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水乡,有一种独特的温婉和纤细风情,风儿是细密的,阳光是柔美的,水流是轻潺的,这里的人儿也似水作的骨肉,一方水土的恩泽,一片天空的垂青,让生长于江南的林徽因出落得如一茎盛放的芙蕖,美丽、高洁、傲然,却又是饱含了人间烟火气息的俏女子。这是江南的好,江南似一张盛产美好的温床,自古多情,人杰地灵,养育了无数的才子佳人,文人骚客。
江南是许多人心中的一个梦幻,何尝不是林徽因的梦呢!回国后的林徽因,并没有回到水乡锦里的温柔中去,在公公梁启超的鼓励、安排下,随丈夫梁思成去了遥远、寒冷的东北,组建新成立的东北大学建筑系,新学校,老师少,困难多,条件十分艰苦,工作也繁重芜杂,自然气候更是一直折磨着林徽因,在这样紧张、繁琐、劳累的情形下,林徽因不幸染上了肺结核,且身体状况愈来愈差,不得已回到北京养病。1931年3月,她接受医生的建议,前往北平西郊的香山安心疗养。
说林徽因是在香山的“双清别墅”养病的,这是文学书上一贯的说辞。就林徽因与梁思成的家室条件,以及林徽因一直给人留下的美好印象,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在一个宽敞、格调、漂亮的大房子里疗养,似乎这样才符合她的身份和地位。陈学勇先生在《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中说,据林徽因的堂弟林宣回忆:“其实当时林徽因的住所是别墅附近的一排平房。在那段岁月里,林宣曾上山看望过病中的林徽因,他还记得,平房落在斜坡上,房前一条走廊。林徽因住第一间,她的母亲住第二间,女儿在第三间,第四间用作厨房。”这样的考证与传言实则大相径庭,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在别墅里还是平房中,香山的风景依旧,香山的空气依然,香山给予林徽因的感觉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地改变、错位,一样让人沉迷、心醉。在这个天然氧吧中,空洞放开一切,人、自然、天地、日月,谁是谁不重要,谁是谁也不必分清楚,洪荒中早已充斥了声声不息的绿芜、天籁、清澄、斑斓,万物苏醒,精灵歌唱,天然合一。在香山的日子里,有孩子、母亲的依偎陪伴,有丈夫梁思成无微不至的爱护,更有许多朋友的真挚关怀与殷勤探望,这些内外因素的交织与叠加,让林徽因的身心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舒展和平和状态,虽然无法做到“物我两忘”的境地,却可以真正地放空尘世中的迷障、沙砾,让眼前亮色起来,让一切生动了,活泼着。
怕林徽因萌生孤单和寂寞的情绪,梁思成将她平素喜欢的书籍打理好,雇了脚夫挑上山去,以供林徽因解闷、学习。其实,依林徽因的性子,若手儿闲住了,恐怕心也是无法搁下的。知妻莫若夫,梁思成一直都懂林徽因,非常懂得。这是彼此信任、关怀、挚爱的真实体现,夫妻情,知己意,二者统一,谁的人生不美满,不快哉!
林徽因在香山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为难忘的一段岁月。女儿再冰娇小可人,是母亲的小棉袄,与孩子一起的时光,其实就是与童年时光再次相会,总会产生别样的纯真、童趣,人也会随之年轻起来。而母亲平素虽爱唠叨些,但此刻却似这三月的春天,温暖、恒定,犹如一方镇静药剂,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林徽因病痛的伤心和精神的空虚。梁思成周末驱车从城里赶来,夫妻俩在这美妙的自然环境中,情愫更多地弥漫着。
一个晚上,这位凝脂美玉般的人儿一卷在握,而四周焚香阵阵,她身上披的是一件素白的袍子,月光也是白净、疏松的,在这迷离的光线下,林徽因难免感慨、陶醉,于是对梁思成情不自禁道,看到她这个样子,任何男人进来都会晕倒。这本来是一句很“天然”的玩笑话,林徽因却似乎道错了对象,说与丈夫梁思成听或许是不太妥,不过,在此时此刻此景的摇曳、情致中,她脱口而出,也算真性情了。不遮掩,不伪饰,不假装,是林徽因一贯的作风,难能可贵一个“真”字。而作为丈夫的梁思成了解吗?他,了解!但还是故作吃醋,怄气了,生气地回道:“我就没晕倒。”明显还是小心眼在作祟。
亲情的包裹,青山绿水、空气清新的环绕,让林徽因的心情大好起来,病情也得了缓解和控制,身体状况得到了恢复,明朗便会滋生新意,似乎有一枝雏芽在萌动中,待破茧而出。
民国时期的北平,曾有两位名媛在各自的交际圈内掷地有声,在皇城根下谱写过耀眼、辉煌的骄人篇章。她们都好友,交友,一位是陆小曼,一位就是林徽因。陆小曼的圈子多在京都名媛、小姐中,而林徽因的朋友圈子却更为宽泛,也多有出类拔萃的人物,其中有像金岳霖、张海、张奚若、罗隆基、韩湘眉这样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有像胡适、沈从文、冰心、徐志摩、凌叔华这样的文坛大作家;还有专业上志同道合的战友;也有心灵相通的费正清、费慰梅夫妇等外国朋友。因此,林徽因虽身在香山,朋友却是流动着来,倒成了少有的一道风景线。而其中,去得较多的一位算是好友徐志摩了。徐志摩去的时候,如果没有其他同伴,则都有林宣一路前往,这样的避讳应该注意的。
