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府库里转了一圈后,左宗棠在心里已经隐隐有了计较,言道:“看来还是要从富户豪绅身上想想办法呀......”
随后,左宗棠又派人找来了正在长沙办事的湘潭县县令,此人姓彭,不但是湘潭县令,还是土生土长的湘潭县人士。彭县令与左宗棠也是老相识,他见到左宗棠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丝毫不因为左宗棠只是一名没有任何官职品阶的幕僚,而敢有所怠慢。
左宗棠挥了挥手,让其它人退下后,问道:“彭县令,今年湘潭县的粮食收成可还好呀?”
彭县令道:“本县今年的粮食收成非常不错,算是五六年难得一遇的小丰收了。而且得益于左先生及时赶跑了长毛贼,湘潭县也并没有受到任何匪患波及,比起本省其它地方可,是要强上不少呢!”
左宗棠面无表情地道:“哦?可我怎么听说湘潭县今年遭了冰雹灾害,大部分庄稼都颗粒无收呀,百姓亟待朝廷救济呢?”
彭县令一愣,丝毫没弄明白左宗棠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如实说道:“左先生从哪里听来的不靠谱流言?本县也就那么大点儿地,遭没遭灾、丰不丰收,谁还能比我这个父母官更清楚!”
左宗棠意味深长的一笑,冷冷的说道:“彭县令,我说你们湘潭县今年遭了灾就是遭了灾。这样吧,你写一份灾情奏报,我从省府库中给你拨二十万两银子的赈灾款。”
彭县令更不解了,他认识左宗棠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左宗棠绝对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他是真不知道左宗棠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唯唯诺诺道:“左先生,下官愚笨,你想要做什么,还是明着跟我说吧......”
左宗棠向外看了一眼,确定屋外无人后,这才小声对彭县令道:“这笔银子自然不是给你拿去赈那子虚乌有的冰雹灾害的,而是用这个理由借你之手,暗地里转交给曾国藩曾大人拿去招募团练队伍用的。”
彭县令一惊:“啊?此事巡抚大人知道吗?”
左宗棠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嗔怒道:“巡抚大人上午不是刚刚在你们面前交代过,今后湖南的大小事务,全权交给我处理吗?难道你认为巡抚大人是在跟你们说笑的吗?还是认为我左宗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呀?”
彭县令还是有些犹豫:“可不不不,下官绝没有这个意思。这可有二十万两银子呀,兹事重大,下官只是一介小小的县令......”
左宗棠拍了拍彭县令的肩头,安慰道:“可你别忘了呀,曾国藩曾大人可是实打实的朝廷二品大员,就算出了事儿,他也能给你顶得住。再者说了,你这湘潭县令一职怎么来的,不用我多说吧?”
湘潭县是曾国藩的老家,曾家世代富贵,在湘潭县的影响力本就极大,曾国藩当上了朝廷的二品大员后,曾家在湘潭县自然也就更加不可一世。历年来的湘潭县县令基本都是由曾国藩举荐上任的,与曾家的关系极佳。换句话说,彭县令这个官职不但是曾国藩举荐上任的,曾国藩随便一句话也能立刻断送他的仕途。
彭县令被左宗棠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下官愿听左先生任何吩咐。”
左宗棠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今天晚上,你就带着你的心腹直接到省府库里取银子吧。不过此事尽量还是不要声张的好,等半年多以后到了年底府库盘点,若有其它人问起来这笔银子的用项,我们既有灾情奏报,也有合理用途,到时候时过境迁,你们湘潭县到底遭没遭冰雹灾害,他们谁又能查的清楚呢?”
彭县令现在也彻底想明白了,自己就是一个小小的县官,既惹不起左宗棠更惹不起曾国藩,自然只能是他们怎么说自己怎么做就好了,于是附和道:对对对,左先生说的对。您这妙计是不是可以叫作“瞒天过海借公款”呀。”
左宗棠哈哈大笑道:“嘿嘿,这可是你说的,我啥也没说哦。你我,可都是一心为国为民呀。”
两人相似一笑,引以为交,其实彭县令心里也明镜似的,左宗棠找的“冰雹灾害”这个借口也很巧妙,因为无论是洪涝灾害,还是旱灾都是大范围发生,不可能只出现在湘潭县这一小块地皮上。但是冰雹灾害就不一样了,往往不大可能大范围发生,如果没有实地考察,只在纸面奏报上,谁也挑不出毛病来。更何况,现在左宗棠掌握着湖南的大小事务,包括府库的公款银两的管理,等过个多半年或一年,这事还真就是个糊涂案了。
彭县令离开后,左宗棠的好友郭嵩焘随后而至,他也是被左宗棠特意请来的。
不等入座,郭嵩焘便急着问道:“季高,你这么急匆匆地找我来,到到底所为何事呀?”
