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先生(1 / 1)

在她的学生、业内人士以及同事中,他们都尊呼她为林先生。

她是真正的先生,中国建筑学第一位女教授,第一位女建筑师,第一位诗人建筑师。太多的先河开创,堂堂亮亮地冠冕在这个灵气和美貌并存的女子身上。艺术家、诗人、建筑师、教授,哪一个身份才是她?其实,这些都是她生命和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经历,事业,爱好,成就,每每件件都辉煌,都可以成为一种经典。

南京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赵辰说:“‘林徽因首次在理论上定义了中国建筑的木框架结构体系的基本特征。’其实仅仅凭这一点,我们足以将林徽因定为中国建筑历史与理论的奠基者与先驱者。她在理论上的作用完全不应低于任何一位与她同时期的建筑学者,她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先行者和思想者。”

中国建筑史学上,梁、林不可分。作为妻子,同行的林徽因一直是梁思成事业的参与和支持者,又是梁思成开发工作的灵感源泉,她不仅仅是贤内助这么简单的一个定位关系。有着艺术气质和文艺水平,又有独特观察力和敏感触角的林徽因,在野外建筑考察中,往往更能快速深度地发掘到所考察建筑的内涵和价值。

日本人曾扬言,要看中国唐代风格的建筑,需得去日本奈良。这句话对于中国人来说,特别是对于一位中国建筑师,无疑是一种挑衅和轻蔑。林徽因和梁思成的一次野外考察,弥补了这一珍贵的缺失篇章。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明源远流长,疆域辽阔,太多的建筑遗迹遍布四处,乡野、高山、深谷,任何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或许都会有惊天动地的发现。

1937年初夏的一天,被判定在中国绝迹了的唐代建筑,终于被梁思成和林徽因一起发现,这一考察的建筑史突破,标志着一个新的里程碑,破了中国无现存唐代建筑物的魔咒。同时,也给建筑学提供了最为珍贵的“活化石”研究样板。在国外,古代留存的建筑主要是石头垒砌而成的,经得起日晒雨淋和风吹雨打,岁月带给这些古建筑无非是一种慢慢侵蚀的斑驳沧桑感,就是一般的雷电水火也奈何不了,因此,保存更为完整和丰富。但是,中国古代建筑物多为木结构,百年老屋都难遇见,何况几百上千年的建筑体。他们发现的这一处唐代建筑物位于太原东北方的五台山上,一座叫佛光寺的庙里。

那天,梁思成、林徽因与营造学社的另两位同事莫宗江和纪玉堂一起进发五台山,山路非常崎岖,他们的交通工具只有骡子,将人、食品、测量工具等驮着慢慢地前行,越来越陡、越窄的路径,就连骡子也“罢工”了,无奈之下只能人牵着牲口不断地往前走。蹒跚了两天,他们终于在夕阳映照的灿黄下发现了一处殿宇,宏伟庄严,飞檐走翘,斗拱硕大,各处工艺精致像极了唐朝的工匠手艺。一行人一下子疲惫全消,多日来的辛苦和无力,此刻爆发了“小宇宙”,一个个精神亢奋起来。作为研究员,知道科学的考证才是第一位,如何将这座寺庙的建筑年龄确认,成了头等大事,但是,更多的是一点点挖掘,通过推敲和计算,以便找到证明它存在时间的有力证据和众多数据。

一般来说,有文献刻录、记载是最为真实和客观的鉴定方法。建筑无论是家居,还是寺庙,在大梁上或一些特定的位置留下历史的印证,是建筑者常用的办法。梁思成的照相机的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留下一张张科考的痕迹和历史的缩影。庙宇久无人待,到处是虫子、蝙蝠等小动物来袭,几个人爬上爬下测绘或发掘着。包括作为女性的林徽因,一直较弱的身体原本不适应这样的发掘工作,但她顾不上许多,竟也敢于爬上庙堂高处勘察,急切和盼望的心情可想而知。极富敏锐性的林徽因,终于在两丈高的大梁底面发现有墨迹,隐约可辨“女弟子宁公遇”字样。但有些字迹仍是不清晰,林徽因便一一清理开尘土和遮挡物,一个人用了三天时间,认全了所有字迹,最终确认这座寺庙大殿建于唐朝大中十一年,即公元857年,乃一位叫宁公遇的女施主捐资建造的佛殿。这一发现,填补了中国建筑史的一个空白,这就是中国现存的最早的木结构建筑,经历风风雨雨一千多年后依然完整保留着原样。

