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太后的话,毁坏这些古松古柏的,不是闯贼,而是前朝那些守卫皇宫的京营官兵。”
孝庄愕然了:
“这座堆秀山满目疮痍,也是毁于前朝的京营官兵吗?”
“回皇太后的话,毁坏这座堆秀山的,不是明朝的京营官兵,而是诸王贝勒府邸的长史、护卫。这座山上的奇木、怪石、香花、瑞草,都被他们挪到各王府的花园里去了,山顶上原有一尊‘寿’字形状的五色巨石,被摄政王府邸的护卫弄走了。”
孝庄的神色骤然凝重了。抬头望着四周荒芜的一切,怆然地闭上了眼睛,一丝不悦之色浮于眉头。婉儿察觉了,悄悄拉住正欲上前的宫女。福临察觉了,忙给董鄂女送去了眼色。苏麻喇姑在孙树万坦率的回答中,早就察觉到孝庄神色的细微变化,猜想是老园丁“为流贼开脱”、“举诸王罪过”的话语引起的,便示意身边的老园丁快向孝庄告罪,但老园丁似乎毫无察觉,望着神色不悦的孝庄发愣。糊涂的老人啊,你这是何苦呢!
苏麻喇姑猜错了。孙树万坦率的回答,并没有引起孝庄的不悦,反而使孝庄心头**起了一阵冷风酸雨:
“明朝历代君王,精心修饰,苦心雕琢,使这块平淡无奇的土地,成了高低冥迷、廊腰缦回、脱俗入胜的仙境。而他们的后代子孙,却守成不足,自毁美秀,制造了荒芜和凋零。这是为什么呢?
“真是人们常说的‘玩物丧志’吗?千古遗训啊!隋炀帝失江山于江南赏花,唐玄宗败社稷于骊山柔情,妩媚繁花的仙境真是产生愚蠢与昏庸的土壤吗?如果真是这样,就让这荒芜凋零永远作福临的鉴镜吧!老园丁,辜负了你的一片热心。儿子啊,牢记着明朝末代君王的遭遇吧!
“可这一切都是花木山石的过错吗?美的亭台,美的楼阁,美的藤萝翠竹,美的池馆水榭,美的香花瑞草,为什么就必然要导致败政亡国的后果呢?难道古往的先哲先贤、诗家文人,用全部心血追求的美的意境、美的物景、美的情趣惬意都是荒谬的吗?就是眼前这位创造花木之美的老园丁,为什么至今仍然保持着对美的坚贞的憧憬,和对这花木山石不衰不改的钟情呢?
“有些人啊,总是‘聪明绝顶’的。千百年来,一些糊涂的‘圣人’和一些冒充圣人的‘聪明人’为了维护主子的尊严和讨得主子的喜欢,硬性栽赃式的总是把一种事业的衰败、一代君王的昏庸、一个王朝的灭亡,归咎于美景美色。于是,花园就成了滋生**的温床,美女就成了亡国的祸根,真是省力而又便当的升官术,简明而又讨人喜欢的经典啊!可真正败亡的罪因,谁也不去认真地寻觅了。所以,就惯坏了那些贪吃、贪玩、贪睡、贪色的帝王,使其成了吃坏胃肠拉肚子,看见美女不要命的混蛋暴君……”
孝庄的不悦和沉思,使孙树万的心情惶恐不安、悲戚难过;难道这诚实的回答,要毁灭自己心头刚刚萌生的希望吗?唉!哪个帝王后妃愿意听到仇家敌手的好事呢?哪个帝王后妃又愿意揭开自家臣子的疮疤呢?如果这个女人也是厌恶实话的主子,今天的弯腰打躬也就毫无趣味了。孙树万气堵心胸,泪涌眼眶,他不甘心让刚刚萌生的希望倏然破灭,便大胆上前,跪倒在孝庄面前,发出声泪怆然的哀求:
“皇太后明察。这二十多座大小有致的亭台楼阁,当年曾烟斜雾横,烟雾中辉映着江南绮丽的风采啊!这廊腰缦回的曲栏幽径,当年曾雷霆乍响,礼花中曾闪烁着永乐年间的繁荣啊!这玲珑巧秀的池馆水榭,当年曾朝歌夜弦,笑声中回**着百鸟朝凤的乐曲啊!那碧翠生辉的藤萝青竹,当年曾临风弄影,月色中筛落了多少婆娑倩影啊!这些芬芳盈盈的花坛盆景,曾为这块天地附上了美的灵魂!这堆秀山的细流瀑布,曾为这美的灵魂附上了美的声响!这美的一切,一切的美,熬干了多少花匠、工匠的心血啊!
