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骆秉章面露为难之色,曾国藩有些失望,不好意思道:“如果骆大人实在为难,那便算了,我自己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骆秉章指了指左宗棠,对曾国藩道:“曾大人,这是你还是去问问季高吧,我刚刚已经答应了他,今后湖南大小事务全权交给他来处理,他做任何事情,我也不会进行掣肘干扰。所以嘛,就算难办那也是他为难。”继而,向三人拱了拱手后,又道:“你们三个同窗好友慢慢聊吧,我还有点事,就先不陪着你们了。”
说罢,骆秉章便匆匆离开了此处,很明显是避而远之的举措,将这个倒霉差事扔给左宗棠处理。曾国藩把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以为骆秉章是故意把这个差事交给左宗棠这个没有贫瘠的幕僚来敷衍自己的,至于骆秉章所说“今后湖南大小事务全权交给左宗棠处理”,曾国藩也认为这也不过只是一句变相拒绝的托词而已。看到曾国藩的表情,左宗棠和胡林翼相视一笑,他们知道曾国藩肯定是误会了骆秉章的意思了。
胡林翼拉着愁眉不展曾国藩坐下,然后向他解释道:“曾兄,你在京为官二十年,少有回乡,对骆大人不太了解。他之前一直在陶澍陶大人手下任职,为人实诚,没有什么太多功利之心,且他与左兄的关系也是极佳。他既然说了,要将今后湖南的大小事务全权交给季高兄处理,那就一定会这么做的。因此,曾兄你现在还是好好恭维一下季高兄,让他帮你想想办法筹集湘军军费吧。”
曾国藩十分震惊地看向左宗棠,哪怕他自己十分相信左宗棠的才能,但他依然实在难以相信,身无尺寸功名的左宗棠竟能得到一名朝廷堂堂二品封疆大吏的如此信任和器重。这在十分讲究尊卑贵贱的大清朝官场,简直不可想象!
左宗棠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侧头问道:“怎么?难道曾大人不认为,我左宗棠有这个能力?”
曾国藩忙摆了摆手道:“不不不,怎么会呢!季高兄,你的才能,我是深为敬服的。只是再高的才能,也需要有一定的官职权利,才能得到更好的施展,我只是担心季高兄只以幕僚身份统揽今后湖南的大小事务,恐难服众而已。”
左宗棠笑呵呵道:“呵呵,我左宗棠既然敢在巡抚骆大人面前夸下海口,那我自然有信心去办到。曾兄,我们还是谈谈怎么帮你的湘军筹集军费吧。”
胡林翼也在一旁道:“曾兄,你还是先跟季高兄细细说一下,如果你的两万湘军组建起来还有多少军费缺口吧?”
胡林翼本来想留在湖南,亲自和曾国藩一道将湘军团练建立起来,谁知朝廷刚刚降下一道旨意,让他带领之前组建的几千楚勇尽快赶到湖北,帮助湖北巡抚抵御太平军。而最先在湖南一地组建地方团练,且能征善战已在镇压白莲教,抵御太平军的战斗中多次立功的江忠源,以及手下队伍则被朝廷调到了安徽,江忠源因功还被朝廷授予了新任安徽巡抚一职。
因此,组建湘军的重担,便完全压在了曾国藩这一介文人的身上,这让曾国藩心里更没底了。于是,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以为组建两万湘军团练,一年六七十万两银子足以,可是经过我这几天的仔细计算,咳,别说一年六七十万两银子了,恐怕一百万两白银也是不够的。而我现在也才筹集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差的还远着呢!”
