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汩汩(1 / 1)

国琴是我的朋友,我们相处5年,她的死不能不使我感到十分悲凉。本来高中毕业以后,我俩都可以在大集体就业,可是国琴的妈妈觉得:国琴的爸爸当镇长,自己又是镇文教办主任,女儿考不上大学,是给老子丢脸,说什么也得让她复习再考。

当时,为了与国琴做个伴儿,我白天进厂干活,晚上就和她一起复习功课。

说是复习功课吧,可是我俩的底子都很差,常常被一些难题憋住,谁也弄不懂。于是就干脆拿着书上江边儿去聊天。

我给她讲一些工厂里的事儿,逗得她直乐,常羡慕地对我说:“我若是也生在工人家庭就好了。”

有一次,我接连加了一个星期晚班,好不容易结束了,赶紧跑去看国琴的学习进度。不巧,家里没有。我就去江边儿找她,老远儿见她正和一个男生捧着书在那又说又笑。原来那男生是铁黎。小镇不大,几个毕业生互相都认识的。我看国琴学习有了伴儿,后来也就不常去找她了。

春节,国琴带着铁黎来我家拜年,聊天儿中我感到国琴考学的信心还是不那么足。爸爸和妈妈还鼓励了她一番。

可是,这一年,国琴和铁黎她俩仍旧谁也没考上大学。铁黎一气之下也进了工厂。国琴却不能,在妈妈的挖苦声里常常一个人捧着书流泪。我也只能劝她:“想开点儿,再考不上,你妈妈也就会同意你进工厂了。”

国琴多么盼着逃出父母的看管,到社会上独立生活呀。可惜,她说她没这福分。前几天她对我说:他哥哥来信讲自己在林伯伯的照顾下,已经从连队调到团部政治处去了。过几天林伯伯就给他找个差事,可以借机会回家来住几天。为此,妈妈乐坏了,和爸爸商量,要设宴招待几个给哥哥帮过忙的老同事。第二天妈妈又给哥哥寄去了50块钱。

后来,国琴的妈妈还把一中的刘老师请到家,让刘老师抽空辅导国琴考大学。妈妈说:“刘老师,我把国琴交给你了。她若能考上大学,明年你家的住房问题我一定想办法给你解决。”

可是,据国琴说她自己当时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因为她最看不惯她妈妈玩弄权术了。所以,她被她妈妈当着刘老师的面臭骂了一顿,说:“看你哥哥多出息!咱家有了军官,再有个知识分子就好了。你要是再考不上,就别想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刘老师深知国琴的知识底子薄,但出于某种考虑,她还是不管国琴是否学得下去,每天一下班就到国琴家里去,这可给国琴套上了枷锁。尤其是那一大堆作业题,一做做到深夜,也不敢说头痛,否则又要挨妈妈的骂了。

说到这,国琴叹了一口气:“活着真难呀!”

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当时国琴并没有把她的全部秘密都告诉我,那就是她和铁黎的关系。那是在铁黎下夜班后发生的,他们经常偷偷约会,并且铁黎使国琴怀上了孩子。

铁黎说,国琴一点儿也学不进去,何必一定要学呢。他们打算今年高考结束后就结婚,把国琴接到他家来住。

可是,谁知道,国琴的妈妈看到女儿竟然有了身孕,每天除了骂就是打。有一次一直把国琴逼到大江边儿,说:“就这一条道,你不进去我就进去!”

当时国琴泪流满面,向着江里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一下子给妈妈跪下了。没想到,她妈妈回转身就走了……

国琴满眼含泪,望着汩汩流淌的江水,又回头看看妈妈冷酷的背影,看看自己熟悉的小镇、还有不远处的铁黎的家……

泪水掉进江水里,水面溅起了涟漪,涟漪上面映出了国琴那散乱的头发和惨白的面容。那个美丽、活泼的自己哪去了?她不相信似地看着自己的影子。看着、看着,渐渐支撑不住,身子顺势倒了下去。她、她甚至都没有挣扎一下……

就这样,国琴真的淹死在那条江里了。

没想到,尸体打捞上来那天,国琴的妈妈没流一滴泪,反倒说:“国琴把我这个党员领导干部的脸都丢尽了。”

就在那天晚上,她家又灯红酒绿地忙着宴请从城里来的人。

左邻右舍也都见怪不怪地下班照例先接回孩子,然后做晚饭。跟每天一样,让身边的事儿随着时间、随着江水流走……

我失去了一个好朋友。望着这汩汩的江水,我流着泪想:我爱这小镇的什么呢?

1983年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