在集体活动中才能获得。《胡克英教育文集》中有许多生动的例子,亦说明了他讲的这些道理。
胡克英同志主张用“爱的教育”来焕发自我教育。他认为,如果在师生之间、同学之间、学生与家长之间充满爱,他们互相友爱,互相帮助,互相关心,儿童就会感到幸福、安全和欢乐,就会萌发自我教育的愿望。
他主张让每个孩子找到自己的价值,培养自爱、自尊和自信心,有意识地让孩子“露一手”,使他们在爱好和才能方面寻觅自己的价值。教育还应该让每个孩子找到自己人格上的价值,产生高尚的情感。如在公益活动中孩子帮助别人,就可获得人格的自我体验。
他分析批评当前存在的儿童观。他说,当前存在两种错误的儿童观:一种是把儿童当“小奴才”看待,家长可以随意向孩子施加体罚、羞辱等肉体或精神虐待;另一种是把儿童当作全家的“小祖宗”看待,娇惯放纵,任其所欲,尽情满足,特别是在我国的独生子女家庭中,其表现尤为突出。这两种儿童观表面上看来迥然相异,但却具有共通的本质。“这就在于,在我们祖传的习惯上儿童只是家庭和家族的隶属品,儿童没有也不可能有独立自主的人格,只有对长辈的人身依附关系。”他从我国长期存在的封建文化传统的影响来分析,正是抓住了我国教育弊端的根本。这个问题在80多年以前鲁迅就分析过了,鲁迅批判封建礼教“吃人”,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呼声。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吃人”的事件并不少,可见文化传统的变革、教育观念的转变之困难。
胡克英同志非常重视教育实验,支持教育实验。他在谈到提高教育质量时,强调要从教育实验入手。他说,要从教改实验研究入手,探索科学的教育思想和切实可行的新路子、新方法,借以提高质量。他还认为,教育科学的生命在于教育实验。他支持一切教改实验活动。有些同志对群众性的教改实验不感兴趣,甚至说那些实验不科学,“土气十足”。他却从维护广大教师的积极性出发为之辩护。他认为,当代我国教育改革实验,虽然多属“民办”,而且大多缺乏专业理论工作者的参与和指导,但就他所接触的情况看,“主流是健康的、稳步的,没有重大偏差”,在正确处理教与学、“双基”学习与发展智力、集体教学与因材施教、提高教学质量与减轻学生负担、课堂教学与课外校外活动等关系问题上,取得了大量的新经验,提出了许多新思想。因此,他认为,“一个真正懂得教育科学和中国实际情况的人,必然会珍视这些实验,包括所谓‘土实验’”。他呼吁,一是要大力加强对实验的科学指导与理论研究,二是教育行政部门要以正确的方针支持和领导实验。
胡克英同志的教育思想十分丰富,很难在这样一篇短文中介绍于万一,我只是作为他的老友谈一点自己的体会。克英同志离我们而去已两年了,但他留给我们的教育思想是永存的。《胡克英教育文集》必将受到广大教育工作者的欢迎。
[1] 原载《中国教育学刊》,200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