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喜爱听戏,戏院业在上海滩很是发达。平日里的戏院都是人满为患,开戏院的自然也就有钱可赚。黄金荣当然不会放弃任何能赚钱的营生,他看中了上海老北门城外开设的一家迎仙舞台。
迎仙舞台戏院也还是有些来历的。当时,一个叫胡贵庆的上海人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花血本建了这座戏院。本来投入了这么多,胡贵庆就是想把它建成一棵摇钱树,他花了大价钱买来了高档的设备,还花高价请来了有名的戏班。戏院刚建成的那一阵,果然吸引了众多的目光。观众纷纷涌来,给迎仙舞台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可是,到了后来情况就有了变化:演出时虽然座无虚席,但是正式出钱买票的观众只不过半数左右,其余半数则是些披着老虎皮的军警和地痞流氓,这帮家伙大模大样入场占座看白戏,谁也不敢前去阻挡,有时还要吵闹场子和寻衅斗殴打架,经过这些人这么一闹,迎仙舞台的生意一下子颓了下来。
胡贵庆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些白吃白喝的五丧七煞鬼前来观看白戏,让自己的戏院已经入不敷出。没有办法,胡贵庆只好向道上的朋友求助,他邀请当时上海商业界和流氓帮较有声望的虞洽卿出面做他的替身,做了戏院老板。
胡贵庆是这样计划的:让虞洽卿做迎仙舞台的老板,那么那些看白戏的人知道地盘是虞洽卿的,自然要考虑考虑,这样就能将这帮地痞流氓吓退。可是胡贵庆这如意算盘是打错了,他本来想把虞洽卿扮个钟馗,挂名拦鬼,没想到虞洽卿非但没有驱走这些五丧七煞鬼,反而利用自己是戏院老板的身份,安排了很多自己手下的闲人在戏院吃俸禄,结果看白戏的人没少,戏院还多了很多吃白食的,更是增加了戏院的额外支出,迎仙舞台的亏空越来越大。
胡贵庆所有的积蓄都在迎仙舞台上,戏院一直赔钱,胡贵庆的债台也越筑越高,连戏院破了也没钱修了。只见戏院内的700多张木凳座位,由于年久失修,已是陈旧不堪。戏院下雨天东滴西漏,刮风时直穿室内。戏院房屋破漏,就邀请不到好的戏班,设施的老化加上流氓的骚扰,观众就越来越少了。本想着央求虞治卿看在是老板的份上支付一点儿,但是虞洽卿却说道:“迎仙舞台是姓胡的,又不是姓虞的,我不管!”
走投无路之下,胡贵庆想到了自己的好友曹显民。曹显民在法租界巡捕房做事,是一名法文翻译,人脉很广。于是胡贵庆便托他代为物色一个既有财势又有排头的人物,把这戏院及早出盘了事,一可多得些出盘费,二可摆脱日坐愁城的苦境。
胡贵庆带着礼物拜见了曹显民,向他诉说了自己的困境,末了,拱手客气地请求道:“曹兄,请你无论如何要拉兄弟一把啊!”
曹显民感慨地说道:“在上海滩开戏院、浴室、茶馆和旅社,谁不知道要找个可靠的后台。尤其是开戏院子,没有人撑腰,流氓地痞、看白戏的招架不了,没有不亏本的。既然你遇到了这么大的难处,我就替你寻一个靠山吧。”
胡贵庆赶紧连连道谢,口中说道:“多谢曹兄的救命之恩。”
曹显民想了想该找谁做迎仙舞台的后台,思索来思索去,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曹显民的脑中,那就是黄金荣。黄金荣势力大财力厚,他动动口,保管迎仙舞台平安无事。
思索停当,当天晚上,曹显民便来到了黄金荣家,在闲谈中对黄金荣说道:“黄老板,有一个赚钱的好行当你做不做?”
黄金荣一听赚钱,很感兴趣,问道:“什么行当?”
