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慌忙跑上前去,一边搀扶左宗棠坐起,一边冲着外边大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
胡雪岩用力在左宗棠后辈拍了几下后,左宗棠郁结在心口的那一股闷气,终于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呼出。而一同从左宗棠口中喷出的,除了那一股郁结之气外,还有一口鲜血!
看到左宗棠吐血,胡雪岩更慌了,除了连声叫着几声“大帅”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很快,一群将领,带着一名大夫匆匆赶了过来,那名大夫刚要给左宗棠号脉诊治,却被幽幽醒转过来的左宗棠制止,他也不让众人将自己抬到**,只是心事重重地扫视着众人,眼神坚毅、不发一言。
过了好一会儿,左宗棠才吃力地抬手,紧紧握住胡雪岩的手腕,交代道:“你今天就回中原去,我拜托你,无论想尽任何办法,也务必在半年内再凑一千万两银子送到西北来,我一定要在自己有生之年收回新疆!”
连声答应了左宗棠的请求后,胡雪岩又劝道:“是,大帅,小人这就去办,一定会在半年内,帮大帅凑足出征所需军费。可是......大帅,军务虽繁重,但也许张弛有度,你在西北也不要太过操劳,多多注意休息呀!”
左宗棠冲胡雪岩微微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去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够不负重托,凑足军费助我西征的。我的身体,你也不必担心,在没有把贼人赶出新疆之前,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
目送着胡雪岩离开后,随即,左宗棠又问自己手下众将领,铿锵有力道:“我今年已六十三岁,古来常言,人活七十古来稀,尔等敢否跟我保证,必让我在有生之年,看到新疆光复?”
以刘锦棠、张曜为首的一众年轻将领们同时跪地,高声道:“末将定不负大帅宏愿,必在两年内,为国杀敌克复新疆!”
“好,好,好!”左宗棠看着自己手下众将,同仇敌忾的坚决神情,稍感心安,连着说了数声:“好,好,好。”
左宗棠这才肯让大夫为自己把脉诊治,众人合力把左宗棠抬到床榻上后,大夫经过仔细检查,才对众将说道:“诸位将军勿虑,大帅只不过是,急火攻心而已,以后多多注意休息,注意调理,自然就会好了。”
听到大夫的话,众人这才稍感放心,刘锦棠小心提醒道:“大帅,肃州这边天寒物燥,不适合将养身体,不如您先回到兰州或西安调养身子,这边有我等盯着就可以了。”
左宗棠用力摆了摆手,语气坚决的拒绝道:“我左宗棠自领兵以来,事必躬亲、竭力而为,凡遇重要战事,皆坐镇军前与前线将士们共进退、同生死,岂会因今日这等小小伤病而有所例外?传出去,左宗棠的脸面置于何地呀?湘军的脸面又置于何地呀?”
张曜也担心道:“可是大帅,您毕竟已经六十有余了。”
不等张曜把话说完,左宗棠就打断了他:“休的胡言,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再有此言论者,按扰乱军心罪论处,定斩不赦。”
众将士齐声道:“得令!”
接着左宗棠忽然吩咐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于是道:“我听说西北的胡杨生可千年不死,死而又千年不倒,倒而又千年不腐。你们马上去给我找一段一丈长、三尺宽的胡杨木来,我有大用。”
刘锦棠有些奇怪,便问道:“大帅要胡杨木做什么?”
左宗棠道:“我先卖个关子,过几日,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几天后,一口胡杨木棺材赫然摆放到了左宗棠住的房门外。众将士看到后,纷纷围了上来,不问所以,抬手就要厮打抬棺过来的人,吓得那几个抬棺人慌忙解释道,是左大人亲自命他们打造的这口棺材,还特意命他们把棺材抬到这里来的。
正在这时,左宗棠听到动静,缓缓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指着那口胡杨木棺材对众将士,朗声道:“此次西征,任重而道远,若我左宗棠不幸死在了半路上,你们就把我装进这口胡杨木棺材,抬着棺材继续西进。等到你们不辱使命,收复了整个新疆,就把这口棺材葬在西部边陲,以慰我在天之灵!”