“皇太后明察。自古中华大地,花木与世情相通,清明与繁华并举,历代英明之主,武功寄予旷野,文治归于园林,神韵**呈现于诗坛文苑、花木山石之中。秦有阿房宫,汉有上林苑,唐有兴庆宫,连明朝也修建了这座御花园啊!
“皇太后明察。四野如果无花,山川也觉暗淡,皇宫如果无花,鸟雀也感凄然。借皇太后的天威大德,给臣一个百花争艳的御花园吧!”
孙树万匍匐在地,泪湿泥土,等待孝庄的回答。
宫女们被老园丁的大胆直言吓呆了,用胆怯的目光望着孝庄。
婉儿被老园丁的倔强精神震动了,用焦虑的目光望着孝庄。
苏麻喇姑被老园丁突发的才智打动了,用关切的目光望着孝庄。
福临被老园丁坦率的真情感动了,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孝庄。
孝庄蓦地转过身来,用惊愕的目光打量着跪伏在地的孙树万:奇异的老人,痴心的老人,其貌不扬的老人,其智超人、其语惊人的老人啊!孝庄的心头腾起了紫电青雷:
“是啊,四野如果无花,那还有这清风暖日的春天吗?皇宫如果无花,那才是一副倒霉败落的样子呢!‘花木与世情相通,清明与繁花并举’,真是惊人醒人的哲理啊!老人啊,你窥见了花木与朝政的奥秘,解开了这花木荣枯之谜,你也算是花木园中的圣人贤人了。
“是啊,不知神韵**的君王是愚昧的,是治理不了中原的。眼前这个老人就是一面镜子。在征服中原人心的大业中,不能取得身边一个老园丁的信服,还能取信于中原的文人贤士吗?可怜啊,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口里说的这些道理,自己却一无所视,一无所想。可悲啊,诸王贝勒正是毁坏这神韵**的‘凶手’,而自己这个皇太后呢?不也是不知神韵**的愚昧野人吗?
“是啊,没有神韵**的王朝是灰色的,没有光彩的。覆盖三百余里的阿房宫,耗尽了天下的人力、物力、财力,导致了秦王朝的灭亡,合情合理啊!可‘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不也在‘可怜’阿房宫的毁灭吗?后世的人们,在诅咒秦王朝暴虐的同时,不也在追寻阿房宫的遗迹、赞叹阿房宫的壮丽辉煌吗?如果阿房宫还留在人间,秦王朝的神韵**当惊慑天下了。
“是啊,阿房宫是槁不得的,没有那么多的银两,可总不能让这小小的御花园荒芜凋零啊!大清也应当是一个神韵**不朽的王朝……”
孝庄跨步上前,双手扶起孙树万:
“你能记得当年这御花园的模样吗?”
孙树万目瞪口呆,如在梦中,不知如何回答。孝庄笑了,声音亲切地说:
“你是御花园主事,你能按照明朝的模样修复这座花园吗?”
“能。这里的一切臣都记得。皇史宬收藏着御花园的图样……”
孝庄打断了孙树万的话,高声说道:
“明朝有的,大清要有。明朝没有的,大清也要有。要让天下人知道,满人和中原汉人一样,爱花木山石,爱亭台楼阁,爱江南烟雨,爱塞北风情,爱碧海波涛,爱高原异彩,爱天下一切美的东西。大清的神韵**,就从这御花园开始!”
福临、苏麻喇姑、婉儿和宫女们,急忙向孝庄跪倒,叩首谢恩祝贺。孙树万一愣,醒悟过来,急忙跪伏于地,叩头不止。孝庄神采飞扬地对孙树万说:
“修复这御花园的差事,我就交给你了。要修得比明朝的御花园更秀丽、更壮美。我要在这里接待漠北蒙古各部的头领和西藏的达赖喇嘛、班禅大师!”