“戏院,这可是个赚钱的好门道啊!”曹显民说,“上海人好热闹,喜欢看戏,开戏院,只要做好了,最来钱。你做不做?”
黄金荣说:“我也考虑过开家戏院,可是一没经验,二没本钱,只能空想了。”
曹显民抿嘴一笑:“现在有一个好机会:那个迎仙戏院因为没有后台,看白戏的人太多,连年亏空,老板胡贵庆想出盘戏院,你不妨去顶盘下来。胡贵庆负债很多,各债主向他索债很紧,已弄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这可是最好的机会,如今只要你去出个面,把胡贵庆的债户叫来,向他们当面说明一下,这家迎仙戏院岂不稳稳当当落到你的手中!别看胡贵庆不赚钱,到了你手里,就是一棵摇钱树。你出面,谁还胆敢来看白戏?”
黄金荣听完,十分高兴:“有现成的戏院,做现成的老板,这正是机会啊。太好了,就按老兄的意思办,我盘下这家戏院。”
一看黄金荣应下了这门生意,曹显民心中也是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有黄老板出面,这迎仙舞台就又有出路了。靠着黄老板的名号,好的戏班就会不邀自来,这是花小钱而占大利的事情。到时候黄老板赚大笔大笔银子,可不要忘记了我呀!”曹显民说完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黄金荣听了也心里美滋滋的,咧着嘴眯眯发笑,随即与曹显民约定次日下午到茶楼面商此事。
曹显民回去后向胡贵庆报告了这个好消息,胡贵庆也是连连感谢,赶紧给众债主发了消息,让他们次日下午到茶楼去了结债务问题。债主们听到胡贵庆终于答应还钱了,也是十分高兴,第二天就兴冲冲地来到了茶楼。一到茶楼他们就傻眼了,因为他们看到黄金荣稳稳当当地和胡贵庆坐在一起,这帮债主一看就暗觉事情不妙,只得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
黄金荣看人来得差不多了,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拱手道:“各位,感谢各位今天赏光。这次茶楼之约就是为了解决迎仙舞台欠诸位债务的问题。胡老板欠大家的债务很久了,诸位也已经三番五次地问胡老板讨过债了。可是这个胡老板现在是一穷二白,欠了一屁股债,料定他也是还不清的。现在,胡老板准备将迎仙舞台盘给我黄金荣。我黄金荣接了这个舞台,自然也不能折了各位的债务,今天前来,就是让大家把迎仙舞台所欠的债务与胡老板当面开列出来,打上欠条,以后我黄金荣保证给大家还了!”
黄金荣说完,便吩咐胡贵庆和债主们核对债务,开具欠条。众债主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次打的欠条没准就是白条了,但是既然黄金荣说要开列,这些债主也就只好装模作样地和胡贵庆一一核对账目,写出了一张张债务清单。
黄金荣将一大叠欠条拿过来,一一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当着众位债主面,扬在空中晃了晃,大声宣布道:“诸位都看到了,这是我的迎仙舞台欠诸位的债务,我黄金荣都在上面签了字了,请各位以后拿着欠条问我黄金荣要,我一定分文不少地还给诸位啦。”
债主们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这债务到了黄金荣手里,基本上就没着落了,所以纷纷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黄金荣顶债不付,有意耍滑狡赖,出具欠据只不过是一张白纸,各人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怏怏离开了茶楼。
走出茶楼后,债主们议论纷纷:“这个黄金荣一出面,咱们的钱是没有机会要到了。”
“便宜这个胡贵庆啦,我们找他要去!”
“我说,你就不要惹麻烦了,若让那麻皮知道此事,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们的钱算是扔到水里去了,但胡贵庆也不自在。如果他的戏院盘给别的人,他除了欠款,多少还能得些钱。可现在,他也和我们一样,把钱白白扔到水中去喽!”
