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洞房花烛之夜。(1 / 1)

多尔衮看着孝庄:这个秀、丽、娇、美、狠、酸、甜、苦、辣、涩的女人,舍不得、吞不下、受不了、离不开啊!

“太后下嫁”的前奏曲,经过几天翻江倒海的风波之后,在皇上福临一道“诏书”的强烈演奏中,很快达到了男女双方预期的**。经礼部上表奏请,由孝庄和多尔衮恩准,“皇太后下嫁皇父摄政王”大婚礼典,定于七月十五日在宁寿宫举行。

七月十五日是个月圆的日子,也是中原习俗中的“鬼节”。民间百姓把这一天定于“鬼节”的起始和理由,已经无可考证了。最初的意思大约是:在麦子收割晒干之后,请死去的亲人的灵魂回家团聚,听取家境发迹或败落的禀报。因为人鬼已经隔世,禀报的全部话语,都浓缩在列祖列宗灵牌前的香火、糕点、清酒和佳肴上。民间一些心肠善良的老人,在这人鬼团聚的日子里,总不免要想起那些死于异乡、无家可归,或者死于非命,有家难归的野鬼孤魂,便在荒郊野岭的十字路口,焚烧一些纸钱,洒下一些祭酒,放置一些食筴,供野鬼孤魂享用。以表示人间生灵对离去的同类的怀念和同情。

这个习俗,和中原其他习俗一样,经过七年的时间,也悄悄地潜入了大清的皇宫。尽管爱新觉罗家族的子孙现时当了皇帝,他们故去的亲人已经由鬼变神,并且定居于长安左门外御河桥东红墙黄瓦的堂子里。但入乡随俗,这个日子仍然被视为不祥的日子。“太后下嫁”的日子之所以选定在这一天,是因为今天也是中元节,哀、乐相克为喜,喜而成祥,便是难得的“吉日”了。礼部官员精细的用心,自然赢得了孝庄和多尔衮的赞同。

七月十四日,是下聘礼的吉日,太和殿丹墀上就成了多尔衮交割银两礼品的场所。孝庄为了开清收据,特赐摄政王筵宴五十桌,按竖十横五的场面排列。午时正点,太和殿外彩旗飘展,人声喧腾,五凤楼的钟声“丁当”作响,拉开了“太后下嫁”大婚礼典的帷幕。

聘金聘礼陈列在太和殿飞檐斗拱的屋檐下,在阳光的辉映中熠熠闪光。计有:

黄金四百两、白银一万两、金茶具两副、银茶具四副、银盘四只、缎二百匹、布四百匹、甲胄二十副、驼甲四十副。关马四十匹(已交宁寿宫收讫)、文马二十匹(已交宁寿宫收讫)。

四百名文武朝臣,朝服朝冠,依次排列就座,身上的金丝银片,冠上的珠玉红缨,泛着亮光,夺明争辉,远远望去,宽阔的太和殿丹墀,成了七色光焰闪烁的仙境。范文程代表孝庄,依礼单收讫了彩礼,多尔衮举起酒杯感谢孝庄的赐宴,朝臣便山呼起“皇太后万岁”“皇父摄政王万岁”“两宫合居万岁”来了。因为孝庄没有驾临,筵宴上的一切祝词、颂词、吉庆词、祈福词都飞向多尔衮。从午时到未时,从未时到申时,举杯相庆,猜拳斗酒,朝臣们把阵阵笑声、喊声、欢呼声送进了远远近近的殿宇,也送进了壮丽辉煌、沉静冷清的宁寿宫。

礼部官员三天的紧张操劳,使往日僻静凄凉的宁寿宫,骤然改变了模样。宁寿宫屋檐下,横挂着五盏巨大的红纱宫灯,正门额头,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红绸彩球,两扇敞开的大门上,贴着两个巨大的金色“喜”字,一条猩红地毯,起伏延伸,漫过玉砌台级、青砖陛道,直上丹墀,抵达宁寿宫正厅的朱红大门。两侧夹道而立的苍松的枝头,缀饰着无数的彩带红花,在一片葱绿之中,托出了炽热、欢快、喜悦的雾霁氛围。宁寿门外几个着甲戴胄的士卒,执戈守护着这块戒严的禁地,也使腾升而起的紫云瑞气沉重违心地凝滞在苍松枝头、陛道上空、殿宇檐下,显示了另一样的沉闷和凄凉。

