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信军士接下来的一席话,更是让左宗棠瞬间大惊失色,浑身一颤,差点忍俊不禁直接骂出声来。
只听那传令军士讲道:“鲍超将军追击张宗禹叛军,如今到达了黄河东岸,而后眼看就要堵住对方,谁料负责驻防山西的淮军将领刘铭传突然出现,拦住了鲍超将军,质问他,你们西路剿捻军队,为何闯入了东路剿捻区域?经过刘铭传这么一拦,给了匪军张宗禹部继续东窜的机会,他们一路向东如入无人之境竟,在短短不到十天时间就穿越整个山西,窜入了直隶地界,现已对京城形成了威慑之势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余将领也都慌了:“什么?”
西捻军突破重重封锁,一路东窜竟然威逼京城,哪怕其中有淮军刘铭传部阻挡鲍超横插一脚,但是现在威胁京城安危的毕竟是西捻军,他们这些负责在西北剿捻的将领,一个个都难辞其咎了。
他们同时向左宗棠请命道:“大帅,末将等人,愿领兵救援京城。”
左宗棠一指刚刚那名报信军士,大胜道:“传我将领,你马上回去告诉鲍超,命其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进京勤王,如若有误,提头来见我。”
传信军事得令后,马不停蹄就赶去送信了。
接着,左宗棠又对众将道:“你们都先回到自己驻防区域,继续剿匪安民,防止西北兵力空虚,引发更大叛乱。至于京城那边,本帅会亲自领兵东援。”
短暂的震惊后,左宗棠很快就冷静下来,京城周边有八旗重兵镇守,那些八旗兵虽然打不过洋人的火枪大炮,但面对衣衫褴褛且武器简陋的捻军,总不至于不堪一击吧?只要京城周边的八旗重兵,稍加抵抗阻挡张宗禹所率西捻军一阵,鲍超定然能追上敌军,就能够将功补过了,再加上在直隶周边,还有李鸿章的淮军主力十余万人,随时可以支援直隶剿捻。至于自己亲率一部人马渡黄河东援直隶,其实也不过是向朝廷表表忠心,做做样子罢了,说不定不等自己走到直隶,东窜到那里的西捻军,就已被直隶八旗重兵与鲍超的湘军“铤字营”,以及李鸿章的淮军等联合剿灭了。
可是等左宗棠真的到了保定府后,才发现自己之前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除了张宗禹的西捻军,没有真的如愿打进京城,眼前的直隶局势,比他之前所想要糟糕、复杂多了。负责在直隶剿捻的几股势力,各自为政互不统属也就算了,他们还都存着消耗别人,再保存自己实力的私心,明明可以通过合作,尽快肃清匪患,却因为种种矛盾,硬生生让那张宗禹带领着五万西捻军,从直隶西部打到京城脚下,又从京城脚下转战到直隶南部,后来又从直隶南部流窜到直隶东部威胁沧州、天津等地。面对这一状况,左宗棠大为恼火,可是在直隶这一带,别的不说,就是各种位高权重的大官多,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利益、也各有各的后台,当然这各个高官,谁也不服谁,乱糟糟的一团,就是干不出一点有成效的实事出来。
同治七年初,在左宗棠的各方斡旋下,各方清军终于合力,将西捻军张宗禹部主力击溃年中,张宗禹所率的残兵又陷入清军重重包围,力战不敌全军覆没,张宗禹本人也不知生死下落不明。
等此时尘埃落定后,朝廷先是降至谴责李鸿章、左宗棠,因为他们率领这两东、西两路剿捻统帅的办差不利,以至京城险些被围。接着,朝廷又下旨降罪鲍超,革除了他的一切职位。然而,朝廷却对鲍超所犯错误相当的淮军刘铭传降旨嘉奖。鲍超一气之下告病回乡,彻底脱离仕途。鲍超临行前,左宗棠念其是湘军第一猛将,将来或还有大用,于是百般挽留,但鲍超心灰意冷,段然拒绝了左宗棠的挽留。左宗棠心里明镜似的,鲍超真的心灰意冷了,如今的朝堂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各自为政、离心离德,犹如一盘散沙,已经是无法可逆的事实了。
左宗棠也没有勉强他,只是忧心忡忡地问道:“有一件事,这一年多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说,当年我们湘军剿灭太平军时,上下具是能征善战,可是如今围剿捻军,我们剩下的湘军将士,虽然还是比八旗、绿营乃至淮军都要善战,但不得不承认,我们湘军如今的战斗力已大不如前,也是不争的事实。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原因,不知鲍将军能否为我解惑?”
