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梁思成、李方桂、董作宾等53人在李庄立下“留别李庄栗峰碑”,预示着北归的日子不远了。
西南边陲的风土人情、民风民俗,纯朴而寂静,虽然令人心神安定,但对于这一群来自北方的扎根科技、文化的精英而言,这里的土壤,始终只能短暂地寄居他们的无奈,最终的向北飞才是定局。因为只有回到祖国的心脏中,才能发展先进性,突破局限性,探索未知性。只有北平城才是人才发挥热量和展示能量的摇篮,那儿才是他们的归属地。
愈发迫近的脚步,冲击着游子们的思乡情节,离开北平多年,有股力量在召唤他们。
林徽因在梁思成的陪伴下,他们先去了重庆。检查,治疗林徽因的肺病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恰好,费慰梅也在重庆,闺蜜能相见,自是兴奋喜悦的。孤独了这么多年,离开城市生活这么多年,相别了知己这么多年,林徽因期盼着一切重逢带来的欢喜和激动。
她到了费慰梅的家,她爱上了费慰梅设计的小屋子,无不感慨这种艺术的手法,赞叹费慰梅的品味和灵感。费慰梅开着一辆吉普车,她们一起去街头巷尾感受抗战胜利的欢呼声,看看久违了的繁华与喧嚣。她们去吃西餐,享受从前的优雅日子。
林徽因和费慰梅有讲不完的话儿,她们诉不尽分别的苦和这些年相互的思念,林徽因是活泼、生动的,在重庆的日子里,她又回到了曾经那个飞扬的林徽因,虽然,她依旧肺病缠身,但是风采依然焕发。
马歇尔将军举办的一个重要的酒会,费慰梅带着林徽因参加了,在这里,林徽因接触了各党各派各界人士,吴国桢、冯玉祥,还有共产党领导人周恩来,这或许是林徽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中共领袖人物的风采。不久,周恩来派了一位时尚的女子与林徽因接触,她穿旗袍,高跟鞋,也烫新潮的卷发。她是一位共产党员,这样的形象,颠覆了林徽因心中对共产党员的想象,与外界的传闻简直是大相径庭。她们摆谈了许久。这位女共产党员叫龚澎。
党派林立,是当时的政治格局。没有人能猜透走向,谁将最后胜券在握。观望的各方很多,皆不敢轻易定论和靠近,生怕不慎引来麻烦。特别是知识分子相当地谨慎。
北归的日子排上了议事日程,根据排序,营造学社的人员飞机序号排在47号,按照当时动静,第1号飞机还在等待中,不知何时轮到47号,这样的等待是漫长的,又因军队和政要的飞机随时插队,起飞时间遥遥无期,只能静待。
林徽因想昆明了,很想回去看看。于是,好友张奚若、金岳霖等人就热心地为她张罗组织着。之前,费慰梅请了一位美国胸外科专家为林徽因作肺部检查,结果不是很理想。医生悄悄告诉费慰梅,病人也许只有五年的时光了。费慰梅不可能告诉林徽因这个结果,林徽因自是聪明人,也不会提及和过问。对自己的身体,林徽因一直很有数,自香山疗养时就开始写秋,那时的林徽因觉得自己就已经进入秋天,如今,或许真的是“秋意浓”了。其实,即使没有老毛病,就是在李庄病了那么多年,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和保养,也是非常严重的了。林徽因能从李庄走出来,靠了毅力和不屈的那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这才是林徽因骨子里的东西,这才使得她有了事业上的辉煌。
相隔多年,再遇故知,无疑是林徽因治病的最好药剂,如果真缺了这一帮子好友知己,林徽因的生命将是枯涸的。
三五知己,畅游思想,在昆明的日子,阳光照在林徽因身上,她感到无限温暖,仿佛又做回了当年“太太的客厅“里的女主人。只是,她现在的身体更加孱弱了,也苍老、憔悴了。
心情大好的林徽因,见昆明都是美好的,她赞道:“所有最美丽的东西都在守护着这个花园,如洗的碧空、近处的岩石和远处的山峦……这房间宽敞、窗户很大,使它有一种如戈登克雷早期舞台剧设计的效果。甚至午后的阳光也像是听从他的安排,幻觉般地让窗外摇曳的桉树枝桠缓缓移动的影子映洒在天花板上!”这是林徽因在昆明圆通山唐家花园居住一段时间的感受,这感受来自对生活的热爱,对美好的渴望和憧憬,她的生命被重新点燃,不断地燃烧起来了。
在好友中,还有一位不得不提的人,只要上过初高中的人,都会知道他,他就是朱自清,他也是林徽因的朋友。他和林徽因一家一同南下。林徽因在昆明期间,朱自清自然前往探望,而且是几次促膝谈心,林徽因的生命未来,明眼人都知道,这位骄傲的女子,也许已经到了最后的生命历程,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林徽因的生命是强大的,她像盘根错节的榕树,给一个攀附的机会,它的生命就会重生,又见葱茏。林徽因一生只和自己斗争,与生命赛跑,她斗赢了自己,也跑赢了判决书。
对林徽因的身体怜惜和祈愿,是这一群懂她,爱她,敬她的好友们永远的心声。
在昆明将息快半年的林徽因,与从李庄出发到重庆的梁思成会合,他们在等待一个月后,终于踏上了北归的班机。载着日思夜想的挂牵,载着无限渴望的心情,载着满腹的委屈和即将归来的雀跃,载着心内复杂的情怀,林徽因一家回到了北平。
他们的未来,充满了诸多不安的因子,慢慢地侵蚀着心里的弦,中国到底何去何从,他们渴望安定,渴望家园,渴望祖国强大,他们有太多的渴望和诉求,其实这也是普通老百姓共同的希冀和祈盼。林徽因对祖国的热爱和对时事的疑惑,曾对费慰梅书信道:
“正因为中国是我的祖国,长期以来我看到它遭受这样那样的罹难,心如刀割。我也在同它一道受难。这些年来,我忍受了深重苦难。一个人毕生经历了一场接一场的革命,一点也不轻松。正因为如此,每当我察觉有人把涉及千百万人生死存亡的事等闲视之时,就无论如何也不能饶恕他……我作为一个‘战争中受伤的人’,行动不能自如,心情有时很躁。我卧床等了四年,一心盼着这个‘胜利日’。接下去是什么样,我可没去想。我不敢多想。如今,胜利果然到来了,却又要打内战,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我很可能活不到和平的那一天了(也可以说,我依稀间一直在盼着它的到来)。我在疾病的折磨中,就这么焦灼烦躁地死去,真是太惨了。”
这时的林徽因是焦急的,战事的持续,内战这种最无情的自耗,无休无止地搅得她身心不得安宁,再加上身体的不断预警,林徽因真是感到了冬日的到来,或者它已经踩着细碎的步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