众将士听到左宗棠这么说,无不全体跪拜,为首的将领掩面泣声道:“属下必定跟随大帅,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左宗棠仰天长啸道:“如此甚好。”
同治十三年年初,英国支持的阿古柏势力,为了和已经占领伊犁河谷争夺新疆,悍然出兵赶在沙俄国人之前,占领了新疆战略要地,乌鲁木齐和吐鲁番等地接连沦陷。尽管西征所用物资、军饷,还有很大一部分没有准备就绪,但鉴于新疆局势,越来越恶劣,左宗棠意识到,眼下已经到了不得不出兵的紧要关头。同年八月,左宗棠奏请朝廷后,亲自督师西征,从肃州到京城相隔近万里,即便是以最快的速度传信,一来一回至少也需要一月时间。左宗棠给朝廷发去奏请出兵西征的折子后,为避免贻误军机,他来不及等朝廷回复,便果断下令大军立即出征。
左宗棠所率的这支西征军共有马、步、炮三军,约一百五十余营,每营五百人,共约七万余人。考虑到整个新疆地区,地广人稀运输补给困难,左宗棠将这七万余人,分成前中后三部,每一部两万余人,采取“分起续进”的进军方式向西挺进。所谓“分起续进”便是指,每一部人马,攻下一城一地后,不必急于继续进发,而要进驻该地,一为肃清余贼,二为本部休整,后续部队则绕过前军,继续前进,等到第三部兵马,又进驻一地后,则最先停下驻军的部队,早已肃清残敌,休整完毕,他们又可继续接续前进。
这种前中后三部人马轮替接续“分起续进”的进军方式,不但能够给部队留足充足的时间,可以扫清所有敌人,也能够是军队得到更好的休整,同时还不至于耽误整体进军时间。当然这种方式,也不是全无缺点,唯一的不足之处,就在于每一部人马只有两万多,兵力稍显分散。不过只要三部人马,在进军过程中衔接得当,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要隔得太远也就不足为虑了。浩浩****的西征军,在千里戈壁荒漠中,迎着漫天黄沙,逆风前行。在西征军的中间位置,一位身材魁梧但须发已半数花白的老将军纵马而行,这位老将军自然就是已过花甲之年的左宗棠,在左宗棠身后,十几名军士抬着一口黄杨木棺材紧紧跟随。此时,虽然只是刚刚入秋,然而在西域的戈壁高原上,已然有些刺骨寒意,狂风从地上卷起的枯草碎屑,遮天蔽日就如同下起了漫天飞雪一般。
行伍出身的刘锦棠见此情景,竟然难得的背了一句唐诗,曰:“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另一旁左宗棠的幕僚兼好友杨昌濬问刘锦棠:“刘将军怎么只背了这一句呀?”
刘锦棠嘿嘿一笑道:“因为我就记住这一句呀。”
杨昌濬故意打趣道:“那我就教教你,后一句就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刘锦棠连起来念了一遍,曰:“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杨昌濬欣慰的笑着道:“嗯,四句都念对了。”
可刘锦棠把诗念完之后,却皱眉道:“我记得不是这么背的吧?怎么念起来怪怪的?”
左宗棠被刘锦棠这副憨模样逗的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左宗棠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杨昌濬正色道:“你马上派人回到塞内,往这塞外戈壁运送一批杨柳树苗过来,我们行军走到哪里,就把塞内的杨柳树苗栽种到哪里,我就是要让那玉门关内的春风,吹绿塞外的杨柳,让这春风知晓,必须为我湘军度一次玉门关。”
杨昌濬大胜道:“是,大帅,我这就去安排。”
杨昌濬接到命令后,立刻便着人按照左宗棠的意思去办了。半月后,西征先头部队在天山北路的哈密附近首战告捷,之后西征军连战连捷,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一鼓作气打通了整个天山北路交通要道,陈兵吐鲁番城下。吐鲁番城内盘踞有三万叛军,另外在吐鲁番城西部,仅四百里的乌鲁木齐一带亦有三万叛军。考虑到两城敌军加起来足有六万余重,左宗棠命前军,不必急于攻城,先在吐鲁番城下与敌人僵持,顺便稍作休整,等到前中后三部人马齐聚后,这才下令大军攻城。又用了两个月时间,西征军便先后,攻下并占领了吐鲁番、乌鲁木齐这两座天山北路的重要城池。
这时候,原本以为清军不敢西征新疆的英俄两国,才终于反应过来,大清这次似乎是动真格的了。考虑到大军已经连续赶路,又作战了半年,已经格外疲劳,左宗棠便下令,让大军在吐鲁番、乌鲁木齐暂做休整。与此同时,后知后觉的英俄两国,纷纷派使者来与左宗棠谈判,英俄两国还知会他们的驻华大使,在京城向大清当朝统治者施压。
首先来到左宗棠军营驻地的是英国使者,约翰。这个名为约翰的英国人傲慢之极,他刚一见到左宗棠,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左将军,也许你之前不知道才贸然率军西征的,那现在我就正式告诉你,哲德沙尔汗国的国王阿古柏,已经向我们大英帝国称臣,有关阿古柏的事情,我们大英帝国已经知会你们的新皇帝,相信不久,你们的朝廷就会给你降下停止继续西进的命令。”
左宗棠内心一惊,没有多言,狐疑地看向约翰,心里却在筹措下一步应该如何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