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二字,用在诗歌的创作上最为贴切。
何为觉醒,觉醒为何,觉醒中的表象如何?如果巧遇一把梦寐以求的钥匙,这把钥匙它不在别人手里,也不在花花世界的尘世中,它只在你灵魂深处浮**,似一缕蒿草从不轻易就范于污浊,始终保持着使人艳羡的葱绿,活泛着鲜妍,在宁静中开着微光的轻闪、轻闪的梦。在某个夜深人静,在躯体沉睡中,思维暂停状态下,它更为清醒地,也更为持戒地抵御着某种惊醒的入侵。但,你仍得相信,它是在等待,等待时光凝聚成一柄锋刃,刺破漫长的时光隧道,你才知道,原来,它只是等待某一次警醒后的揭竿而起,在跌宕中激越,在回首时认取生命的真谛,从而醒来,悟了,于是,觉醒。
觉醒催生的灵感一发不可收拾,在宽敞的天地间,胸怀延伸着辽远,林徽因对文字的觉醒,唤起了灵魂中的诗意盎然,越深入,越沉醉其中,不然,怎会接二连三地创作不停,发表不断呢?继《诗刊》上刊登三首诗歌后,林徽因又在第三期《诗刊》和《新月诗选》上发表了《一首桃花》、《笑》、《深夜里听到的乐声》、《情愿》。加上之前曾发表过的《仍然》等作品,这些都发表在“新月社”旗下的刊物上,而徐志摩则是“新月社”的重要成员之一。“新月社”的核心成员还有胡适、梁实秋、余上沅、丁西林、陈西莹等,梁启超、闻一多、张君劢也曾多次参加社团活动。这些人多曾留学英美,大家情趣相投,对文学、文艺热衷非常,也具有很高水平的写作与鉴赏能力,于是,便想到了聚会一起开展些文化探讨活动(这让人难免会想起林长民和徐志摩一干人在英国聚会时谈笑风生的情景,也是一种文学交流的延伸)。这样,最初的“新月社”活动模式就诞生了,后来随着社员扩大、声势壮大,便发展成了俱乐部形式。他们起始的愿望就是“几个做文学梦的同行人,开拓一些艺术上的新路径”,如此简单而已。其社名是徐志摩依据泰戈尔诗集《新月集》蕴育而起的,寓意为“它那纤弱的一弯分明暗示着,怀抱着未来的圆满”。
谈到“新月社”,不管是当时,还是当下,都不得不提到一个与“新月社”息息相关的人,在“新月社”成立时,她不是诗人,却在“新月社”活动中十分活跃,到了“新月社”发展壮大的时候,她依然也没有诗作面世,但是,“新月社”许多大型活动似乎都少不了她的影子。泰戈尔1924年来华时,她是重要陪同成员之一,与徐志摩一起,包括自己的父亲,上演了一幕极为精彩的话剧——《齐德拉》,至今被人热议和称颂。她就是林徽因,恐怕也只有她这么一位轻妙多才的女子,才能在“新月社”众多人物面前不羁了性子,她的艺术气质和内涵修养有一种逼人的不容小视!
徐志摩说她的诗歌“新起的清音”,这是一种不掩饰的极力推崇和真心赞美。这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艳一瞥,原来这美妙的珠贝一直隐藏在这里,静默了多少年了,无意被撬开了硬蚌,露出珠圆玉滑的最真,怎么不惊讶和欣喜呢。
别丢掉,本心,初心,便会有一颗饱满的诗心。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持着那真!
一样是明月,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向黑夜要回
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着
有那回音!
