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的静美,香山的清冽,香山上那些蓊郁的山林、山岭,潺潺的溪涧,含梗在山峡中的各具特色的古建筑,这些自然造物与人工巧织,现代气息与历史蕴藉,厚重人文与清浅空气相互交辉的无以媲美的独特风格,成就了香山的灵气与浑朴,它温软、细腻、多情、清疏,流淌着一种诗意般的情景梦幻,接近它,精神扩张和情感抒发的因子自发地蠢蠢欲动,诱导着生命本真和人生感悟的原形重现,一个真实的自我一点点迫近,这就是环境的魅力与功效。人格的塑造,生活的观念,人性的初始,人的命运,往往都与人文环境和自然环境密切关联着。
林徽因在这美妙的香山中,不经意拾起了一枚曾经掩埋下的珠贝,撬开它的壳,立即就闪烁炫丽光彩。殊不知,这枚珠贝经历得沙砾打磨,大浪冲刷、日子沉淀,再到某一刻因由契合地猛然唤醒,它该是多么地不易,生命乐章的演绎,五线谱的跳跃缺一不可的交织才能尽显完美地蜕变。
1931年4月,在徐志摩主编的《诗刊》第二期上,林徽因发表了《谁爱这不息的变幻》、《那一晚》、《仍然》三首诗歌。其中,《那一晚》和《仍然》均署笔名“尺棰”。在林徽因发表的作品中,用“尺棰”署名的时候并不多,而这三首诗歌其实实难分出创作的先后顺序。诗中所表达、诉述的,许多人都看作是一种感情的倾吐,是对徐志摩《山中》和《两个月亮》的回应。于是,不管如何,那个“你”自然就扣上了徐志摩的影子,一直甩也甩不掉。
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学者、作者、读者依旧希望,或者就认定是她为徐志摩而作的。林徽因曾经对诗歌创作作过一句经典的阐述:“写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实惟有天知道得最清楚!”谁说得清呢?包括林徽因自己,或许也无法说清她写诗歌的来龙去脉。假定的人事,有时无非是深入的幌子,而进取中表达的,更多的是诗人瞬间的捕捉,这转瞬的灵感,则来源于生活的积累和生命的感知,合纵连横交错后的引爆,情感复杂、抒发变幻,表达具象其实是捉摸不透的,也许真的是“天知道得最清楚”!
1936年,林徽因在《大公报·文艺副刊》发表了一篇《究竟怎么一回事》的文章,阐述了她对诗歌和创作诗歌的看法:
写诗,或可说是要抓紧一种一时闪动的力量,一面跟着潜意识浮沉,摸索自己内心所萦回,所着重的情感——喜悦,哀思,忧怨,恋情,或深或浅,或缠绵,或热烈,又一方面顺着直觉,认识,辨味在眼前或记忆里官感所触遇的意象——颜色,形体,声音,动静,或细致,或亲切,或雄伟,或诡异;再一方面又追着理智探讨,剖析,理会这些不同的性质,不同份量,流转不定的情感意象所互相融会,交错策动而发生的感念;然后以语言文字(运用其声音意义)经营,描画,表达这内心意象,情绪,理解在同时间或不同时间里,适应或矛盾的所共起的波澜。
不难看出,林徽因对诗作的研究乃至其诗作的形成,在理论上也颇为深厚,精妙。
《谁爱这不息的变幻》,诗歌里都是这样的变幻着,有多少人啊!爱着这变幻,变幻的不确定、迷漫,有一息伟大的变幻,才有了人世间最美丽的诗篇。
谁爱这不息的变幻,她的行径?
催一阵急雨,抹一天云霞,月亮,
星光,日影,在在都是她的花样。
更不容峰峦与江海偷一刻安定。
骄傲的,她奉着那荒唐的使命:
看花放蕊树凋零,娇娃做了娘;
叫河流凝成冰雪,天地变了相;
都市喧哗,再寂成广漠的夜静!
虽说千万年在她掌握中操纵,
她不曾遗忘一丝毫发的卑微。
难怪她笑永恒是人们造的谎,
来抚慰恋爱的消失,死亡的痛。
但谁又能参透这幻化的轮回,
谁又能大胆的爱过这伟大的变幻?