孙树万再次叩头谢恩,被孝庄扶起:
“现在,该看你的梅杏兰了……”
在阿济格含有暗示的追问下,在武英殿紧张寂静的气氛中,谭泰精细地注意到各色人物的反应,确定了自己在这关键一瞬的对策:
他十分清楚阿济格追问的所指。愚蠢而不计后果的英亲王啊,你真是乐昏了头。他鄙夷地瞥了阿济格一眼,就不再理睬了。
他十分清楚多尔衮和多铎此刻慌神的奥秘。摄政王啊,你正在“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怕天子离开你吧!他向多尔衮投去一个捉摸不定的微笑,让多尔衮操一会儿心吧!
他十分清楚人们等待的、多尔衮害怕的那句话,原是一个祸、一团火,是不能说出口的。谁说出口来,就会招祸及身,在劫难逃。谁点燃这团火,不仅会烧毁多尔衮的如意打算,也会使自己化为灰烬。这团火是玩不得的。
他打定主意要借多尔衮的力量和这个难得的时机,除掉自己的冤家对头索尼和济尔哈朗。这也是符合多尔衮愿望的。把这团“火”让给索尼去点吧,把这个“祸”让给济尔哈朗去闯吧,把这个“人情”卖给多尔衮去享用吧,也在圣母皇太后的心头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吧。紫禁城里的风云谁知道又会怎么变幻呢!谭泰在有意延长这阵紧张的沉寂之后,大声回答:
“禀奏摄政王,谭泰乃一介武夫,位卑人微,在阴谋拥立肃亲王继位的活动中,能听计于索尼,受命于郑亲王,就万分难得了。至于有无另居幕后提线操纵之人,谭泰不敢丧尽天良,妄加猜测。英亲王的追问,也许只有郑亲王和索尼大人能够回答。”
多铎放心了。
多尔衮领悟了。
索尼更看清谭泰了。
济尔哈朗的一丝希望落空了。
代善松了一口气,举手擦拭着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人们都醒悟了:只要索尼和济尔哈朗张口说出圣母皇太后的名字,就会被多尔衮以“诬上”之罪立即处死的。变幻莫测的钩心斗角啊!
狡猾的谭泰,在一阵口舌张合转动之间,把一条逼命的绳索套在索尼和济尔哈朗的脖子上,一下子把事态推向了**。
多尔衮立即抓住这个有利的时机,缩小了包围圈,以猛烈的攻击,开始捕捉敌方的主帅。
“郑亲王,你有什么解释?”
济尔哈朗挺身站起,神情失常,高声呼喊: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突然昏倒在座椅上,代善急忙伸出手来,照应着他这位昏迷的堂弟。
“索尼,你还有什么说的?”
索尼闻声站起,神情异常镇定:
“是非曲直,神鬼有知。摄政王,这一切都在于你的明察决断了。”
多尔衮发出阴森的笑声,使人们的心神战栗,他戛然收住笑声,厉声说道:
“‘天日昭昭’、‘神鬼有知’,好一副忠贞坦**的心肠啊!多尔衮乃凡夫俗子,不配‘明察决断’,也不敢‘明察决断’!只有请在座的文武朝臣评说这‘是非曲直’了!”