作为林徽因的经典诗歌作品之一,《别丢掉》一直受到学者和读者的关注,多有赏析者从不同侧面和角度去探视此诗的形成原因与精神内核。梁实秋(灵雨)曾批评它晦涩,难以让人懂得,而朱自清就梁实秋的评论自有一番自己的见地:“今年上半年,有好些位先生讨论诗的传达问题。有些说诗应该明白清楚;有些说,诗有时候不能也不必像散文一样明白清楚;关于这问题,朱孟实先生《心理个别的差异与诗的欣赏》(二十五年十一月一日《大公报·文艺》)确是持平之论。但我所注意的是他们举过的传达的例子。诗的传达,和比喻及组织关系甚大。诗人的譬喻要新创,至少变故为新,组织也总要新,要变。因为就觉得不习惯,难懂了。其实大部分的诗,细心看几遍,也便可明白的。”“譬如灵雨先生在《自由评论》十六期所举林徽音女士《别丢掉》一诗(原诗见二十五年三月十五日天津《大公报》)”,“这是一首理想的爱情诗,托为当事人的一造向另一造的说话。”
《别丢掉》作于徐志摩去世的第二年夏天,许多人都将此作看作是林徽因悼念徐志摩的情诗,斯人已逝,诗人倾诉的心声在说与谁听,谁能真实地读懂它,懂得她,有那么一个人吗?而诗中若隐若明的“你”,他(她)到底是谁?如今,“黄鹤一去不复返”,即是还在,也未必能清楚明了个中的感悟和心情。其实,谁愿意丢掉曾经的热情,谁又在流水似的日子清冷中,在幽幽的岁月里,在黑色的渺茫下,叹“你仍要保持着那真!”保持那真不容易,像梦一般的高而迷茫,但是,必须得认清,仍有一个回音,说,都得保持着那真。或许,《别丢掉》的,便是人世间里众生都不该,不应丢掉的本色和纯真,最原始的面貌——真!
徐志摩是诠释“真”字的稀有者,林徽因,她何尝不是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有共同理想和一样心性的人,怎么会真挚交往了这么多年,不管风言风语,不管人事辗转,不管天涯海角,他们的友谊却越深沉、执着。天地间,唯有坦坦****方能见日光,不然,必是生活在深海里的海藻,盘根错节的攀爬、附会,却终年不得阳光的青睐,阴暗潮湿乃生存的匹配,哀乎,悲乎?那些饱满丰美的诗行,便是最好的印证。干净的灵魂,才能写出美妙的清音,谁说不是呢!
在新月诗派中,徐志摩和林徽因的地位都举足轻重,他们创作的诗歌,思想启蒙都来自英诗,对外国诗人的推崇,以及对外国诗作的熟稔,使他们诗歌的烙印极为明显,浪漫、清丽、柔美,构思轻巧,意象奇峰,画面质感,极富韵律,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和呼唤,用灵魂说话,用灵魂表达,用灵魂咏唱世间的真、美、好或苦、痛、伤,尤显一个“真”字。相对于林徽因,徐志摩的诗辞藻有时更为华丽,表达更为张扬,而就写作目的来看,林徽因更偏于一种自我呢喃、轻咛的境况中,这与她真实的内心非常贴近。林徽因的诗歌,第一作者是自己,而最终的读者依然是她自己,或许,她下笔,纯粹是一种自我抒发,与发表没有丝毫关联,而所发表的作品,也多是应朋友之邀,不得不为情“奉献”罢了。
一个诗人,如果因为发表而作,或因为出名而写,怀揣着这样的目的和心思,那么,他的诗作再好,也是次品。心有多宽,意就有多广,情有多深,爱就有多沉。如果这些都渗透于思想中,自然,诗作便有了生命和灵魂了。
林徽因的诗歌,有一种炫色的精妙、轻巧,游离着清亮的光束,诗情碰触下的清脆穿行在云山雾罩下的迷离中,有勘不透的美不胜收,令人无限向往。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边浑圆的旋涡。
艳丽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向
贝齿的闪光里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风的轻歌。
笑的是她惺松的鬈发,
散乱的挨着她的耳朵。
轻软如同花影,
痒痒的甜蜜
涌进了你的心窝。
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
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笑》,给人一种唇齿留香,余味深长之感。因为这一抹旋的笑点响了日子,也点响了日子里轻软的影子。林徽因学习建筑,也学习舞台设计,林徽因对画画精通,对中外文学熟谙,她的诗歌承载的厚重,也就多了节奏、人文、历史、空间、留白,各种能想到,能悟到的情景皆于诗作中了。这便是她写诗歌无法比拟的优势,诗作的一鸣惊人,也就自然情理中了。
看这《笑》,几人能勘破这“笑”,那么得甜蜜,芬芳。这是林徽因纤软、闪亮的笑,轻弹着云波,轻浪的纹路,别样地迷人。一如她的诗歌中散发出的沉香,醉人、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