在当朝有一些微薄田产的普通农户,全家一年的收入也就十两银子左右。至于那些毫无半分薄田,只靠给地主当长短工为生的佃户,收入就会更少了,全家一年也就三五两银子的收入。而上战场从军,毕竟是以命博富贵,若没有三倍于普通农户的收入,恐怕难以招揽到人。这样一算,招收一名团练士兵,每年就要支付给其三十两银子的军饷,领兵的将领自然更多。而一名士兵的武器装备、日常衣食,也无不需要不少钱财,再加上打仗死伤,不可避免,伤者需要医治,残者需要安顿,死者需要给其家属以抚恤,这一桩桩、一项项都需要巨额钱财来支撑。
曾国藩刚刚说两万团练队伍,每年需要一百万两银子左右的军费开支,其实还是少说了呢。按照左宗棠的估算,一支两万人的团练队伍,每年至少需要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军费开支。而现在,曾国藩总共也才筹集了二十多万两银子,这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而且想要建立一番盖世功绩,只靠两万人的队伍显然也不够看,至少需要二十万人才能在这乱世闯出一番名堂。
左宗棠的脸色也严肃了几分,正色道:“正如曾兄刚才所讲,建立一支地方团练队伍军费开支实在过于庞大,仅靠从乡绅那里募捐是远远不够的。而且军费来源极不稳定,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团练军费,朝廷虽然表明官家不予拨款,但说归说,归根结底,这还要从地方辖区和官府财政上想办法。自古以来,养兵打仗就极为耗费财力,据我估算,养一支两万人的团练队伍,一年至少需要耗费一百五十两白银,这就相当于整个湖南一年的三成财政收入。”
听到左宗棠对军费的的计算,曾国藩更愁了,又道:“哪怕刨除我私下从本地乡绅那里募捐凑集的二三十万两银子,剩下的部分,还占湖南两成多的财税收入。如果有朝廷支持,从一省挤出两三成财政收入,还能勉强做到。但现在朝廷明确下令,地方团练不予拨款,想要从地方上抠出这么多军费出来,几乎就不可能办到了。”
曾国藩原本就对办地方团练一事不是特别积极,现在意识到办团练这么耗费钱财,他隐隐间已经有些要打退堂鼓的意思了。察觉到曾国藩已隐隐露出想要知难而退的意思,左宗棠冷笑一声,故意激将道:“曾兄莫不是还没有所行动,就被吓退了吧?”
听到左宗棠毫不留情的点破自己心思,曾国藩老脸一红,倒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季高兄见笑了,我现在一想到这巨额的军费就头痛不已,现在真的是感觉一筹莫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左宗棠道:“呵呵,曾兄想得太多了。这几日,我想办法找个掩人耳目的借口,先从湖南的府库里支取二十万两白银与你用作军费。加上你自己筹集起来的二三十万两银子差不多有五十万两银子的初期军费了。只要不打仗,这部分军费已经足够你用半年时间了,你且放心先用着,在这段时间内,用心操练团练将士即可。剩下的军费缺口,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曾国藩做事一向沉稳,讲究谋定而后动,对左宗棠的这番话很不赞同,言道:“季高兄此言差矣,兵家大事岂可如此儿戏?如果半年后,我们还筹集不来军费那又该怎么办?如果就此解散团练队伍,那之前的心血以及五十万两银子岂不就打了水漂?如果不解散团练队伍,那拖欠军饷又势必会影响军心,哪怕日后补齐了拖欠的军饷,可军心又岂是那么容易挽回的?失去军心的队伍,又怎么能打胜仗呢?”
听到曾国藩喋喋不休的数个反问,左宗棠不耐烦道:“我们组建湘军本来就晚了一步,等你筹集好了军费后,那太平军恐怕早就打到了黄河边上,如果整个南方就剩下湖南一处孤地,就算你成功组建起了湘军团练,到时候一切也就全迟了!”
曾国藩也毫不相让道:“一年的军费就需要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哪怕一时筹措不到全部,至少也需要筹借道七成是才能着手去做事吧?按你说的只有三成军费就要着手去做,那也太武断了吧?”
见曾国藩如此,左宗棠火气噌地蹿了上来,他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大丈夫做事就要果断,哪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瞻前顾后?”
曾国藩继续针锋相对道:“行事果断的前提,是要有充足的底气做后盾,毫无底气依仗的行事作风,那不叫果断而是冲动!”
两人都各执己见,谁也不肯妥协半分,自然是越说越来气,说着说着就向他们年轻时那般互不相让地吵了起来。
胡林翼见状连忙挡在二人中间,居中劝解道:“二位仁兄息怒息怒呀,咱们今天是来谈事解决问题的,一昧的争吵能解决问题吗?”
左宗棠、曾国藩同时看向胡林翼,异口同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胡林翼先看了看曾国藩,又道:“曾兄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见左宗棠立刻瞪了自己一眼,胡林翼又赶忙补充道:“可季高兄说的也不无道理。”
胡林翼说了两句毫无用处的废话,并没有得到任何一方的认可。
“哼!”左宗棠、曾国藩同时冷哼一声,把袖子一甩,别过了脸去,谁也不再看谁。
胡林翼无奈叹气道:“我说你们两个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如同当年咱们求学时那样一见面就掐架呢!就不能互相体谅一下彼此,互相让一步呀?都改改你们那个臭脾气?观点不同,可以慢慢讨论,何必争执,我们都是一心为国为民呀。须知,不争者常多利矣,退步者进百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