多尔衮发出围攻的命令,围剿对手的最后冲杀开始了。
冷僧机首先发出讨伐檄文:
他以皇上御前近臣的身份,在肯定“豪格——济尔哈朗——索尼逆党”确实存在的前提下,以严谨的逻辑,论证了“逆党”“滋生于太宗皇帝驾崩之日,繁衍于大兵入关,定都北京之时,显形于中原逐鹿之期。现已成为威逼皇位之敌……”
他以无比愤恨的情绪,揭露了这个“逆党”的谋反策略,是“以巧言蔽皇上,以流言陷忠良,以谎言欺朝野。羽毛已丰,窥时而动……”
他以丰富的想象和耸人听闻的言辞,描绘了这个“逆党”的罪行是:“拥兵自重,威胁宫苑,互相勾结,彼此呼应,居外则抗拒朝廷旨令,入内则藐视宫廷之制。‘内库鼓琴’,使人有‘鼙鼓动地’之忧。‘禁门垂钓’,使人有‘玄武奔马’之虞……”
他以激越悲愤之情含泪高呼:“大清千秋之业,决于今日。凡太祖太宗之遗子、遗孙、遗将、遗臣,皆应撄锋冒矢,剪除‘逆党’,以报皇恩,以固社稷……”
在冷僧机这一套声势逼人、吓人、夺人的“理论”指导下,吞齐、尚善、努赛、札喀特、吞齐喀、富喇塔等六位“杀手”突然跃出,从四面八方轮番地向济尔哈朗“杀来”。这些出自镶蓝旗而杀向镶蓝旗主帅的将领,由于内情熟悉,路数清楚,准备充分,所以,回刀杀去,刀刀见血,十分凶狠。由于他们都是济尔哈朗的侄子,“大义灭亲”更能取信于人,昭义于世。从“拥立豪格”到“迁都北京时私将后行的镶蓝旗立营于皇上身边”,从“同情豪格”到“迁都北京时私将后行的正蓝旗置于镶白旗之前”,从“违制造第”、“擅立铜狮、铜龟、铜鹤”到“讥刺摄政王”、“援比皇上”,从旗务会议的争执到茶余饭后的闲谈,从宴会座次的排列到奖赏银两的多少,从儿女成亲时的接待到王妃去各府串门等等,无一不是阴谋活动,无一不带“逆党”色彩,四年岁月,罪状千条,一笔不漏地全被抖了出来。一向矜持、沉稳、庄重的济尔哈朗,突然间被他马前马后的侄子们,扒下了甲胄,撕开了短衫短裤,从马背上掀了下来,光溜溜地摔在地上。羞、辱、气、愤一并涌上胸口,一口上不来,几乎憋死。当下就瘫软在人群面前。
接着,锡翰、谭泰再次操刀杀人,在拜音图、巩阿岱的策应配合下,把刀尖一齐指向索尼。从“拥立豪格”到“笼络图赖、鳌拜、塔胆”,从痛骂“谭泰背主”到攻击多尔衮“所攻克的燕京,不过是空城一座,剩下的只是流贼,何功之有”,从“内库鼓琴”到“禁门捕鱼”,从“库院收马”到“朝门击鼓”,从“拥兵自重”到“加哨四门三宫”等等,无一不是别有企图,无一不是谋反迹象。这些昔日的盟友,彼此熟知脉络,所以,下刀落枪之处,准确深入,足以毙命。这位十多年来周旋于宫廷王府之间、洞悉其中奥秘、练就了一副应变答对硬功的启心郎,今天也应接不暇、防不胜防,刹那间被弄成了千疮百孔的战俘,献给了高踞于方台之上的多尔衮。
在这两支兵马各有重点的突击冲杀中,多铎的见缝插针,专门补漏;阿济格的高声骂娘,荤汤溜缝;一些趋炎附势、被迫附和、违心做戏、成心浑搅之徒,竞相真揭、假揭、胡揭、乱揭,不到半个时辰,就织成了济尔哈朗和索尼难逃法网的谋反罪状,并将鳌拜、塔胆、挂了四年的图尔格、死去两年的图赖打入了“逆党”之列。褚英之子尼堪、代善之子满达海、阿巴泰之子博洛,也被牵进“同情逆党”之内。
方台上的多尔衮,准确地掌握着“战斗”的进展。他知道,冲杀已获全胜,该让“裁决力量”来处置这些“战俘”了。在处理这些“战俘”中,像尼堪、满达海、博洛这些受牵连的人,必须尽早予以解脱,以缓解宗室王公们心里的疙瘩,突出地打击索尼、鳌拜、塔胆和济尔哈朗,以便尽快地恢复朝廷里的平静。于是,他趁着硝烟未散、**尚未跌落之际,忽地从座椅上站起,用威严冷森的声音,停止了已属多余的“追杀”,如同战场上取得全胜的主帅,披着全身硝烟,突然出现在冲杀的士卒面前,神奇般地使整个战场沉寂起来。
“逆贼豪格,狼子野心,我曾三次戒饬,但他仍不引咎收敛。着令刑部立即收监拘审!”
