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二十多年会计了,却从未感到工作像现在这样难做。虽然我管账很严,可是还不到半年时间,今年厂里的账面上又已经负债累累了。
也有人说我:“算了吧,别得便宜卖乖了。谁还不知道批条容易报销难,谁都得听你的。”
真的是我说了算吗?凡是领导签了字的,哪一个条子我敢不收、不付?
比如今年夏天吧,我们养貂场一下子进了一万斤鱼。这当然是好事,养貂就不能舍不得花钱买饲料,于是我在账上照常收鱼、付款。
不几天鱼就大幅度消耗掉了,而貂也越来越少了。我在账上又一项一项地用红笔往下勾,可心里却纳着闷……
后来我才明白:人心都在鱼上,貂食又不足,病的病,死的死。谜底一揭开,我赶紧找到孙场长。可是,孙场长却两手一摊,拿这事儿没办法。
后来,还是局领导有“魄力”,感到影响养貂可不行,完不成出口任务将来要挨批的。于是,李局长带着郭处长和刘科长、王干事等六个人来到场里。说是要搞调查、整顿,改变班子不齐、领导不力的现状。
大伙都挺高兴,千里迢迢派出两个小汽车去省城接他们,顺便还买回来一些新鲜菜。
“领导蹲点儿不能不吃饭呀。这汽油和菜款你给报了吧。”孙场长打着饱嗝来找我。我能说什么呢,又下了一笔账。
“整顿”开始了,上午领导讲话,下午大家伙儿发言。六个局领导、五个场部干部、七名班组负责人,坐在一个屋子里,大伙儿热得不得了。孙场长说:
“去买桶冰棍来吧。”
我没吱声,但不同意也不行。
可是,一桶不够,借桶的、跑腿的、传信儿的、过路碰上的,谁都想吃一根儿。结果,一下子就买了两桶。
中午和晚上,每餐都是三箱啤酒。
“怎么能喝那么多?”
人多呀!你不想想,光局里、场里的大小干部就快二十人了,还有临时借来帮忙的、食堂做饭的,能光看着吗?如果都喝的话一人一瓶还不够呢。
“多少天?”
光整顿就是五天。人家大老远从省城来的,也得参观参观呀。
小车开出去两天,弄了两次野餐。听说郭局长的儿子要结婚,还临时备了几张貂皮。
“不能光给郭局长一个人吧?”
那还用说,一起来的也得带上点儿,要不面子上过不去。我们场长可是要脸面的。
临走,孙场长特意嘱咐我:
“这些都是土特产,又不是花钱买来的,咱多出把力有了。那鱼,还有没有像样的?如果没有就去买。省城新鲜鱼不多见,一个人带回十来斤儿,人吃比貂吃重要。”
有人问我:“整顿结果咋样?”
我也弄不清楚。反正,职工看看鱼没了,貂也少了,能上班的也不来了。来了的也学会了跟着混,谁还有心思工作。甭说别人,我这个几十年的会计,也突然觉得自己怎么不会记账了。这几年,几乎全是场长把着手教我的。
工作组走后,孙场长说:
“咱场今年盈利3万元。”
我听后吓了一跳,心想:该不是孙场长糊涂了吧?
可他却摆摆手不让我讲话。他说:
“老会计,按数提成。该交技术合同单位的那4000元,明天你先寄去。局里那4000,郭局长说‘为了发展养貂事业,就免了。’其他单位的,过几天再给。”
可我回去一拨拉算盘,怎么也算不出这3万元。
后来,还是孙场长悄悄点拨我说:“你傻呀,不会‘寅吃卯粮’,先把明年的……”
“那、那明年怎么办?”
“明年?明年你还想把这个养貂场办下去呀……”
我,我说什么好呢?心里不知啥滋味,愣把泪水咽了下去。别说什么“老会计”了,现在做账,我是一个不够格的小学生呀!
1983年1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