坐在庙堂前,一片祥和温暖的霞光下,考察组一行人打开罐头、饼干,大家咀嚼着一点点的美好和喜悦。

林徽因在儿子梁从诫出生后,身体呈现日益好转的迹象,参与野外考察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不是梁思成的左臂右膀,他们本来就是一个无法分割的结合体。

梁思成说:“文章是老婆的好,老婆是自己的好。”

梁思成的学术文章,一经林徽因润色,便生动起来,不得不说,文学思维过滤出来的学术文字,非常具有魅力,也有散文的优美感。她在《晋汾古建筑预查纪略》开始是这样描述的:

去夏乘暑假之便,作晋汾之游。汾阳城外峪道河,为山右绝好消夏的去处;地据北彪山麓,因神头有“马跑神泉”,自从宋太宗的骏骑蹄下踢出甘泉,救了干渴的三军,这泉水便没有停流过。千年来为沿溪数十家磨坊供给原动力,直至电气磨机在平遥创立了山西面粉业的中心,这源源清流始闲散的单剩曲折的画意,辘辘轮声既然消寂下来,而空静的磨坊,便也成了许多洋人避暑的别墅。

说起来中国人避暑的地方,哪一处不是洋人开的天地,北戴河,牯岭,莫干山,所以峪道河也不是例外。其实去年在峪道河避暑的,除去一位娶英籍太太的教授和我们外,全体都是山西内地传教的洋人,还不能说是中国人避暑的地方呢。在那短短的十几天,令人大有“人何寥落”之感。

林徽因文学性的表达,让建筑研究报告、学术文章更有灵气和可读性。她总能诗意地看待一切,绘画一幅心中的憧憬和景致,每一座建筑,每一件物品,每一个人或事,在她眼里,都能看出别致的好花样来,色彩斑斓的丰富着。她说:“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于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由温雅的儿女佳话,到流血成河的杀戮。”她就此思想提出一个建筑学的概念“建筑意”,将建筑学研究注入了人文的色彩,让建筑和建筑史鲜活起来,有了生命力和延续性。

在身体还不错的时候,林徽因坚持同梁思成一起出行考察,从东南到西北,从南方到北方,许多地方都留下他们的身影和足迹。学社考察清苦,也有许多危险,在行进中,生性乐观活泼的林徽因,和一群年轻有理想的人一起将这些困难抛开。一些考察日记清楚的记录道:“下午五时暴雨骤至,所乘之马颠蹶频仍,乃下马步行,不到五分钟,**之干。如是约行三里,得小庙暂避。”又说:“行三公里骤雨至,避山旁小庙中,六时雨止,沟道中洪流澎湃,明日不克前进,乃下山宿大社村周氏宗祠内。终日奔波,仅得馒头三枚(人各一),晚间又为臭虫蚊虫所攻,不能安枕尤为痛苦。”在梁思成也有这么一段记录:“今天工作将完时,忽然来了一阵‘不测的风云’,在天晴日美的下午五时前后狂风暴雨,雷电交作。我们正在最上层梁架上,不由得不感到自身的危险。不单是在280多尺高将近千年的木架上,而且近在塔顶铁质相轮之下,电母风伯不见得会讲特别交情。”自然条件和考察条件不是一般相信的那么艰苦,而是非常的艰苦,时常有各种风险存在,鸟虫干扰,土匪劫匪的袭击,无法预料的路途未知,都需要他们一一去经历和处理。

梁思成的建筑著作,许多都有林徽因的痕迹,不单单是考察,还有著作的修订、定稿,校核等。在为《清式营造则例》写序时梁思成特别说明:“内子林徽音在本书上为我分担的工作,除‘绪论’外,自开始至脱稿以后数次的增修删改,在照片之摄制及选择,图版之分配上,我实指不出彼此分工区域,最后更精心校读增削。所以至少说她便是这书一半的著者才对。”

这一对比肩的爱人同志。他们一路携手的事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正诠释了中国人常说的“夫唱妇随”的内涵,且发扬到了极致。

他们是中国建筑学的开山鼻祖,这样说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