对豪格闪电般的判决,使人们都惊慑了。多尔衮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凶狠有力的铁腕,又一次在沉寂中得到了确认。
刑部尚书吴达海像一个恭顺的小厮,闻声急忙站起应诺。
守护在武英殿丹墀上的摄政王护卫,立即抽出腰刀,拥向门口,一阵杀气从门口涌入,烘托了多尔衮言出法随的声威。人们都呆然发蒙了。
多尔衮眯眼睛,看着索尼和济尔哈朗,沉默着,脸色冰冷而铁青。
朝臣坐不稳了,心儿悬在胸口,但屁股都不敢离开座椅,似乎怕因一星点儿的**,引起一场飞来的屠杀。他们偷偷地、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索尼和济尔哈朗,似乎带着同样的惊叹:这两个人完了。
多尔衮沉默着,脸上的杀气在凝聚,目光变得更加狡黠而凶狠……
门外的护卫握着腰刀,悄悄拥进门内,睁大眼睛,注视着多尔衮的目光和脸色……
索尼已预感到一切,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衣冠,轻轻地拍弹了两袖上的灰尘。其实两袖上什么也没有。他昂首端坐,似乎在等待着多尔衮说出他的名字。
济尔哈朗此刻已经清醒了。他轻轻推开代善的手,在代善的膝盖上轻轻拍抚,以示对这位年老兄长的感激,然后抬头向济度看去,似乎在向他的爱子告别。
鳌拜、塔胆、济度都脸色阴沉,怒目环睁,神态上已出现了异样。他们虽然分散在朝臣之中,但似乎都在作铤而走险的准备。塔胆用怒目的余光,扫了一下身边的苏克萨哈,然后把目光投向多尔衮,似乎在寻找突然扑向多尔衮的通路,鳌拜把座椅轻轻地向后移动,让脚下的空间稍大一些,似乎想一跃而起,跃过前排的二道人墙,以接近多尔衮;济度的座位距门口较近,他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门口的一群护卫身上,似乎在捕捉冲出武英殿的时机。
阿济格此刻也做好了应变的准备。他机敏地移动了座椅,把脸转向人群,双脚已着实地踏在地上,双手直按在座椅的扶手上,完全是一跃腾空的架势。
多铎为防止意外事件的发生,举目向安置在朝臣背后的锡翰、冷僧机、吞齐等人看去,锡翰等都做出了他盼望的回答。
武英殿在沉寂中酝酿着一场血腥的厮杀……
孝庄一行在孙树万的引导下,走过藻堂、浮碧亭,刚走近万春亭,一缕缕清冽爽郁的奇香,穿过曲径篱笆上的藤萝绿屏,蓦然地扑鼻而来,润滋滋、轻悠悠地泌入肺腑,酥抚了筋骨,透爽了肌肤,人们的一颗心啊,像是沐浴在柔媚多情的朦胧雾雨之中,清爽而舒坦。孝庄停住了脚步,闭起眼睛品味着这若飘、若散、若雾、若酒的清香,似乎沉浸在一种缥缈超脱的梦幻之中;福临惊异了,举目瞧望四周,似乎在寻觅这脉脉奇香的来去踪迹;婉儿扶着孝庄向老园丁看去,一层喜悦欣慰之色隐隐在孙树万的脸上浮起;董鄂女在这香**心怀中赞叹出声:“清香醉人啊!”苏麻喇姑急忙扯动董鄂女的衣襟,制止了董鄂女的情急失礼,接着董鄂女的话头说:
“花神有知,大约是梅杏兰在迎驾啊!真是清香醉人,我看皇太后真有些沉醉了。”说着,走过来扶着孝庄,示意孙树万带路,向清香飘来处走去。
在万春亭南面约摸二十步的花坛里,在幽径藤萝篱色之后,一株五尺高的梅杏兰娉娉婷婷,扶绿而出。啊!点点火花,烧遍枝头,映红了四周的藤萝碧草,映红了远处的绿树青石,映红了花树前专为迎驾赏花摆设的藤椅竹凳,映红了万春亭上薄云躲闪的碧空。一阵轻风从花树隙罅拂过,彤云摇曳,繁花点头,似乎在向这群爱花惜花的人们致意问候。人钟情于花,花也钟情于人啊!