徐志摩曾书信与陆小曼道:“此次(上山)相见与上回不相同,半亦因为外有浮言,格外谨慎,相见不过三次,绝无愉快可言。”“相见不过三次,绝无愉快可言。”这话似有隐瞒之实,据现在的考据确认,徐志摩去香山探望林徽因绝不止信中提到的三次,而见面真的是无半分愉悦吗?这样的书信分明是哄着陆小曼千万别乱想,我只是尽朋友之谊去看看林徽因而已,去得也非常少,很是没意思的。这信,谁信?陆小曼是信徐志摩的,如此,徐志摩就顺着陆小曼的心结写,就好。
徐志摩因为对林徽因担心,心里其实是乱如麻的,说心如刀割也不为过,徐志摩一向是一位真性情的男子,也许不单对林徽因,对自己认可的朋友,都心存了一颗赤诚的金子之心。他的率真、坦**、真我,是诗人应有的品行、气质,这样的人才能写出令人心动的诗篇。
庭院是一片静,
听市谣围抱;
织成一地松影——
看当头月好;
不知今夜山中,
是何等光景;
想也有月有松,
有更深的静。
我想攀附月色,
化一阵清风;
吹醒群松春醉,
去山中浮动;
吹下一针新碧,
掉在你窗前;
轻柔如同叹息——
不惊你安眠!
这首《山中》,徐志摩作于1931年4月1日的晚上,也就是林徽因在香山疗养的日子里。究竟何为?他作了这首诗歌,而名字恰好为《山中》。循着足迹去追寻,却有意外收获。“庭院是一片静,听市谣围抱;织成一地松影——看当头月好。”这庭院是谁的庭院,在哪儿呢?其实,徐志摩在北平任教时,因陆小曼不愿意迁至北平,所以,他一直借住胡适的公寓,这里的庭院自然是胡适家的庭院了。晚间的北平城依旧是喧哗如织,这一静一动,墙内墙外的分明,更加激起了一种想念与向往,他问:“不知今夜山中,是何等光景;想也有月有松,有更深的静。”他在问谁呢,谁又在山中?或许,蛛丝马迹中就有了几分香山的影子,香山也静,这静逸与市井中庭院的静很不一样,是一种深、更深的静。徐志摩此刻想起这些,只想攀附一片月光,随着清风而去,去往山中松林包裹的夜光下,任作一枚绿色的松针,如愿掉在你的窗前,如一息轻轻的叹气,但,却不想惊动梦中沉睡的人。非常浪漫、缱绻的一首小诗,徐志摩这首诗歌,除了本身作品的经典外,其真正的意义,或作为一把钥匙,真正地开启了林徽因的“一身诗意千寻瀑”。紧接着的4月12日,林徽因便作了《那一晚》,这是林徽因的第一首诗作,虽是处女作,却是不同凡响,起点的高度,如今看来,也是觉得是一种不可思议,但是,也是理所当然的必然。但凡了解林徽因一生的历经,便会知道这只是到了质变的破点,恰恰好由徐志摩启蒙,由徐志摩点燃,又由徐志摩开启了这个破点。
这便是机缘,也许无关乎爱情,也不是温暖的亲情,但是,林徽因与徐志摩之间的情谊,这种第六感觉的无以道明,正好是你懂我,我也懂你的最好诠释,非关风月,也可情真如此。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
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
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
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
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
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
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
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
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
“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赞赏什么,谁来赞赏?当“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的时候、当“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的时候,“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这一派气势,高盎,推出,虽无挑衅,却是汹汹逼得人紧的战事宣言!林徽因巧慧,非一般女子可有,林徽因的自信,不输男儿半分,林徽因或许其他事情不需要任何人的褒奖,她的能力已经得到了证明,唯有一件事,现在急需得到肯定,那就是这首《那一晚》的诗歌,而这首诗歌却让她分明感觉到了实力的所在,所以,她说,我独立地闯进你的边境易如反掌!这是谁的边境,何谓边境?其实就是她期待的赞赏者,赞赏者诗文的高度,她将会越过去。也就林徽因可以这样“夸下海口”,就凭此文足矣。
如此一比对,这算不算是对徐志摩《山中》的和诗呢?其实诗歌可以疗伤,可以疗病,徐志摩先前的出发点,或许只是对林徽因的一份担忧,对林徽因的一种挂记,并没想到正在山中疗养的林徽因会因此有所感悟而诗意迸发,开始创作就步入了一个写字的**期。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果林徽因还在继续忙忙碌碌中,或许根本分不开心身来自由抒发心中感慨;如果不是徐志摩的带动,她也会失去创作的许多灵感;如果不是早期喜爱文学,品读过许多外国著名诗人的作品,她也许根本没有一触即发的积累。
诗人林徽因,于是就这么被推向了文学的舞台,意外之中,却是意料之外的机缘巧合。冥冥之中,她一生必将为文字盛开,为文学谱写一份辉煌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