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内后,左宗棠一边派手下亲信,将领蒋益沣带领数千人马火速前往湖州,防止被李鸿章的淮军,提前进入湖州搜拿到洪天贵福那群太平军余孽,一边又给曾国藩去信,跟他讲明了他那个好弟子李鸿章的那些阴谋算计。
做完这一切,左宗棠这才又叫来胡雪岩,言道:“眼下乱局初定,浙江百姓急需休养生息。可我手下的人都是行伍出身,戡乱他们拿手,治世便非他们所长。我素闻你胡雪岩在浙江手眼通天,尤擅以商兴民,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入我麾下为我效力?”
左宗棠说的客气,但其实语气中带着不可拒绝的冷漠。胡雪岩怎敢拒绝?况且胡雪岩千方百计地接近左宗棠,目的本就是为了投靠在他这棵大树的蒙荫之下,此时左宗棠主动提及胡雪岩又岂会拒绝?
胡雪岩再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小人胡雪岩愿为大帅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左宗棠示意胡雪岩起身后,他一边写着委任状,一边对胡雪岩道:“现在太平军虽然已被朝廷基本剿灭,可是大批余匪、余孽遁入福建山林,仍是不小的隐患。曾公已经向朝廷举荐我为闽浙总督,让我负责清剿遁入福建作乱的残匪。相信不出半月,朝廷命我出师福建的旨意就会下达。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我还缺粮二十万斤,你能否想办法在半月之内,将这二十万斤粮食筹齐?当然,买粮的钱本官自然不会亏待你。”
经过数年战乱,现在浙江一带人口锐减、土地荒废严重,就算有钱还真不太容易买到大批粮食。胡雪岩略一思忖,便自信道:“请大帅放心,这个不难,只要银钱到位,小人不出十日,定能买来二十万斤粮食。”
左宗棠补充道:“不可从百姓手中强买强卖。”
胡雪岩正色道:“大帅多虑了,我胡雪岩经商,从来也不屑于坐那强买强卖的卑鄙勾当。”
左宗棠道:“如此甚好。”
胡雪岩又道:“咸丰十一年,朝廷因为不敌英法两国列强,答应他们在东南沿海一带,开设了五口通商口岸,其中就有咱们浙江宁波。英法两国在宁波都圈有租界,这几年,战乱太平军那些贼匪,只敢欺压百姓哪敢进犯洋人租界,因此有不少浙江的富商、地主、豪绅纷纷携带大量的粮食,家产前往宁波的洋人租界买房避难,从他们那里买二十万斤粮食问题不大。”
左宗棠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打算把手下的军队全部训练成使用洋枪、洋炮等热武器的新式军队。所以我现在急缺大量的洋枪、洋炮,可我向来讨厌洋人,不愿意亲自去跟洋人打交道,所以这购买洋枪、洋炮的差事也就一并交给你去办了。因为我马上就要率军开赴福建剿匪,因此,你务必在半个月内,至少帮我先买来两千杆新式洋枪、三十门开花大炮以及相应数量的弹药应急,这件事你可做得到?”
胡雪岩道:“上海那里驻扎着英法俄美加数国的大批洋人军队,从他们那里购买枪炮倒是不难,可是那些西洋鬼子们一个比一个贪婪无度,他们知道咱们大清国造不出来新式枪炮因此要价那是一个比一个高。”
左宗棠摆手打断了胡雪岩,斩钉截铁道:“你尽量去跟洋人压价,如果实在谈不下来价格那该买也得买,谁让咱们造不出来受制于人呢!”
说完,左宗棠递给胡雪岩两张盖有巡抚大印的条子,只这其中的一张条子,道:“你先在我军中做个后勤总管吧。这是我亲自给你写的委任状,这个后勤总管,虽然不是一个正式的朝廷命官,但在我治下,凡我左军将士见此凭条,都会对你礼让三分,凡涉及后勤事务也具听你调遣。”
胡雪岩道:“小人谨记。”
接着,左宗棠又指了指另一张条子,继续说道:“你拿着这张条子,分别去我麾下蒋益沣、刘培元、王开琳这三名主将那里,各领两万两银子出来,这六万两银子就算是我支付给你这两件差事的资金。”
胡雪岩有些不解道:“这笔钱难道不是从浙江府库里出的吗?”
