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离开武昌大学之后,重新被蔡元培接纳,继续担任北大哲学系讲师。在此之前,梁漱溟也回到了北大,两人再次聚首,百感交集。当时,梁漱溟与弟子陈亚三等十几个学生一起,租住在什刹海东煤厂胡同,过着典型的“蚁族”生活。回到北京的熊十力没有带家眷,身边只跟着高赞非,便也加入到这群“蚁族”当中,同吃同住,虽然艰苦,却苦中有乐。
熊十力、梁漱溟和一帮弟子们一起租住在几间平房里,生活很清苦,主要靠熊十力和梁漱溟的稿费收入补贴维持,因此,大家经常跟梁漱溟一起吃素。可是熊十力爱吃肉,尤其爱吃鸡,肚子实在没油水的时候,就要求加个餐什么的,为此还闹过笑话。
有个学生负责管理伙食,有一次买回了肉,熊十力问:“给我买了多少肉?”
那个学生回答:“半斤。”熊十力一听,大骂:“王八蛋,给我买那么点儿?!”骂得学生一声不敢吭。
过了几天,那个学生再次买回了肉。熊十力又问:“今天给我买了多少肉?”
这回,学生留了个心眼,答道:“八两。”
熊十力一听,哈哈大笑说:“这还差不多!”
其实,那个时候使用的是旧制,一斤合十六两,半斤和八两,分量都一样,只是熊十力由于专心学术,对斤两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
尽管集体生活很清苦,但是,熊十力他们过得有滋有味。他们给住处取了一个佛学意味浓厚的名字,叫“广大坚固瑜伽精舍”,每天早晨,他们都要举行令人陶醉其中的“朝会”。怎么个陶醉法呢?梁漱溟在《朝话》中有过比较详细的记载:
大家互勉共进,讲求策励,极为认真。如在冬季,天将明未明时,大家起来后在月台上团坐。疏星残月,悠悬空际;山河大地,一片静寂,难闻更鸡喔喔作啼。此情此景,最易令人兴起。特别感觉心地清明、兴奋,觉得世人都在睡梦中,我独清醒,若益感到自身责任之重大。在我们团坐时,都静默着,一点声息都无。静默真是如何有意思啊!这样静默有时很长;亦不一定要讲话,即讲话亦讲得很少。无论说话与否,都觉得很有意义。我们就是在这时候反省自己;只要能兴奋、反省,就是我们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一刹那。……(朝会)初时都作静默,要大家心不旁骛,讲话则声音低微而沉着,话亦简切。到后来则有些变了,声音较大,话亦较长。但无论如何,朝会须要早,要郑重,才能有朝气,意念沉着,能达入人心者深,能引入反省之念者亦强。
看得出来,在广大坚固瑜伽精舍里,熊十力、梁漱溟带领大家,一起过着一种超脱世俗的生活,他们追求的是一种精神的满足。然而,这种生活不可能不受到现实生活的影响——南方革命阵营的李济深、陈铭枢、张难先力劝他们走出这种“冥想”的生活,南下广州,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革命大潮中。
那是怎样的一种革命氛围呢?
中国国民党“一大”后,国共实现第一次合作,全国的革命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工农运动迅速发展;以“五卅”运动为核心的反帝爱国运动日益高涨;经过两次东征,广东革命根据地得到巩固。而这一时期,在帝国主义的指使下,各派军阀之间混战不休,激起了人民的强烈反对。
1925年,孙中山在广州改组大元帅府为国民政府,以黄埔军校为基础组建国民革命军。孙中山病逝后,7月1日,广州国民政府正式成立,并设置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汪精卫兼任主席,蒋介石等8人为委员,取消各地方部队名称,统一称作国民革命军,计划北伐。10月,吴佩孚、孙传芳指挥直系军阀与张作霖的奉系军阀发动战争,无力顾及南方国民政府,为国民革命军北伐创造了机会。
是听从李济深等人的劝说南下广州,还是继续留在“瑜伽精舍”中“冥想”?这是个问题。
梁漱溟一时拿不定主意,便与熊十力、石瑛、林宰平等人一起商量,究竟该何去何从。熊十力和林宰平早年“闹革命”,经过革命的洗礼之后,看破“红尘”,对从政已经没有丝毫兴趣,所以,他们俩坚决不同意南下。梁漱溟则很犹豫,为稳妥起见,派出三名弟子黄艮庸、王平叔和徐名鸿先去广州了解南方局势。1926年7月,北伐战争打响,派出去的三位弟子随国民革命军第4军第10师师长陈铭枢一同北伐,梁漱溟最终没有南下广州。
拒绝南下从政,熊十力错过了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对于一个曾经的革命者来说,虽然多少有些令人叹惋,但是,对于一个学者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安心留在北大的熊十力尽心育人,专心治学,成果丰硕:为讲因明学(古印度的逻辑学),从秋天到冬天,他埋头攻读、删注《因明入正理论》;1925年12月,他的新著《境相章》发表在南京内学院年刊《内学》第二辑上;1926年,他的《因明大疏删注》由北京大学印成讲义,后来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同年,他的第二种《唯识学概论》印行。
不过可惜得很,好景不长。由于治学太过投入,加上生活又没有规律,已经人到中年的熊十力神经衰弱的旧病复发,而且越来越严重,经常头疼欲裂,夜不能寐;此外,他还患有胃下垂等病,以至于无法工作。这下可急坏了梁漱溟和一帮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