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会友识“牛人”(1 / 1)

那天,熊十力正在庭院里看书,一个身材瘦小的青年前来拜见。青年对熊十力深施一礼,说:“学生胡业崇给熊老师请安!”

熊十力凝神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在记忆中搜索后,说:“哦,想起来了,你是民国十四年(1925年)考入武昌大学的那个胡业崇,对不对?”

“熊老师真是好记性。”胡业崇笑着说,“当年多亏老师提携。”

“不错,不错,当年你们入学考试的国文卷正是我出的题,你的文章是写得很好。这个我印象极深。”熊十力开心地说,“时间真快啊,转眼几年都过去了。”

熊十力所说一事发生在1925年。当年投考国立武昌大学的有三千多人,文科和理科各录取新生六十名。来自湖北黄陂的胡业崇,年仅15岁,国学底子很好,写出来的文章深得出题老师熊十力的赏识,最终被录入武昌大学理化系预科。

“这些年,你发展得怎么样?”熊十力关切地问。

“一言难尽。”胡业崇说,“这次来拜见您,正是有一事相求。”

“哦?”熊十力爽快地说,“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原来,胡业崇考入武昌大学之后,很快成为学校的活跃分子,参加了国民党湖北省党部主办的《武汉评论》和中华民国学生联合总会主办的《中国学生》编辑工作,因喜爱王维的“秋原人外闲”和柳永的“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的诗句,便以“秋原”为笔名,发表文章。1927年春,在国民党湖北省党部举办党务干部学校和各种短期训练班中,主讲各国革命史。1927年夏,由于沪汉战争激烈,他转道来到上海,以“胡秋原”之名考入复旦大学中文系,从此,以“胡秋原”名于世。

1928年5月,山东发生日军枪杀中国十七名外交官的惨案,胡秋原在悲愤中完成《日本侵略下之满蒙》一书,连销数版,成为当时最畅销的一本新书。1929年初,由于对在上海学习生活的厌倦,胡秋原去了日本,考取了日本早稻田大学。本来是可以享受官费留学,但是,由于湖北省教育厅临时修改章程,胡秋原被排除在官费生名额之外。可是,胡秋原认为,新修改的章程与日本的留学生收费政策之间,没有形成合理衔接,存在极大不公。于是,他特地从日本回国,为官费留学一事四处奔走。当他听说熊十力在武汉休养的消息后,便冒昧地登门求见。

熊十力听完胡秋原的此番遭遇后,非但没有嫌麻烦,反而对胡秋原的较真劲头十分赏识,爽快地答应道:“好,这个忙我一定帮你!”说着,熊十力起身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已经卸任北大校长在中央研究院任职的蔡元培;另一封则写给在湖北政界很有声望的石瑛。胡秋原双手接过两封信,感激不尽。他没有想到,风传爱打人、爱骂人的熊先生竟然如此宅心仁厚,乐于救人于急难。凭着这两封信,胡秋原分别去求见了蔡元培和石瑛,最终得到他们的鼎力相助,湖北省教育厅重新修改章程,给了胡秋原一个官费生名额。

这是胡秋原人生的重要转折点,熊十力伸手一助,最终成就了一位名家。胡秋原后来成为了著名史学家、政论家和文学家,著作等身,达一百多种共计三千余万字。1989年,美国传记学会将胡秋原列入《国际著名领袖人名录》,并颁发奖状。2004年5月4日,94岁的胡秋原荣获“中华文艺终身成就奖”。多年以来,胡秋原对熊十力当年的帮助一直念念不忘。

1930年,熊十力仍旧回到杭州,住在广化寺,家眷则安排在南京大石桥居住。这一年,他的第三种《唯识学概论》和语录体《尊闻录》印行。《尊闻录》收录了熊十力1924年至1928年之间的谈话和书札,先由高赞非记录、整理,后由张立民删削并序,保留九十九段谈话和三十份函札,约五万字。

除了学术上的收获外,熊十力还有另外两个“成果”:其一,他收下北大学生唐君毅为弟子。唐君毅勤奋好学,悟性极高,最终成为了新儒家学派代表人物之一。其二,他结识了另一位国学大师马一浮,而且过程堪称曲折。

马一浮比熊十力大两岁,是一位学识广博且个性鲜明的学者。少年时读书,马一浮过目能诵,时称神童,其父聘请举人郑墨田担任他的塾师。可是,三年后,郑墨田这位饱学之士也深感不能胜任,便知难而退辞去教职。更有趣的是,1898年,郑墨田和马一浮师生同赴县考,结果学生马一浮名列榜首,而教师郑墨田仅列第23名。1917年,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在考虑文科学长人选时,想到了马一浮,委托大名鼎鼎的苏曼殊到杭州西湖畔去请隐居的马一浮出山,马却以“古闻来学,未闻往教”为辞,进行拒绝。后来,蔡元培只好去聘请陈独秀。

1924年,直系军阀孙传芳任浙江军务善后督办,干了一些不得人心的事情。一次,孙传芳专程到马家拜访,马一浮知道来访者是孙传芳,当即表示不见。家人考虑到孙传芳的权势,一旦得罪了,恐怕有麻烦,便劝马一浮不必搞得太僵,建议道:“是否可以告诉他你不在家?”马一浮眼一瞪,厉声说:“告诉他,人在家,就是不见!”孙传芳听后,只好悻悻而返。不过,马一浮也并没有因此而遇到麻烦。

这样对自己脾气的人物,熊十力巴不得马上能够结交,可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忽然有一天,机会来了,熊十力在散步的时候,碰见了浙江省立图书馆馆长单不庵。单不庵曾在北京大学教过书,与熊十力是同事。闲聊之间,熊十力得知单与马一浮很熟,便请单不庵务必要帮帮忙,介绍认识马一浮。

“老熊啊,不瞒你说,我还真帮不了你这个忙。”单不庵为难地说,“老马那人犟得很,是不轻易见客的。”

“嗯,既然如此,你看我能不能来个以文会友呢?”熊十力试探地问。

“怎么个以文会友法?你说来听听。”单不庵问。

熊十力便把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一说,单不庵听后,点点头说:“我看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熊十力满怀信心回到住处,开始实施自己的“以文会友”计划——把自己的《新唯识论》书稿邮寄给马一浮,并附上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求教信——熊十力觉得,马一浮再怎么跩,总不至于置之不理吧。

然而,非常不幸,熊十力的邮件寄出去很多时日,竟然音信全无。同在一个杭州城,再慢的邮差也该送到了,难道这个马一浮果真不愿见我熊某人?熊十力感到非常焦虑和失望,简直到了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境地,病情似乎也有所加重。

又过了几天,正当熊十力无比郁闷的时候,家中忽然来了一位访客,此人身着长衫,个子不高,微胖,圆头大脸,长须拂胸,显得极为儒雅。

“在下马一浮,拜见熊先生。”来者自报家门。

熊十力一听,大喜过望,病已好了一半,大声嗔怪道:“好你个马先生,我的信寄给你这么久,你都不来!”

马一浮微微一笑,说:“如果你只寄了信,我马上就会来,可是,你寄了大作,我只好仔仔细细拜读完,才能来拜访啊。”说完,马一浮和熊十力握着手,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