宁寿宫宽阔的正厅,已经变作大婚的花堂,红漆大柱之间,挂起了彩带花灯;东西次间的门楹窗格上,贴着巨大的“喜”字;孝庄往日“理政”的朱红楠木隔屏前的桌案座椅已经撤走,摆置了叩拜列祖列宗的香案蜡台和灵牌。令人惊异的是,在这些灵牌中,太宗皇帝皇太极的灵牌,置于最显著的位置。据说,这是遵照孝庄的旨意摆放的。绕过楠木高屏,出宁寿宫正厅后门,几百盆鲜花排列于通道两旁,争艳斗丽,穿过悬灯结彩的衍祺门,直抵衍祺宫丹墀。衍祺宫丹墀上,已用各色鲜花搭起了一座彩楼,壮丽辉煌,美绝人寰:金色的花卉组成的彩门,堂皇艳丽;五色花卉组成的门楼,灿若云霞;两侧花墙之上,嵌着用红色花朵组成的“天作之合”四个大字,威震群芳,引人注目。穿过彩门,便是衍祺宫正厅。正厅里竖三横四地摆设着十二张酒席,明天大婚礼典之后,孝庄将在这里答谢朝廷文武重臣。正厅通往东次间的朱红大门上,贴着金色的“喜”字,门柱上贴着洪承畴书写的大婚喜联。室内为新婚夫妇歇息之所,陈设着座椅、玉几、明镜、字画和几件最精美的珠宝玉器。东次间之内的东稍间,便是孝庄和多尔衮新婚之夜的花烛洞房了。

由于这个“婚姻”来得太突然了,使一向对多尔衮抱有敌意的宁寿宫上下人等的心一时转不过弯来。由于多尔衮在婚后将住进宁寿宫,更加重了宁寿宫上下人等的恐惧,都在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担忧。由于孝庄看到皇上福临那道“合宫同居”的“诏书”后,突然“卧病”东稍间,不再出现,使这些心怀疑虑的上下人等更加心不安了。以致宁寿宫这突变的艳丽模样,不仅没有刺激起上下人等的精神头,反而触发了人们心底的危机感。反映出来的情绪是:悄悄地出入,悄悄地做事,悄悄地交头接耳。

婉儿在三天来的悄悄地出入、悄悄地做事中,已经和伊罗根悄悄地商议了一切、商定了一切:多尔衮住进宁寿宫,将捣毁这个他俩借以生存的安全岛;多尔衮和主子的结合,将断送他俩性命家室的唯一依靠。他们过去与多尔衮的仇恨,多尔衮也许会因迷恋主子而饮恨不语,而今后碍于秘事的仇家,多尔衮断不会轻易放过的。他俩纵然是时时留心、处处小心、事事尽心,以求这对“合宫同居”夫妻的欢心,而哥哥造反的罪行和流放的隐秘,终究是随时都可能导致粉身碎骨的炸雷。俗话说:争吵的夫妻总是夫妻,碰杯的仇人还是仇人。唯一的出路是:在多尔衮进住宁寿宫之前,求个主子恩准,或去塞北放牧,或去昭陵守墓,或去天涯服役,或去海角为奴,离开这变了模样的宁寿宫,躲开多尔衮的眼睛,求一个死里逃生。他俩知道,这将辜负主子的恩情,落一个不义、不仁、不信、不忠。他俩在你提我问,你驳我答中商议了两宿,还是用泣咽的泪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与其在难义、难仁、难信、难忠的多尔衮面前失去这血肉之躯,莫如保存这血肉之躯为主子的未来尽义、尽仁、尽信、尽忠……

黄昏时分,随着太和殿丹墀上隐隐传来的笑声、喊声、欢呼声,婉儿接过礼部官员送来的凤袍凤冠和有关婚事的几个奏请,怀着自己请求“放生”的打算,轻步走进东稍间,跪拜在孝庄的床前:

“禀奏皇太后,礼部官员刚刚送来凤袍凤冠,恭请皇太后过目。”婉儿看着“卧病床榻”、以枕巾覆面的孝庄,等待着谕示。

在长时间的、没有一丝反应之后,孝庄慢慢取下了覆脸的枕巾,推枕坐起。婉儿凝眸看去:短短两三天,这个主子真的有些变了。脸盘消瘦了,目光中多了一层冷意,一绺发丝散乱在额头。在这一瞥之间,婉儿突然发现那绺散乱的发丝中闪动着几丝白发,她的心一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眸细看,果然是几丝白发啊,婉儿的心惊了,颤了,正要说出声来,孝庄蓦然送来一丝苦笑。这丝苦笑啊,使婉儿的心碎了。她赶紧咬住了牙关,欲言不能了。

接着那丝碎心的苦笑,孝庄提出了断裂九肠的询问:

“宁寿门前的宫灯和彩球挂好了吗?”