果然,黄金荣连盘迎仙舞台的钱都是打了欠条给胡贵庆,而这基本上跟那些债主的欠条一样,也成为了白条。胡贵庆的如意算盘打空,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黄金荣倒是乐呵呵地接手了迎仙舞台。他召集了一帮手下,将迎仙舞台修饰一新,为了显示舞台就是自己的,黄金荣还特意把戏院的旧执照向法租界换了一张新执照,更名为“共舞台”。
迎仙舞台更名“共舞台”,重整旗鼓开锣营业。开业那天,黄金荣请来了大批的鼓乐队,吹吹打打以造声势。黄金荣特地穿了一身大红马褂以示庆贺,他供着手一一欢迎前来贺喜的嘉宾。上海滩众多流氓头目也纷纷给黄金荣送来了贺喜用的花篮、条幅,整个共舞台戏院门口堆满了繁花似锦的花束。黄金荣还特地让人放起了万响的鞭炮,噼噼啪啪地热闹非凡。看热闹的人将共舞台门前的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纷纷咂舌道共舞台的老板真是气派,戏院将来肯定火得不得了。看着火热的人气,黄金荣心中好不得意。
黄金荣做了共舞台的老板,那些往日看白戏的人不再敢揩油,为了要解决生活问题,他们也纷纷拜倒在黄金荣门下,做起了戏院的按目和茶房。“按目”就是专门替看戏的阔佬买票送票的人,“茶房”就是专门伺候看戏富豪的人。过去的戏院,正厅中要划分“官厅”,花楼上增添“包厢”。这官厅和包厢,都是有钱的阔佬们看戏享坐的座头。茶房们见到这班有钱的阔佬们到来,都要打躬作揖,泡备好茶,恭送前来;水果是时鲜的,瓜子是精选的,装在崭新发光的银盆里递将上来。阔佬们既然得到了侍候和奉承,当然要加倍给茶房“小费”。
这些茶房和按目只要看到坐汽车或坐马车来的看戏人,便急忙迎上前来,打开车门,口称“大爷”或“少爷”,弯身打躬,百般奉承,并陪这些阔佬进内就座。阔佬们不用自己亲自去买票,即使戏票紧张,也照样能有上等座位,只不过多花些钱而已。凡是戏院有新来的名角儿和好的剧目,或者新角儿登台三天内的头座戏票,早已掌握在这班“按目”手中,并提早分派给自己所熟悉的阔佬们。这些阔佬为了炫耀自己的身份,拿到紧俏票,当然不能太吝啬,除戏票加倍给钱外,还得另封几块银元作为额外犒赏。
于是茶房和按目也有了不少的油水,黄金荣自然也不会放过榨取。他给这些茶房和按目制定了指标,按照指标从中抽取分红,一旦茶房和按目无法完成指标,则要从自己的工钱中扣除。黄金荣从这些茶房和按目中又赚了一笔大钱。
戏院要赢利,自然要请来好戏班,于是黄金荣派人去京津邀请有名的剧团。当时京津戏剧界的人,听说上海共舞台要邀请角儿前去演出,觉得可以开拓生活来路,增加收入,还可到上海开开眼界,一举两得,无不乐意应邀。当时首次来上海共舞台演出的角儿,有谭鑫培、王瑶卿、杨小楼等大家,这么大名气的人前来演出,着实在上海滩引发了一场轰动。演出那天,戏台前十几排正厅头座早已由按目包售出去,开锣之时,黄金荣腰佩勃朗宁手枪,带了十几名下差巡捕,站在戏院门口,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那些平时看白戏的地痞流氓,看到这种架势,只得眼巴巴望“门”兴叹,不敢惹事。
黄金荣做了将近5年共舞台的老板,赚了很多钱。后来共舞台的地皮业主要将这块地皮出卖给英商沙逊地产公司另建房屋,当时共舞台周围所有破旧房屋均已拆除,唯独共舞台仍在开锣营业,不肯搬迁。沙逊地产公司也知道黄金荣不是好惹的,只得找人和他洽商,结果沙逊地产公司贴补黄金荣一笔相当可观的搬迁费,他才肯把房屋折旧出卖。不过,看到戏院如此赚钱,黄金荣后来又开了几家大的戏院,一时间垄断了上海滩的戏院业。
