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在两广剿灭完太平军残匪后,只回总督衙门住了一天,就又急匆匆地去往福建沿海一带勘察,择址修筑海岸炮台以防洋人入侵。跟在左宗棠身边历练的长子左孝威,看着自己父亲风尘仆仆的疲惫样子,略带心疼地说道:“父亲,你可知自你被朝廷封为闽浙总督的这两年多以来,你总共只在总督衙门府内住了几天吗?”
左宗棠随口道:“每天的战事、政务,我还忙不过来呢,哪里还会记得这些不值一提的琐事。”
左孝威认真道:“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您只在闽浙总督府内住了十二天!”
听到左孝威这话,左宗棠也后知后觉的吃了一惊道:“才只有十二天吗?”
世人大多只知左宗棠性情刚烈孤傲,却很少有人知道,曾国藩所给予左宗棠的另一项,更准确也更肯定的评价那就是“刚明耐苦”。
左宗棠年轻时常以“今亮”自比当时诸葛,当时左宗棠身无尺寸功名,未建点滴功业,自然不乏有人嘲笑他大言不惭。可是如今再回过头去看,他既善于带兵打仗,也长于治世理政可谓文武全才,完全不堕“今亮”之自称。然而除了在才能方面,左宗棠在做事态度上鞠躬尽瘁、事必躬亲,其勤勉程度亦堪比诸葛孔明,甚至尤有过之而无不及,真可谓,孤身傲骨自前行,笑傲天际踏前程。
左宗棠的出身,虽然不是特别高贵,但也并不差,他自幼也没历经过什么清苦生活。可是,自他领兵以来,尤其每遇战事,他必住在行军大帐内,吃最普通的饭菜,坚持与普通湘军士兵同甘共苦。而每当遇到大战、恶战,他必头裹湘军头巾,腰间别刀,亲临一线,指挥作战,与将士共进退。正因如此,左宗棠深得手下将士爱戴拥护,他手下的湘军楚勇一部,也是所有湘军队伍中军心最齐整、军纪最严明的军队。
左孝威劝道:“父亲,我知您身上的担子重,可人非钢铁,您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张弛有道、劳逸结合,才能更好的做事。”
左宗棠指了指不远处,一座被战火焚毁的残破院子,怅然一叹道:“我有时候,又何尝不想休息一下,享享清福呢,可是我大清江山正值风雨飘摇的之际,奋力勤勉,尚且回天乏力,我又哪敢稍作放松呢?”
左孝威不服气道:“这大清天下上有满清皇族、下有四万万百姓,中间还有几十万沉迷享乐的贪官污吏,凭什么就父亲您不能休息休息......”
左宗棠面色一沉,打断了左孝威,怒斥道:“混账!须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见自己父亲已经隐隐生气,左孝威没敢再继续说什么。左宗棠历时一个多月,在闽浙两省沿海转了一大圈,把所有适合建设炮台的地址,都一一记下,同时安排有临海炮台选址的各地州府,尽快将自己区域内的炮台建设起来。最后,左宗棠来到福州择址创办福州船政局。
左宗棠想要兴建中国人自己的第一家新式造船厂的想法,其实早已由来已久,头几年,他刚刚平定浙江后,曾在杭州搜寻熟悉洋人蒸汽船的工匠,仿造了一艘小型的新式轮船,最终结果,也不尽如人意。后来,他就任闽浙总督负责请教福建、两广余匪后,由于战事频繁紧张,他一直也没有顾得上再做此事而已。左宗棠刚到福州,就召见了早已候在此地的胡雪岩。胡雪岩由于聪明干练,办事认真负责,这几年,越发受到左宗棠的信任和重用,除了帮左宗棠筹募军粮、采买军火武器、筹钱凑军费外,还负责帮他四处招募经通西洋工业技术的洋务人才,以及筹建洋务工业等等。
与左宗棠施礼拜见后,胡雪岩详细讲述了,有关筹建福州船政局的一些事宜。首先是他打探到,最近法国正有一批造船设备想要售卖,要价二十两银子,运输以及从法国招募安装设备的技工所需薪资这两项,加起来大概需要十万两银子。此外买地、建设厂房、招募一般技工和苦力,全部加起来至少还需要三十万两银子。
闻言左宗棠眉头微皱道:“按你的算法,组建福州船政局,仅仅前期投入就至少高达六十万两银子了。如果再加上采买钢铁等造船原材料,以及后续的技工、工人的薪资支出、船厂的设备维护这些长期投入,等到我们造出第一艘轮船出来,至少需要耗资百万两银子!”
想到建造一所新式造船厂,竟然需要如此高昂的花费,左宗棠就不禁一阵头大,他问道:“我们现在最多能凑出多少钱出来?”