“挂好了。还有两个斗大的‘囍’字。”婉儿回答。

“陛道上的猩红地毯铺到宁寿宫丹墀上了吗?”

“铺到了。夹道两侧的松枝都挂满了彩带红花。”婉儿回答的声音变小了。

“宁寿宫正厅里的花堂布置得怎么样?”

“一切都遵照皇太后的谕示办了……”婉儿回答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太宗皇帝的灵牌摆在什么地方?”

“最,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婉儿泣咽了。

“衍祺宫正厅的宴席呢?……”

“皇太后,你别再问……”婉儿泣出声来……

孝庄却发出一声瘆人的冷笑。她挪动身子,坐在床边,话语凄厉而坦然: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我穿着凤袍凤冠嫁人了。‘太后下嫁’,千古未有,我总算开创了一种‘**’的先例,痛快啊!告诉礼部官员,凤袍凤冠我留下了。让他们回去给多尔衮复命吧!”

婉儿忍泪禀奏:

“礼部官员奏请:‘伴娘’已选定了。一个是吏部尚书巩阿岱的福晋,一个是兵部尚书韩岱的福晋,一个是尼堪的福晋,一个是博洛的福晋。礼部官员说,这四个人都是多儿多女的‘全乎人’。请皇太后恩准。”

孝庄哈哈大笑,突然收住笑声,摇了摇头,话语变得凄惨了:

“‘全乎人’?四个‘全乎人’为一个不‘全乎’的寡妇当伴娘,也不怕损了她们的福寿!告诉礼部官员,感谢他们操了一份好心,这四个‘全乎’的伴娘统统免了!明天,我要请一个老处女作伴娘,比他们找的那四个‘全乎人’都‘全乎’。”

婉儿流泪禀奏:

“礼部官员还有奏请: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这个洞房何时布置摆设,请皇太后示下。”

孝庄惨笑了。她趿鞋而立,环视室内,话语沉重而悲切:

“是啊!明天是大婚的日子,这个‘洞房’还不曾修饰啊!聪明的礼部官员,在‘洞房’之外下了那么大的功夫,偏偏忘记了这个真正‘**’的洞穴,也算是糊涂一时啊!这房子里的一切,都是按照盛京永福宫的样子摆放的,都要打乱重来吗?这床榻上的枕头、被褥,都是太宗皇帝用过的,要统统地烧毁吗?这梳妆台,这箱中的换洗衣物,这洗漱用的金盆银盆,都是昔日的旧物,也要统统扔掉吗?就是这些用物在一夜之间能够弃旧更新,可这锦被残存的梦境、残留的呓语、残有的眷念情思,也能在一夜之间焚尸灭迹吗?毁掉了这些有形的、无形的旧迹,还叫‘**’吗?还有‘**’的物证吗?告诉礼部官员,这‘洞房’里的事情,他们就不必费心了……”

这含泪凝血的话语,这饮恨含辱的心声和这似痴非痴、似魔非魔的痛楚神态,使婉儿心如刀绞,浑身颤抖。她双手掩面,弯腰俯首,把泪水流在十指的缝隙里,两三天来与伊罗根计议的一切,说不出口,也不能说了。人啊,不就是一口正气、一颗良心、一腔忠诚吗?何况在恩人落难的时候。她向孝庄深深地叩了一个头,站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去,却被孝庄叫住了:

“把那个箱子打开!”

婉儿走到床头,打开了孝庄放置私物的楠木铁皮箱子。“把那个红布包裹拿出来……”

婉儿拿出一个沉重的红布包裹放在桌案上。

“打开它!”

婉儿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金制小箱。小箱上挂着一把金铸的凤头金锁。

孝庄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金制钥匙,扔给了婉儿:

“把箱子打开!”

婉儿打开箱子,万点亮光闪烁,五颜六色,辉映成一个斑斓的奇景。几百颗晶莹的珠玉,大者如卵,小者如枣啊……

“带着它,你和伊罗根回科尔沁吧!”