徐志摩以“爱、美、自由”为生命的永远追寻,林徽因何尝不是?昨天的、今天的人何尝不是呢?这三样人生之梦寐以求的理想,因为他是徐志摩,他勇敢、大胆、热烈,他敢于坦坦****地去应对、去回应,因此,他的人生碑文上才会有人为他疾书这生命的本真,这是多少人都做不到的。他的灵魂凌驾于他的躯体、包括思想之上,这是真实、自我,极富个性的他。而徐志摩为林徽因一生的挚友,诗歌的启蒙老师以及推动者,他的潜移默化不可不说是深植在了林徽因的脑海里和思想中,运笔时再辅她个人独特的历经、体悟和视角,这样的诗作便会放射出光芒来,一点亮就会光耀四方。这是偶然,更是必然。
至于林徽因为何署名“尺棰”发表《那一晚》和《仍然》,这些都不是后来人探究的重点,去研究这个似乎达不到以点概面的小插曲,不能真实地反应林徽因诗歌的特征和内涵。其实,只有深入去一次她诗文的“发源地”,或许,才能真正了解一二。
说偶然,道偶然,却都不是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林徽因的诗歌启蒙,如果有意识地追溯回去,不难发现,她对诗歌的好奇、喜爱、认知,应该是与父亲生活在英国的那一段日子里,一种不经意的“投影”,映射下的思想波光,从而引发出的文艺初潮,再经慢慢培植,久而久之,思想和骨子里便很自然地摄入了诗意和诗情。潜意识一经存在、发酵,就不会再磨灭。
在英国伦敦的那些日子里,林徽因是孤单的、寂寞的。父亲林长民时常要应付社交圈子,有时难免会冷落下林徽因一个人在家生活,这样的日子是无聊的,感情是空虚的,光阴也是漫无目的的。幸好,林徽因通过父亲结识了在英国的一些中国朋友,有了联系和交流多少不会更孤单、无助,而徐志摩就是这些朋友中的一员。徐志摩与林长民非常投缘,他们一起聚会的时候,便多了对文学、文艺的探讨,这种热闹的氛围,让身处现场的林徽因,也过了一把瘾,这个时期,不仅林徽因的思想里深埋下艺术和文艺的种子,同时徐志摩也深受启发,彼此切磋中对诗歌的再感悟,让他在诗歌创作上受益匪浅。这段经历在徐志摩的诗歌发展上同样是重要的一笔,使他对诗歌的领悟力大大提高,这个突破,还有一层更深的原因,那就是林徽因的美好。
徐志摩对林徽因的追求,似乎是不用质疑的“人人皆知”,有人说,徐志摩对林徽因的向往,即是对他一生“爱、美、自由”理想的向往。在林徽因身上,他看到了这些美好的存在,他追寻的,就是林徽因所体现出来的。因此,他一生都爱着美好,这种美好透过林徽因,使他看到了诗意,看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而这种诗意由内而外地又折射到了林徽因灵魂里去,这种相互交辉的变幻,便使他们摩擦出了生命的火花,与友情、爱情、亲情似乎都有关联,却似乎又都是一种简单的具象,以致徐志摩自己到头来也分不清了。
但,林徽因分得清!处在孤寂中的林徽因,正好有一块思想的荒芜地,这时正好由经父亲和徐志摩的思想牵引,进入了诗歌领域。在英国的那个时期,林徽因熟读了大量的外国文学,更多的是外国诗人的作品。她一生的挚友费慰梅曾说:“多年后听徽因提起徐志摩,我注意到她对徐的回忆,总是离不开那些文学大家的名字,如雪莱、济慈、拜伦、曼殊斐儿、伍尔芙。我猜想,徐在对她的一片深情中,可能已不自觉地扮演了一个导师的角色,领她进入英国诗歌和英国戏剧的世界,新美感、新观念、新感觉,同时也迷惑了他自己。”徐志摩常常为徽因“读济慈、雪莱、拜伦、华兹华斯和斯万伯恩的浪漫诗篇,他读得出了神。他为林徽因打开了文学的大门,而这扇大门,就是用英诗装饰的。”
年少时的林徽因不曾写诗,但是,外国诗人对她的影响,早已经种在了她心田上,不发芽则已,发芽就会开出绚丽的花朵。
凡是一种偶然的发生,必是自然的存在与反应!
林徽因一鸣惊人的诗作诗歌,再往里走,再去深究,会有更多的因素浮出水面。诗歌不是一种单纯的文学表象,它是夹杂了奇峰险峻、鸟鸣花语、旷野青川、人群走兽、烟云长河、星辰水月,它是来来去去的故事里外,它是注下的某次因缘际会,它是世间万象的美妙揉合,更多的参透。
因为这种参悟与参透,林徽因的笔下灿灿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