左宗棠无奈一笑道:“大乱初定,新局需谋,长远要规划做的事情还很多,花钱的地方自然也多的是,省府府库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银钱?你就拿着条子,放心去那三个人那里拿钱就是,有我的条子,他们断然不会为难你的。”
左宗棠没有告诉胡雪岩的是,之前杭州城被向军攻破时,他作为主帅有意晚来了七天,其目的就是故意纵容蒋益沣、刘培元、王开琳那三名主将,在杭州城内大肆劫掠了城内的富绅一番。左宗棠进城后,又装模作样的将几个之前怯战溃逃的军士以劫掠百姓、侵扰民众为由砍了脑袋,算是给了那些被劫富绅一个交代。不过他们被蒋益沣、刘培元、王开琳等人抢去的钱财,可是一个大子都没要回来。
左宗棠不急用钱的时候,当然可以对大捞了一笔横财的蒋益沣、刘培元、王开琳三人不闻不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当什么都没发生。可是,现在左宗棠到了急需用钱的时候,那他们三个多少也得往外吐出一些好处吧。
胡雪岩接过那两张条子后,又问左宗棠:“大帅可还有什么其他要交代的吗?”
左宗棠正色道:“没有了,你退下做事去吧。”
左宗棠挥了挥手,示意胡雪岩可以退下了,可等胡雪岩刚刚走到门口,左宗棠忽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他,吩咐道:“记得做好账目明细,差事办完后,拿着账本我给你核销,多退少补。”
说这话的时候,左宗棠的老脸,也不禁有些泛红,想他左宗棠一生行事风格,一直便是大大咧咧,从来不拘小节。没想到今日,竟会为了钱财而跟一个商人斤斤计较。
打发走胡雪岩后,左宗棠自嘲一笑,喃喃道:“果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钱呐,钱呐!”
左宗棠之前在湖南,虽然也以幕僚身份实担巡抚职责,统领湖南所有事务。但是自从太平军祸乱天下以来,由于有湘军的存在,在南方数省之中,湖南是遭兵灾战乱最少的地方。因此,左宗棠在湖南改革筹银筹粮,基本上还算顺利,没有遇到过太大困难。
可是如今初到浙江,一切便都不同了,浙江靠山临海,虽然比之湖南还要更加富饶,可是这十余年来一直饱受战乱摧残,浙江百姓深受其苦,或死、或逃者不计其数。人口锐减至战前半数,大片土地荒废弃种。哪怕左宗棠天纵奇才,心中有韬略万千,可想要再度将这临海一省繁荣起来,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想要立刻在这个烂摊子上榨取军费,供他接下来攻略福建,一来困难重重,二来左宗棠也不忍心。所以如何筹集钱粮,是现在最让左宗棠头疼的事情。
望着胡雪岩离开的方向,左宗棠的眼神中,隐隐闪着一丝期待之色,心道,希望胡雪岩这个经商奇才,真的能在此事上帮到我吧。两天后,左宗棠派去湖州的那一队人马,几乎与李鸿章派去的淮军,同一时间找到了藏身在云峰山一带的太平军幼主洪天贵福一伙人。因为湖州属于浙江管辖,因此李鸿章的淮军纵然别有用心,但是在湘淮两派势力不撕破脸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好明着在湖州一带与湘军争功。
左宗棠派去的蒋益沣,则按照左宗棠的秘密交代,明着大张旗鼓地进入云峰山剿匪,暗地里又故意留了一条生路,放跑了洪天贵福那一伙人。可是那群已成惊弓之鸟的太平军余匪,经过被数次围剿现在已经彻底乱了阵脚,完全看不出左宗棠麾下的湘军是在故意放跑他们。而等他们“侥幸”逃出云峰山的包围圈后,竟然不顺着湘军留给他们的那条生路跑,反倒慌不择路地直奔上海方向而去。这可把得到消息的李鸿章给高兴坏了,但同时李鸿章也在这时,接到了他的恩师曾国藩的来信。曾国藩在信中数落了李鸿章的诸般不是后,又跟他讲了一大堆兔死狐悲、鸟尽弓藏的大道理。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就是希望李鸿章以大局为重,配合湘军默契地暂时先放,那已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太平军幼主洪天贵福一马。
现在朝廷只是一心猜忌湘军,暂时还顾不上李鸿章的淮军,反而还特别希望扶植李鸿章的淮军来制衡湘军。李鸿章的淮军现在屈居苏南一隅,如果不把湘军打压下去,他的淮军就绝难有继续发展壮大的机会。权衡自己的得失利弊之后,李鸿章还是决定不顾自己恩师的规劝,一心要剿灭洪天贵福那个太平军幼主,彻底掐断曾国藩给湘军留的这条后路。同时,李鸿章也深知自己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抗衡湘军,因此不便在明面上驳了曾国藩的面子,公然与湘军作对。思来想去,一条隔岸观火的毒计,慢慢在李鸿章脑中酝酿成形、准备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