婉儿茫然了,愣住了。她突然明白了孝庄的用心,双手一抖,箱盖“当”的一声合在箱子上,她也“扑通”一声跪在孝庄的脚下,放声痛哭起来。

孝庄抚着婉儿的头,深情地说:

“走吧,你和伊罗根今晚就走!那箱子里面的东西,够你俩过一辈子了。记住,以后别进北京,别进这辉煌的紫禁城……”

婉儿哭着,抱着孝庄的双脚。孝庄的神情更为惨然了:

“别哭,别哭!听我说!我要在这里和多尔衮‘合宫同居’了,今后的宁寿宫,不再是僻静之所,而是是非之地。别的宫女可留,你不可留,因为你是多尔衮的仇人。将来呢,将来别的宫女可以更门易主,你却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心腹。我是准备在这里粉身碎骨的,不能看着你俩为我殉葬……”

婉儿不再痛哭,不再悲戚。孝庄准备在这里粉身碎骨,难道自己就不能在这里撂下一条命吗?她抬起头来,大声禀奏:

“不瞒皇太后。自皇太后决定下嫁摄政王,奴婢和伊罗根就心神惶恐,日夜不宁。怕摄政王怀恨报复,怕皇太后不再恩宠,怕像肃亲王一样死个不明不白,怕像阿尔寨一样落个不节不贞,怕背个不义不仁的黑锅当屈死鬼,怕顶个不信不忠的罪名下地狱。今晚奴婢晋见皇太后,原想讨个恩准,放奴才奴婢两条活命,或去塞北放牧,或去昭陵守墓,或去天涯服役,或去海角为奴……”

孝庄伸手捂住婉儿的嘴,一把将婉儿搂在怀里,泪珠滴答地落了下来:

“别再说了,我这心都要碎了……难得你一颗忠心,把你夫妻俩的私房话全亮给了我。有这么几句真心话,我这心里也暖和了……”

随着滴答滚落的泪珠,随着这几句贴心话的出口,孝庄的神情似乎变得更为苍凉了,她抚着婉儿,诉说着自己心底的秘密:

“这是一次要命的赌博啊!我押上了自己的名声、灵魂和肉体,押上了三十多年来令人羡慕和赞美的一切,押上了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远还不清的人品道德债。要不是被逼无奈,一个女人,一个皇太后,能下这样的赌注吗?

“这次赌博刚刚开始,谁知道收盘的日子是哪年哪月?谁知道这中间还有多少曲折险情?但结局是明晃晃地摆在那里:赌赢了,背着‘**’的臭名,用脊梁骨把儿子托上真实的皇位;赌输了,背着‘**’的臭名,狗屎不如地跌进十八层地狱。不论是赢是输,都会在一群‘**’女人的名字里,加上一个‘**’的孝庄。

“儿子福临不会再来宁寿宫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屈辱和痛苦也会增长。随着权力的增加,鄙视和不满也会增加。当他把这人世间、皇宫里的一切全看穿看透的时候,他的母亲也许早就不在这人间了……”

婉儿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痛哭,转身跑出了孝庄的住室。少顷,婉儿拉着伊罗根返了回来,夫妻双双跪倒在孝庄面前。伊罗根虎目圆睁,昂首起誓:

“……生生死死,不离太后,枪打不飞,棒打不走!”誓毕,与婉儿同时拿出备好的短刀,向自己的左臂刺去。孝庄拦阻不及,婉儿和伊罗根的鲜血,滴落在孝庄的脚下。

孝庄一把抱住了婉儿和伊罗根,泪水涌出,话语激越壮烈:

“我不孤单!我不悲哀!我要赢得这次争斗的胜利!为了儿子,为了自己,也为了你们俩——我的婉儿,我的伊罗根……”

七月十五日午前巳时,五凤楼上不寻常的钟声,引响了宁寿门和衍祺门两部礼乐的同时奏鸣,引爆了宁寿宫沉静肃穆的欢乐。聚集在宁寿门内松林里的王公朝臣、八旗将领、各部院官员,立即停止了谈笑闲聊,迅速沿着宁寿门通向宁寿宫的陛道,按照礼部规定的位置,夹道排列,组成了整齐肃穆的迎驾队形。等待在宁寿宫正厅里的六部尚书和内院大学士巩阿岱、韩岱、郎球、金之浚、李若琳、吴达海、星讷、洪承畴、冯铨、陈名夏、祁充格等人,在礼部尚书金之浚的率领下,急忙走上丹墀,依次列队恭迎。等待在衍祺门内的宁寿宫上下人等,在年老总管的照应下,也列队于衍祺宫的丹墀下,准备跟随孝庄出宫迎亲。各处负责放鞭炮、撒彩花的侍役们,都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时,内大臣吴拜带着两个喝令喊道的英俊护卫,高喊着“皇父摄政王即将驾到”的喝令,急匆匆地走进了宁寿门。他们昂首挺胸,目不旁视,急步腾腾,边喊边叫地向宁寿宫丹墀走去。当吴拜沿着玉石台阶踏上丹墀时,金之浚急忙迎上,拱手为礼:

“大人,皇父摄政王……”

吴拜不等金之竣说完,抢先回答:

“很快就到。这里准备得怎样?”

