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郭嵩焘的预料,湖南商会成立后,很快就遭到了一众官员的反对。尤其是那些原先负责收取商税厘金的官员更是反应强烈,不但把状告到了骆秉章那里,更是嚣张地把湖南商会所在的湖南会馆打砸一通。
郭嵩焘拧着一张苦瓜脸找到左宗棠,指着自己被人拉扯撕烂的衣服,没好气地质问道:“季高兄啊,季高兄,你可把我害苦了,今个儿,连我也险些被那帮贪官污吏找的人给打喽!你之前的本事去哪了呢?快带人去把那帮打砸湖南商会会馆的家伙们给抓起来呀!”
看着郭嵩焘略显狼狈的样子,左宗棠不好意思道:“郭兄受苦了,不过抓人呢,眼下还不是时机,先由着那帮人去闹吧,看谁跳的最欢。”
郭嵩焘自然明白左宗棠的打算,他两眼一翻,更没好气道:“你是嫌他们闹得不够凶,还是嫌他们打得不够狠呀?”
左宗棠讪讪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没过多久,骆秉章也因为此事,匆匆找了过来,不等骆秉章发问,左宗棠就率回答道:“骆大人,莫不是忘了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这还不到三天就想要干涉我做事了?”
骆秉章被左宗棠的一番揶揄之话,给堵住了嘴,只能尴尬地笑道:“没有的事呀,我来找你也没别的什么正事,就是朋友送了我一些今年的上好明前龙井,想问问你爱不爱喝,要不送你半斤,如何?”
左宗棠也不矫情,直截了当的回道:“那敢情好啊,这就谢过骆大人了。”
说完,左宗棠就走了出去做别的事情,留下骆秉章和郭嵩焘二人面面相觑。
郭嵩焘指着自己被撕破的衣服,问道:“巡抚大人,我这也是因公才弄成这样的,你可得给我报销啊。”
骆秉章一撇嘴,嫌弃道:“我还搭进去半斤上好的西湖龙井呢,我找谁报销去呀?”
又过了几天,左宗棠差不多已经摸清了这些个官员是谁闹得最凶,并且也已经暗中派自己信得过的人,搜集到了这些闹事官员的贪污罪证。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派兵将这些人全部抓了起来,将其家产查封,准备审判,以抓紧坐实他们的罪名后,再进行抄家。左宗棠此一举,整个湖南官场都被震动了,骆秉章也彻底沉不住气了,因为在左宗棠抓起来的二十多名贪官污吏中,有数人的官职是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呀。
按照大清朝廷的规矩,一省巡抚可对本省五品以上官员进行弹劾,在有其罪证的情况下,也可暂时将其扣押,但是巡抚却没有最终治罪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的权利。只能将其罪证呈交朝廷,让朝廷最终定罪,并予以判定发落。更何况,在这些五品及五品以上贪官的背后,肯定有着更大的靠山,官官相护,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随便治其中一个人的罪,或者拿下一个人都要引来不少麻烦。而左宗棠却一口气拿下了二十多人,更包括五六名五品及以上官员,此举无疑是捅了一个大篓子。哪怕骆秉章已经身为从二品巡抚但,也真的难以摆平这个摊子。
尤其是左宗棠抓起来的一个贪官,还是永州总兵樊燮的同族兄弟,樊燮区区一个永州总兵倒是不足为惧,可是樊燮的背后靠山,却是新上任的湖广总督。也就是现在湖广范围内,只有湖南还算安稳,其他数省大半已经沦陷与太平军之手,新上任的湖广总督坐镇湖北正在因为对付太平军而焦头烂额,一时顾不上过问自己手下人贪污被抓的小事。可是,谁能能保证事后,樊燮不会跑到湖广总督面前告状,谁又能保证湖广总督,事后能不找骆秉章和左宗棠的后茬呢?
左宗棠则无所谓,他既然敢拿下这些贪官污吏、查抄他们家产,自然就不怕后续的麻烦。当然,左宗棠也不是无脑冲动才有此一举。现在南方数省只有湖南没有被太平军侵入祸乱,朝廷现在正指望着湖南能够迅速组织起兵力来去支援周边省份。因此,只要骆秉章如实向朝廷禀明自己抓贪官,抄家产的目的就是为了尽快凑足军费,以支援其他省份,相信朝廷不但不会多说什么,反而还会支持。至于那些被抓起来的贪官,左宗棠则会让骆秉章派人将他们押送到朝廷,让皇上亲自对他们进行发落,这样一来,那些贪官背后的后台,以及各种关系也就不足为虑了。毕竟是被皇上亲自过问并发落的罪人,他们找骆秉章和左宗棠的麻烦,不就等于变相的在打皇上的脸吗?