“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梅杏兰丽容初展,立即垂青于孝庄,取宠于福临,得恋于花一般的侍女宫女,他们在奇异、惊讶、爱怜、赞叹和梦幻般的心境中,默默地落座在藤椅竹凳之上,静悄悄地观赏着这陌生而奇丽的仙葩,心头**起了绚丽的奇思异想:
福临在想:
“奇葩异彩,动人魂魄呀!这碧翠挺拔的身姿,这亭亭玉立的神态,这艳若桃李的容颜,多么像妙龄少女临风抒情、娇娇怜人啊……”福临禁不住偷偷向董鄂女看去,“花似人,人似花,人花相映啊!”
董鄂女在想:
“妩媚多姿,惹人羡慕啊!这疏朗别致的枝芽,这春意**漾的花色,真是春风得意,楚楚动人……”董鄂女闪着水灵灵的眼睛低下了头,“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样一个春天啊!”
婉儿在想:
“瑰丽奇秀,撩人心弦啊!桃花的艳丽,杏花的娇美,梨花的洁雅,梅花的神韵,在这柔枝细桠之间融为一体,构成了炽热、清爽、坚贞的美,美化了自身,美化了人心,美化了这块天地啊!”
苏麻喇姑在想:
“庄穆炽热,暖人心胸啊!愿春风和畅,天遂人意,给它一个丰满繁花的躯体,繁衍更多的苗,更多的花、更多的美!”
孝庄在想:
“气宇轩昂,催人奋进啊!植进皇宫殿宇的围墙吧!植进诸王贝勒的府邸吧!植进文武朝臣的庭院吧!植进八旗兵马的营地吧!用这美的风采,美的神韵,美的气派,净化人们的灵魂,驱散心头的愚昧,为大清招来一个文治**的好运吧……”
一个年幼的宫女,在这奇异的梅杏兰面前看呆了,入神了,纳闷忘情地说出声来:
“这是啥兰花?分明是一棵树啊……”
这惊疑询问的声音,打断了人们宁静的沉思,也扰乱了孝庄的思绪。说话的宫女,自知多言失礼,急忙跪倒向孝庄请罪。孝庄从沉思中醒悟过来,笑着对宫女说:
“你问得好!凡事总得弄个明白,你说说,它怎么不像兰花?”
宫女没有受到责备,反而受到赞扬,心里高兴,话儿也就多了:
“回皇太后的话,慈宁宫里的剑兰,寿康宫里的墨兰,寿安宫里的蕙兰,奴婢都看见过,虽说叶子宽窄有别,但都是一个样子;开的花,虽说大小不同,但都是淡黄色的,而且都是一根茎上一朵花。可这株兰花,繁花满枝,像挂满了星星,红的、粉的、白的,三色三层,如同雪上着火,火下有雪,真不知它是咋地长成的。南宫王府有一盆江南米兰,说是名贵得天下少有,奴婢也见过一次,虽说米粒小的黄花很香,也像个小树,但只有尺把高,和这株兰花一比,那花色、香味、模样、气派,都显得小气萎缩了。奴婢心里纳闷:世上有这么大、这么美的兰花吗?”
“你倒有心机,见过的东西不忘,还会比较,会琢磨,这也是难得的。”孝庄说着,把目光移向董鄂女:
“你也说说!”
