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左宗棠入骆秉章幕僚以来,骆秉章就一直秉承着他招募左宗棠时的承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完全放权、完全放手,湖南一切事宜任由左宗棠随意施为。所以在左宗棠的治理之下,湖南军民不但多次打退太平军的侵扰,整个湖南的经济、民生也开始变得蒸蒸日上、一片繁华。而与民间民生热闹繁荣截然相反的是,自左宗棠充当骆秉章幕僚以来,他便开始大力整顿吏治、改革赋税,不但先后革职查办了数十名贪官污吏,还通过赋税改革,从根上断绝了许多官员的灰色收入。使得整个湖南官场风声鹤唳,几乎人人“谈左色变”。在湖南官场上,私底下,左宗棠还得了一个“左都御史”的绰号。
左宗棠对自己施政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唯一令他介怀的是,永州一地一直阴奉阳违地不怎么执行他颁布下去的赋税改革新政。而其中的原因,也不外乎是因为永州总兵樊燮是湖广总督官文的亲信,仗着这层关系樊燮以一个总兵的身份,把持了永州当地的一切军政大权。左宗棠几次斥责永州知府黄文琛,但都无济于事,当然左宗棠也知道黄文琛的难处。别说黄文琛作为一个小小的永州知府,无可奈何了,就连骆秉章身为湖南巡抚,碍于湖广总督官文的面子,也轻易不想招惹那个樊燮。
骆秉章在得知左宗棠想要整顿湖南吏治、改革赋税,第一时间就多次告诫左宗棠,其他的事情,他可以放手不管,但只要求左宗棠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去招惹樊燮。骆秉章久在官场,他虽然看似平庸,但实则聪明无比,对其中的利害关系,看得简直太透了。
骆秉章意味深长的对左宗棠说道:“我也知道那个樊燮,仗着有湖广总督给他撑腰,在永州作威作福,做了不少不法之事。可是季高呀,你要明白一件事,无论是永州总兵樊燮,还是他的靠山湖广总督官文,他们都是满人。无论你以什么正当理由把樊燮扳倒革职,所有的问题到最后,都会走偏变成湖南官场上的一场满汉之争。而当今天下之主毕竟是满人,只要一旦涉及满汉之争,我们这些汉人官员所遭受的对待,就一定是不公平的!”
左宗棠则为难道:“现在湖南官场吏治、税赋改革,已初见成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一直不处理樊燮这个毒瘤,恐怕难以服众,其他人意见越来越大,纷纷效仿樊燮,我们最近这一段时间所取得的治理成效,恐怕不能持久。”
骆秉章也很理解左宗棠的顾虑,他思虑片刻后便道:“这样吧,季高,过几日,我便要进京当面向皇上述职。到时候,我会将樊燮在湖南永州的种种劣行当面呈报皇上,由皇上定夺处理樊燮的事情。”
左宗棠道:“不过,我猜皇上多半只会小小惩戒一下樊燮。季高啊,你也别指望真的能把樊燮彻底绊倒,只要他被皇上小惩一次后,多少有些收敛即可。”
左宗棠没有回话,显然没有听进去骆秉章的话。
,骆秉章又十分慎重地提醒道:“季高贤弟,在我进京述职的这一段时间,你可千万要收敛自己的火爆脾气,尤其是不要与樊燮发生什么剧烈冲突。”
左宗棠笑道:“骆大人,你就放心吧,我左宗棠只是性格火烈,又不是做事无脑之人。再者说了,就算和樊燮起了冲突,我也吃不了半点儿亏的。”
经过几次成功抗击太平军,现在左宗棠在湖南深得军心,上至将领、下至士兵无一不对他深为拜服。现在整个湖南军中,只知有左宗棠,而不知有骆秉章,就更别提樊燮等其他人了。为了维持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左宗棠要求湖南的军中将领,见到自己必须行面见上将之大礼。这倒也不是左宗棠贪图虚荣,只是自己仅仅只是骆秉章的一个幕僚,实际上并无朝廷任命的一官半职,这就导致他经常容易被人所轻视。因此,左宗棠必须用这一种虚荣的做法,时刻保证自己在湖南军中的绝对威望。用绝对不可被冒犯的超高威望,来代替朝廷官职行驶指挥湖南大军的权利。
骆秉章指着左宗棠,无奈叹道:“你呀你,迟早会因为你的这个执拗脾气吃亏的!”