这些贪官污吏,无一不是家产丰厚之人,查抄完他们的家产后,湖南原本已经将近空空如也的府库,一下子就充盈起来。而且,今后由商会与官家相互监察、共管的商税厘金收入,也极大杜绝了被人中饱私囊的机会,以后也将为湖南府库提供长久的收入增长。这时候,骆秉章的脸上才再次出现笑意,毕竟有钱可使鬼推磨,有钱能办事,办事便有钱,此话放在如今的官场很合适,放到历朝历代的官场都很合适呀。所谓贪官也好,清官也罢,谁不想自己所辖治下,可以做到钱粮丰盈呢?唯一不同的是,贪官想的是如何中饱私囊,清官想的是如何用之于民,用之于国家社稷。
骆秉章和左宗棠自然都不是贪婪之辈,不会想着中饱私囊,除了拿出一部分补贴民生外,这笔钱大部分都被左宗棠压着,他在等一个绝佳时机,好将这笔钱财名正言顺的给到曾国藩手里,让他用这笔钱招兵买马,组建湘军。虽然两个人性格上不对付,但是一心为国为民请命的使命感是一样的,左宗棠可因小事与曾国藩不跌不休的拌嘴吵架,但绝不会在大事上有所含糊,尤其答应其凑上军费这等“海口之诺”更务必得实现了。左宗棠是一个极其爱惜自己羽毛,要面子的人,所以答应的事,必然会绞尽脑汁的办到。
因此一事,左宗棠对永州总兵樊燮这个名字的印象更深刻了一些,他在心里也已经隐隐认定那个樊燮绝对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官。而且也多次听人说起樊燮仗着有强硬后台,在永州当地作威作福很是威风,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左宗棠心道,总有一天,我要逮一个好机会,好好治治那个嚣张跋扈的樊燮不可!骆秉章年近七旬,他现在只想在湖南巡抚任上安稳过完最后几年仕途然,然后后告老还乡,左宗棠则与骆秉章的想法正好相反,他想在湖南大展拳脚、全力施为、尽展自己一生之宏伟抱负。尽管二人在为官的根本理念上截然相反,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合作相得益彰。骆秉章几乎完全放权于左宗棠。
无论左宗棠做任何事情也不横加干预,只是偶尔在左宗棠耳边叨扰两句:“季高啊季高,你做事可要悠着点,别把人都得罪死了就好。你清高无所畏惧,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啊。”
每每听到骆秉章在自己耳边,啰啰嗦嗦地讲这些话,左宗棠总会不置可否的轻轻一笑,既不去反驳什么也不去承诺什么。这时候,骆秉章则会无奈地叹气道:“季高啊,你迟早会因为你这个又倔又傲的暴脾气吃大亏的!”
接着,骆秉章又问道:“现在咱们湖南空缺了二十多个官位,你有没有要举荐的人才要将其扶上位?”
左宗棠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此时也不用急着去办,那些空出来的官位就先空着吧,紧要职位则先派人临时顶替一下。”
骆秉章眉头一皱道:“这么多职位空着,这合适吗?不会误事吧?”
左宗棠呵呵一笑打破:“骆大人,你尽管放心,空这么多官位,不但不会误事,肯定还会提高办事效率。”
骆秉章道:“呵呵,你这个人精。”
骆秉章瞬间明白了左宗棠话里的意思,因为只有空着一些官位肥缺,底下那些想往上爬的小吏,才会更加尽心卖力的办事,以此博取上级的关注,以期盼升迁。这件事过后,左宗棠又把目光移到了,如何治理湖南的漕运管理上。
这湖南境内素有‘山七水二一平原’的说法,意思就是说在整个湖南境域内,山地占七成,各种溪河江湖等水域占两成,平原只占一成。虽然山地居多,但湖南的河湖水道同样密布,因此在湖南境内的各种物品运输大部分都以水路漕运为主。官府在负责管理河道、漕运的同时,自然也会征收漕运赋税。不过,在征收漕运赋税上,各府在自己所辖河道水域范围内各行其事,找各种理由借口浮收勒索、横征暴敛,以致漕运赋税征收乱象丛生,民间亦是对此怨声载道。
据左宗棠了解,以粮食运输为例,省府对每石粮食只征收一两三钱的漕运赋税,然而到了地方上,漕运船只每过一州府辖地,都要缴纳一两三钱的漕运赋税。之前所交的每石粮食一两三钱漕运赋税凭条,各州府之间互不承认。有甚者,有些商船要过四五州府,就要交四五份将近十两银子的漕运赋税。而各府在上交省库漕运赋税的时候,又是各种推诿瞒报,欺上瞒下,贪墨漕运赋税中饱私囊。这种事情其实已经成了官场上的公开秘密并不难查,不止湖南如此,大清国上上下下也莫不如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民谣早就说明了一切。在摸排到了漕运赋税征收乱象后,左宗棠眼神坚定,誓要在湖南将此乱象从根本上杜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