除了建立戏院,黄金荣还要控制演员,以此达到控制娱乐业的目的,于是黄金荣又设法控制了戏剧演员的“梨园公会”。
上海“梨园公会”有相当悠久的历史,远在乾嘉年间已经成立。会址在城内小北门靠西仓桥附近。开始,这里原是上海地方戏曲艺人自发组织的“戏曲传授所”,同治十一年在该所树碑立基时,才改为“梨园公会”。到了清末民初,英法租界地区商市逐渐兴旺,城内的商业向租界方面迁移。梨园公会因房屋年久失修,才另觅新址,在法租界小北门八里桥路中段建了新的梨园公会。新的梨园公会,规模较旧的大些,建立的时间大约在1915年前后。
清末的上海梨园公会,直辖大小各戏院达40家之多。当时凡是开设戏院的,必须参加公会。梨园公会内部,几个当事人相互争权夺利,争吵不休,互不服气。趁此机会,黄金荣于是乘虚而入,授意门徒提议敦请黄金荣为梨园公会董事长。于是黄金荣就当了董事长,委派自己的门徒林树森为正会长,赵如泉、韩金奎为副会长。从此,梨园公会内一切重要事务,均由他一人独断独行,成了一个名闻南北的大戏霸。
黄金荣控制了梨园公会,把有碍他私人利益的规章制度尽行废除。有名的京剧演员的演出,得由他操纵安排。如若不然,不但横加阻挠,并且还要暗地迫害,迫使当时京剧界名声较高的名伶也投拜到他的门下。
除了控制戏院演员,黄金荣还打击其他的戏院,或者将戏院老板纳入自己门下成为门生,或者直接打击令其倒闭。
甚至连“苏北大亨”顾竹轩,为了要开设“天蟾舞台”,不得不投帖拜倒在黄金荣脚下,恭恭敬敬叫了他一声“先生”。在上海开设戏院的老板,如若不拜他为“先生”,休想邀请演员登台或开设戏院,谁要是胆敢挑战黄金荣的权威,黄金荣立刻指使手下打击骚扰,让不识相的老板吃不了兜着走。
陈松堂的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英国人,是个混血儿,他依靠英租界里洋父亲的牌头,不拜入黄金荣门下,也不去上门打个招呼,直接在英租界浙江路牛庄路口开了一家“大新舞台”。黄金荣得到这个消息后,心中大怒:“你也太瞧不起我黄金荣了。在上海滩,有哪一个戏院敢不经过我的点头就开业?老子非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黄金荣马上招来门徒,如此这般吩咐一番。门徒领命而去。大新舞台开张第一天晚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不一会儿,演出开始,观众们正看得入神,不断地叫好。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叫:“柱断楼塌啦!”接着人群轰动起来。四处传着:“戏院的柱子要断了,赶紧跑吧。”
观众见有人边喊便向外逃窜,都害怕了,也纷纷跟着向外逃去。楼上楼下秩序顿时大乱起来。黄金荣指使的流氓趁势在人群中乱挤乱窜。人群本来混乱,加上流氓的故意捣乱,观众们前挤后拥,自相践踏,当时踩死踩伤者数十人,事后清场,光是挤掉的鞋子就拾了满满两筐。大新舞台开业第一天,就无故闹出了一场人命大祸。
事后查明,楼柱子根本没有问题,只是有人故意瞎说引起混乱的,但是戏院里人员众多,已经无法查清是谁喊的了。陈松堂也知道是有流氓在捣鬼,可是也无可奈何。后来,陈松堂给死者赔棺收殓,伤者送院医疗,花费了相当可观的银钱。而此次事件后,观众再也不敢到大新舞台去看戏了。陈松堂没有办法,不得不把大新舞台出盘给人,而接手的人自然知道业内的“潜规则”,第一时间拜倒在黄金荣门下,承认了黄金荣对娱乐业的统治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