这时,曾国藩听说骆秉章不日就要进京面圣述职后,也特意前来拜访。
先是客套了一番后,曾国藩直入正题道:“骆大人,我湘军现在已经重建完成,曾某正计划不日发动二次北伐,出兵湖北,配合湖广总督官文光复武汉三镇。可是,为了筹备这次北伐,确保必胜,我们湘军又扩兵一倍,现在所需要的军饷、粮草,自然也要成倍增加。以前朝廷拨给的那些军需定额可就捉襟见肘,不够用了,我现在每天都是一筹莫展为军饷啊。”
骆秉章反问曾国藩道:“所以你每天一筹莫展,也要把连带着也搞得一筹莫展是吧?嘿嘿,真不够用么?曾兄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左宗棠背着我到底拨给了你们湘军多少钱粮呀?”
朝廷在名义上,只答应把湖南的一成赋税收入,拨付给曾国藩用作湘军的开支。然而,左宗棠实际上经过各种暗中操作,以各种巧立名目,实际上拨给湘军的钱粮,已经达到了整个湖南的三成赋税收入。当然对此,左宗棠从来也没有刻意瞒着骆秉章,骆秉章也从不干预过问。
曾国藩尴尬一笑道:“这些事情,骆大人自然是清楚的,我也对大人万分感谢。可是骆大人,你也明白,季高兄现在给予我的那些钱粮,毕竟是背着朝廷的,不能摆在明面上。短时间内,应应急还可以,长期以往,毕竟不是个事。如果今后,有人借此发难,上奏弹劾我等,恐怕季高以及你我二人,都少不了一些麻烦呀。”
现在湖南境内,朝廷的官军也只有三万左右,而曾国藩的湘军已经达到了四万人之众,而且还在不断招兵买马,培养训练新一批乡勇。骆秉章深知,无论是守卫湖南还是外援五省,想建功立业,并且能有一番大作为,必然少不了湘军相助。
骆秉章因此呵呵一笑,道:“曾大人,你我还真是想一块儿去了。不瞒你说,头两天,我就想好了,进京面圣后替你们湘军,讨要朝廷援助的说辞。只是,我现在还是有些犹豫,到底该向圣上直接讨要湖南的三成赋税,作为湘军军费为好呢,还是徐徐渐进先向圣上讨要两成赋税为好呢?”
不等曾国藩回答,左宗棠就在一旁插嘴道:“这还用说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听到左宗棠这句话,曾国藩和骆秉章相视一笑,骆秉章说道:“这话,咱们在私底下可以随便说,可是到了皇上面前,就要讲究方式方法了。”
曾国藩从袖口内掏出两封奏折递给骆秉章,托他代为呈给咸丰帝。
曾国藩道:“其中一封奏折,是我向皇上诉苦,索要三成湖南赋税的事情,到时候,只需骆大人在皇上面前帮我说说话就行。”
骆秉章爽快答应,又问道:“那是自然。那曾大人的另一封奏折又是什么事,可否方便告知?”
曾国藩也不瞒着,先是问骆秉章道:“衡州杨家骆大人应该熟悉吧?”
骆秉章点了点头,正色道:“衡州杨家是当地最大的士绅家族,我在湖南为官二十年,又岂能不知呢。况且,十几年前,衡州杨家的杨健还当过几年湖北巡抚,只不过那个杨健为人贪婪无度,没几年,就因贪腐被先帝下旨革职查办了。后来衡州杨家,便再也没人踏上仕途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家还是当之无愧的衡州第一富绅。曾大人,怎么忽然提起了衡州杨家?”
曾国藩详细讲道:“现在衡州杨家的主事人叫杨江,是杨健的长孙。去年杨江出银子捐了一个户部候补员外郎的虚职。这个杨江原指望着,他再出银子上下打点一通,朝廷就能放给他一个实职的肥缺。可是杨江银子没少出,后来才得知,朝廷内部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凡是因为巨额贪腐落马官员的子嗣。捐官一律只给虚职,几乎很少直接任命其为实职肥缺的先例。哪怕现在杨健已去世多年,但是杨江受此影响,也依然不会被朝廷授予实职肥缺。”
曾国藩喝了一口茶,接着讲道:“这个杨江找到我,表示愿意给湘军捐银五万两,但他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在皇上面前替他祖父杨健美言几句,允许他给他祖父杨健建一座乡贤祠。”
左宗棠立刻反应了过来道:“这个杨江说什么帮他那个贪官爷爷建一座乡贤祠,实际目的,就是想借助你曾侍郎的面子,在皇上面前求情,让皇上变相地帮那个贪官杨健翻案罢了。”
曾国藩倒也毫不避讳:“他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在奏折里,压根就没提什么杨江想给自己祖父杨健建立乡贤祠的事。就是找了一个莫须有的借口,说当年杨建其实是被冤枉的,直接请皇上给杨健翻案而已。”
闻言,骆秉章不禁皱眉道:“当年杨健贪腐案乃是先帝下旨查办的,当今圣上可能给他翻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