左宗棠请郭嵩焘入座后,正色道:“呵呵,自然是有好差事要交给你办。郭兄,我想请你带头成立湖南商会,你以为如何呀?”
郭嵩焘一头雾水,反问道:“好端端的你让我去带头成立什么湖南商会做什么呀?我又不是什么商人,更不会做买卖,莫要拿我取笑呀。”
左宗棠给郭嵩焘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后,这才说道:“我让郭兄你带头成立湖南商会,自然不是让你去做生意的,而是想让你帮我盯着整个湖南的商税厘金收入,好为官家府库增加收入。”
郭嵩焘还是不太明白,问道:“从商人那里征收商税厘金不是有专门的官员做吗?你搞出一个湖南商会这一个民不民、官不官的组织又算什么呢?”
左宗棠问道:“好吧,郭兄,我来问问你,咱们湖南的商税厘金商人会出三成,而真正上交到官家府库中的却只有一成到一成半,那你说说,剩下的一成半乃至两成都到了哪里去了呀?”
郭嵩焘毫不奇怪道:“咳,这还用说吗?自然是被管事的官员层层盘剥进了他们的兜了。不止咱们湖南,也不止商税厘金,整个大清国上上下下各种税负不都是这样的。咱们湖南的层层盘剥还远算不上厉害的呢,有的地方从底下收五成,却只单单上交一成。这很奇怪吗?”
左宗棠一拍大腿道:“对啊,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计划利用湖南商会的商人自治,来剥夺这一部分官员的贪腐收入。你且我听我道来,我计划让商人各自相互监察,让你居中监管,让一少部分官员在一旁协助抽查。用三方分权的方式,让商税厘金的征缴更加公正透明。我向这些商人征收两成的商税厘金,就有两成的商税厘金收入,一分不少的全部进入官家府库。这样一来,不但官家府库收入增加了将近一成,咱们湖南的商人们,也少负担了一成的商税厘金支出,这样又会在一定程度上活跃咱们湖南的商贾活动,一举三得呀!”
听完左宗棠的一番计划,郭嵩焘皱眉道:“季高,你的想法不错,可是真要实施起来恐怕会很难呀。那些挣惯了黑色收入的贪官污吏又岂会轻易放权呢?再说了,官官相护,占据着这种肥差的官员,背后谁又不是有着不小的后台?”
郭嵩焘的担心不无道理,之前陶澍任湖南巡抚的时候湖南的官场基本还算清明,但是自从陶澍告老不再担任湖南巡抚后这十年间,湖南的官场也开始迅速腐化。虽然贪污腐败比起其它省份地方不算严重,但是其中的各种利益关系纠缠也已经很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根治其实也非常非常不容易。
左宗棠冷笑一声道:“我治的就是那些贪官污吏,还生怕他们的后台不出来找茬呢。只要出来一个那肯定是更大的贪官,我照样将其绳之以法,绝不留情!”
郭嵩焘知道左宗棠的脾气,因此也没有劝他不去做这件事,只是提醒道:“那你就做好得罪整个湖南官场的准备吧。”
左宗棠无所谓道:“我倒要看看是那帮贪官污吏的后台有多硬,还是我的手腕更硬。”
郭嵩焘向来与左宗棠关系极好,在他面前也不客气,自嘲而又无奈一笑道:“呵呵,你左季高铜头铁臂拗脾气,自然是什么也不怕,可你干嘛非拉着我这个老实人,来陪你淌这趟浑水呢!”
左宗棠嘿嘿一笑道:“没办法,谁让我最信任郭兄你呢。”
郭嵩焘冷笑一声,揶揄道:“季高呀,我还是要劝劝你,官场上复杂得很,以后你的这个暴脾气最好还是改一改。否则,一旦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可就麻烦了。”
左宗棠又给郭嵩焘递了一杯茶,正色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都四十多岁了,这脾气就算想改也改不了喽。你要是怕被我连累,倒是还来得及跟我这头犟驴绝交。”
郭嵩焘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后,没好气道:“滚一边去,你把我郭嵩焘看成什么人了。”
左宗棠自然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郭嵩焘都会毫无保留的选择支持自己,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这样,不需要多说什么,也不需要过分的客气和见外。
郭嵩焘又听左宗棠跟自己讲了一些成立商会以及之后如何监察收取商税厘金的细节后,依然又不放心地交代左宗棠做事要注意分寸,尤其特意点明了湖南官场的几个人后台极大,绝对不要轻易得罪。
左宗棠浑不在意,压根也没记住郭嵩焘所说的那几个不能得罪的人到底是谁,只记住了一个名字叫“樊燮”的人,原因也不外乎是因为这个名字取得太奇怪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