胡雪岩伸出三根手指,笃定道:“禀大帅,最多只能凑出三十七万两银子。”
左宗棠问道:“这么少么?”
胡雪岩点了点头,叹气道:“哎,朝廷虽然答应肯把闽浙地区的六成赋税,虽然关税任由总督大人您调用,朝廷不予过问。可是闽浙初定,正是休养生息、百废待兴之际,从民间能征收的赋税着实有限,而剩下的那六成关税,又要抽出一部分用作恢复民生,能省出来三十七万两银子已属不易,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左宗棠很理解地,拍了拍胡雪岩的肩膀道:“嗯,难为你了。”
自从认可了胡雪岩的能力后,左宗棠便把闽浙两省的府库,全权交由他代为打理。现在胡雪岩虽然正式的官家身份,还只是左宗棠麾下湘军的后勤总管,当然,他这个后勤总管,只在左宗棠麾下的湘军体系内被认可,不算一个正规的官家身份。但其实现在胡雪岩,实际上已经是左宗棠的第一幕僚,替左宗棠掌管财政大权,实际身份亦官亦商,在闽浙一带也是无比风光。
左宗棠在屋内,来回踱步了几圈后,很快便有了计较,而后道:“我即可上朝廷上奏,阐明建设福州船政局的种种益处,让朝廷拨些款项助我,我现在大功新立,朝廷怎么也会给我几分薄面,至少得拨下十几二十万两银子吧。”
胡雪岩一脸愁容道:“就算朝廷能拨二十万两银子给我们建船厂,可还有四五十万两银子的巨大缺口,又该从哪里弄呢?”
左宗棠呵呵一笑,指着胡雪岩道:“你做生意,不是最擅长借鸡下蛋嘛!现在怎么糊涂了?”
胡雪岩还是一脸糊涂,惺惺的问道:“小人实在愚笨,还请大帅示下?”
左宗棠淡淡道:“你一会儿马上派人,去游说那些做漕运生意的商人,就说我们福州船务局,将在今后一两年内,造出来数艘可媲美洋人商船的新式轮船。如果他们肯现在提前给我们投资,届时,等我们的船造出来后,可让他们低价租借试用,当然了他们本该付给我们的租金,就需要用他们之前给我们的投资,才能两相抵扣。”
胡雪岩还是有些不解:“大帅建造福州船务局的本意,不是为了制造军舰抵御外辱吗?”
左宗棠摇了摇头道:“我近来经过详细了解西洋国家的发展之路,发现英国之所以能够迅速强大,是因为他们航海业的强大,据了解英国造车、造纺织机械、造枪、造炮的重重设备,最早皆是由造船的设备及设备原理,慢慢发展而来。因此,我迫切想要组建福州船务局的本意,其实是想利用发展新式造船业,来带动我们大清的整个洋务工业发展。因此,造战舰还是造商船,反倒是其次了。再者,洋人肯卖给我们的造船设备,肯定已远远落后于他们国家现在的造船能力,因此,我们即便造出战舰,以后,对上洋人更先进的战舰恐怕,也讨不上什么便宜,因此,造战舰的实战意义并不大,其意义,更在于培养我们的技术人才,在实际造船过程中,逐渐窥探洋人的先进机械制造理念,进而慢慢发展我们的工业体系和技术,脚踏实地、寻寻渐进,在学中做在做中学,进而完成超越。当然了,哪怕是并不如和先进的新式战舰,对我们一无所有的大清国来说,也未尝没有用处。因此,我还会要求工匠以造战舰的标准来建造商船,这样一来,这些轮船平时可做商用,战时加装火炮,立刻便能奔赴战场当做战舰使用。”
听完左宗棠的一番详细计划后,胡雪岩深为敬服道:“大帅深谋远虑,所思所谋真是深谋远虑、面面俱到,在下真是万分佩服!”
左宗棠摆了摆手,苦笑一声道:“狗屁的深谋远虑、面面俱到呀?这不过是我们一无所有之下,被逼无奈的权宜之策罢了。”
俩人又商议了一些建造福州船政局的具体事务后,左宗棠又对胡雪岩一再强调在福州船政局内,还要设立一所新式学莆,这所新式学莆,只招收十四岁以上到二十岁以下,正值学习能力最强的青少年。学莆内重点教授他们学习最新的西方工业知识体系、军事知识理论体系等内容。出了理论学习之外,入学莆求学的学子们,每日还必须要抽出一定的时间,进入造船厂内帮工,以理论结合实践,加深学习成果的转换,达到最好的学习成效。
最后,左宗棠对胡雪岩着重说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成立新式学莆之事,你要格外用心去办,这可是关乎我中华将来崛起之百年大计!”
胡雪岩正色道:“小人一定唐雎不辱使命,尽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