鲍超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放下心来,坦诚道:“哎,不瞒大帅,此事,我还真想过其中内由,我认为,此事与曾公脱不了干系。当年湘军上下纷纷对曾公劝进,可曾公却不顾底下将士的劝进,一意孤行执意裁撤了大部分湘军。即便是如我这般裁撤湘军后,还留在仕途上的人,因为曾公不肯再进一步,我们的仕途上升通道,自然也随着止步不前。兄弟们以命博富贵,有些私心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战事稍平,却没能换来想要的富贵,岂能没有怨言乎?如今,湘军上下具有这种心思,湘军又岂能恢复之前的战斗力?”
对于鲍超的这番分析,左宗棠深以为然,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目前也无力解决。当年曾国藩裁撤大半湘军已成事实,现在再来后悔埋怨,还有什么用呢?因为西捻军最大的一股势力张宗禹部全军覆没于直隶后,西北地区的剿捻压力。一下子就小了很多。不过左宗棠深知‘苛政之下,必出反民’的道理,想要彻底剿匪平乱,从来就不只是单纯上的军事措施,归根结底还是要肃清积弊、改善民生,才能最终实现所辖区域内的清平安稳。
同治七年八月,在左宗棠回陕西之前,他奉旨入京觐见两宫皇太后,与他一起奉旨入宫觐见的还有他的老对手李鸿章。
左宗棠入宫觐见当日,正值中秋节,两宫皇太后特赐御宴,犒赏左宗棠数年来南征北战之赫赫功劳。筵席间,奕?得两宫皇太后授意,询问道:“左大人,依你之见,西北之乱,何时方能全部平定。”
左宗棠起身回道:“剿匪平乱,应当靠剿与抚并重齐驱,西北之事,至少需要五年,方可初见成效。”
闻言,慈禧略有不悦,皱眉问道:“西北匪头张宗禹都已伏诛,只剩一些虾兵蟹将,还需要用五年才能彻底平定吗?”
面对慈禧的质问,左宗棠坚持己见,不卑不亢道:“若以杀伐手段强力征剿,西北匪患,或可在一年之内便可基本肃清。然则,剿匪之事如同治水,如果只是简单的围堵,终归是治标不治本,并不是长远之计,唯有从根本下手,进行有效疏浚,才能长治久安。”
端坐在上首的另一位东宫太后慈安不谙政治,对左宗棠模棱两可的话,闻之不甚其解,于是便追问道:“爱卿,你刚刚所说剿抚并重、有效疏浚,到底具体指的什么呢?”
左宗棠话里的“有效疏浚”指的是,针对西北官场的种种积弊进行治理,在西北地区进行除弊兴利的深入改革,不过这样的话,不好在今天这个场合明言。左宗棠看了看身边的官员们,或是把头低下去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或是饶有兴趣地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左宗棠下意识的冷夏一下,接着又看了看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的慈禧。
纵然他这人不善权谋,但也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不宜当众痛陈朝廷在西北的种种施政积弊,可是慈安问话,他也不能不回答。正在左宗棠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时,另一旁聪明异常的奕?,看出了左宗棠的窘态,站出来帮他解围道:“启禀太后,刚刚左大人所言之事牵扯甚广,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不如让他回去后,根据西北问题,写一个详细的折子呈交上来,等军机处研究后,再详细禀报太后也不迟呀。”
不等慈安说话,慈禧便道:“好的,就按恭亲王说的办吧。”
左宗棠也赶忙领旨,不给慈安继续的追问机会,叩拜道:“臣谨遵太后懿旨。”
宴席即将结束之时,一名大内太监一路小跑着,凑到奕?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后,奕?脸色大变。
见状,慈禧问道:“奕?,可是军机处又接到了什么紧急军情了?”
奕?起身回道:“回禀太后,刚刚新疆传来八百里急报,在沙俄国的支持下,域外异族贼人阿古柏率军,攻占了新疆南麓的于阗、喀什葛尔、库车、阿克苏等七座城池及其周边疆土,自封伪‘哲德沙尔汗国’国王,举旗反我大清。”
听到奕?的禀报后,慈禧的脸色,只是微微有些动容,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先是义正严辞地,谴责了一通那个外域贼头阿古柏之后,接着又问底下众大臣道:“诸位爱卿,你们认为新疆叛乱,应当如何应对呢?”
左宗棠义愤填膺,刚欲起身表态自己所持的主战态度,却被李鸿章占得先机,提前站起身来回禀道:“禀太后,现在我大清西北、中原的捻军匪患,还未彻底消除,在这个关头,还是应以内地地区的安危为重。再加上,新疆南麓一带偏远荒僻,本身就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所以,窃以为,新疆叛乱可缓缓图之,不必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