“一切都准备妥帖了,请大人放心。”

“皇太后也准备好了吗?”

“据宁寿宫总管禀报,皇太后已准备迎亲。”

“大人可去亲自请安?”

“卑职去过,可在东次间外,被婉儿拦住了……”

吴拜一听,神色大变,一把拉过金之浚,低声耳语:

“大人糊涂!此事若稍有差错,你还想要脑袋不?快与我同去衍祺宫,亲自向皇太后请安。”

吴拜拉着金之浚正要向衍祺门走去,宁寿门的鞭炮声响了——多尔衮驾到。吴拜停住了脚步,金之浚头脑“嗡”的一响,发呆了……

多尔衮乘坐的金顶黄幔轿舆,在威武的銮驾卤簿引导下,带着一百名护卫士卒,离开南宫王府,出南宫大街南口,向西一拐,浩浩****地向承天门进发。他要以宏大的气派和赫赫声威震动北京城,他要人们都知道:多尔衮主宰天下的时日不远了。

三天来,多尔衮的神志处于极其兴奋的状态:

“太后下嫁”这四个字的出现,就充分显示了宫廷形势的变化和力量的对比,它无可争辩地证明,宁寿宫的女人在无可奈何的退却中倒在自己的怀里。这个现实的出现,足以宽慰自己二十年来暗自痛苦的心神了。他对自己半年来采用的种种谋略感到满意,才智与权术的结合,阳谋与阴谋的并用,终于使密室里绚丽的梦境,变成了眼下这活生生的现实。多尔衮占有了这个人世间最美丽、最有权力的女人,也算是艳福绝顶了。

他对未来的前景充满了信心。诚然,宁寿宫的女人不是阿尔寨,是一个才智与美丽的结合体,谋略过人,城府极深,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他坚信,在今晚的同床共枕之后,这个才智超群的女人,也会像别的女人一样,把她的全部才智,献给她的丈夫。刚林不解此中的奥秘,狺狺不休地进谏阻止,终究是智力不足啊!诚然,她是个寡妇,是一个心灵上留有另一个男人影子的女人。这个男人的影子,不就是皇太极吗?正因为有这个男人的影子存在,才使自己这样苦苦不休地追逐和猎取。刚林不知自己心底的这个奥秘,散发袒背地进行劝阻,真是一出滑稽戏啊!他坚信,皇太极的影子,只是这个女人孤独清冷中的伴物,在今晚冷却了七年的情欲火山喷发之后,那个男人的影子,会立即在她的心头焚毁的。

他对三天来的形势急变感到舒心。福临的赐婚“诏书”,真是亘古未有的奇文,开创了历代帝王糊涂怯弱的先例,暴露了这个孺子的昏庸、软骨和无耻,真是痛快而又可笑啊!宁寿宫的拥护者们也销声匿迹了,真有立竿见影的效用啊!据报:两黄旗威风收敛了,巴哈、鳌拜、塔胆已耷拉了脑袋,宁完我快成了真的哑巴,连宁寿宫也变得没有笑声、没有生气了。古人说:“树倒猢狲散”,大约就是这种状况吧!梦寐以求的女人啊,就凭这个,今晚也要加倍地爱抚你啊……

一阵“乒乓”的鞭炮声,打断了多尔衮在金顶黄幔轿舆里对已有幸福和将有幸福的喜悦品味,宁寿门到了。在卤簿、銮驾排列,护卫警戒,轿舆落地之后,身着蓝袍黑褂、头戴黑呢红顶圆帽、脚蹬厚底宽鼻高腰长靴、肩披红绸、胸挂红花的多尔衮从轿舆中走出,在苏拜、博尔惠、罗什、锡翰、多尔博、劳亲等心腹将领的护卫下,在欢天喜地的鞭炮声、礼乐声中,走进了宁寿门。陛道两侧的文武百官,波浪式地跪拜相迎,两侧二十名掷投彩花的侍役,用熟练准确的动作,适时地把精巧制作的彩团掷向空中,彩团在空中旋转散开,在阳光照耀中,形成了朵朵彩云,密密彩花,悠悠地飘落而下。多尔衮走过之处,两侧跪拜的朝臣,卷云式地接踵而起,蜂拥尾随,直向宁寿宫丹墀卷去。在这种群臣尾随、彩片纷落、礼乐高奏、鞭炮轰鸣的炽热氛围中,多尔衮突然感觉到:这不像是来成亲,倒像是前来朝圣啊……他的这种感受刚刚开头,脚步已经登上了宁寿宫丹墀的玉石台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