董鄂女被孝庄点名询问,心里十分紧张,急忙跪倒。她感觉到大家都在看她,皇上正在关心她,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取悦于皇太后的一个难得的机会,心机一动,放大胆子禀奏道:
“回皇太后的话,奴婢拙笨浅鲁,怕是说不好的。刚才这位姐姐说的剑兰、墨兰、蕙兰怕是草本兰花,说的米兰,怕是木本兰花,但都不会成为树的。今儿清晨,奴婢为皇上送温汤洗漱时,皇上正在读书,奴婢听到皇上诵出‘芝兰玉树’一句,想必就是这梅杏兰了……”
孝庄笑了,苏麻喇姑笑了,福临也笑了。
婉儿不解,宫女蒙了,董鄂女有些发窘了。
福临收住笑声,忙为董鄂女解窘:
“不幸自言而中,真是拙笨浅鲁啊!‘芝兰玉树’,是对别人家有出息子弟的褒称,你怎么连到这梅杏兰上来了?但你说的兰花有草本、木本之分,还是对的。”
董鄂女急忙向福临叩头谢恩:
“皇上教诲,奴婢记住了。”
福临拱手向孝庄说道:
“母后,皇儿前几天读苏麻喇姑姐姐点读的苏东坡的《前赤壁赋》,赋中有这么两句:‘桂棹兮兰桨,击空月兮溯流光。’这‘兰桨’不就是兰木做的船桨吗?也许就是梅杏兰这样的兰木做的……”
孝庄十分高兴儿子的联想,考问道:
“能背诵了,会讲吗?”
“会的。这两句文章里说:摇起桂木做的棹啊兰木做的桨,划开清澈的流水,去追寻江面上那粼粼闪烁的月光。”
“好!好一个‘桂棹兮兰桨,击空月兮溯流光’!赤壁月夜之情景,令人神往啊!苏麻喇姑,你好好教他,不仅要他会弄棹划桨,还要他把我们送到月光粼粼的仙境中去。婉儿,快折几枝梅杏兰花要伊罗根送交摄政王,武英殿议事一完,就请摄政王来这里赏花。”
婉儿应诺折花送给伊罗根去了。孝庄回头对站在身后的孙树万说:
“你别心疼几枝花,要叫这御花园重现芳华,还得摄政王拨给银两呢!”
孙树万高兴得忘了自己站立的位置,急忙跪倒,在孝庄的背后谢恩,而且叩头不止。
孝庄笑了,大家都笑了。笑声中,宁寿宫膳房的领催、厨役,抬着备好的酒宴向万春亭走来……
武英殿在沉寂中酝酿着一场血腥的厮杀,多尔衮都看在眼里。他深知这种沉寂意味着什么:武英殿处于两黄旗势力控制之内,任何一点风声泄出,都会招致不堪设想的后果,特别是宁寿宫那个女人,绝不会对今天的会议不闻不问。他决定尽早结束这场战斗,便在这紧张气氛即将爆炸之前,用阴森可怖的微笑作前导,打破了这紧张的沉寂:
“四年前盛京继位的那桩公案,今天该了结了。四年来流传于朝野的种种猜测,今天该得到澄清了。我感谢当时当事的知情人揭开了内幕,更感谢索尼和郑亲王亲临现场,这样,就免去了朝臣们的‘偏听则暗’,不再装着满肚子的狐疑了。我感谢今天到会的所有的人……”
这阴阳怪气、迷离凝重的话语,从多尔衮的嘴里迸出,比往日摄政王的厉声训斥更为可怖,使人们惊诧而心神战栗。人们感到陌生而捉摸不透。
多尔衮拂去了脸上的微笑,张口送出了一阵轰响的雷鸣:
“四年来,许多人在背后议论我,咒骂我,说我是‘阴谋篡位的野心家’,是‘皇上继位的争夺者’,骂了我整整四年。今年,大家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在太宗皇帝驾崩之后,确实有人图谋继嗣篡位,但不是我多尔衮,而是豪格和他的这群死党,而且直至今日,还在用各种阴谋伎俩,企图篡夺皇位……”
人们醒悟了:多尔衮把自己与皇上福临连在一起,占据了最有利的阵地。凡是反对多尔衮的人,都自然成了图谋篡位的叛逆。
“请问:四年前,是谁首先反对豪格继位?是我多尔衮。是谁在崇政殿首倡皇上登极?是我多尔衮。是谁拒绝了诸王贝勒的跪请继统?还是我多尔衮。多尔衮何罪?不就是从太宗皇帝驾崩之日起,就毅然站在皇上一边,和这个‘逆党’作对吗?……”
人们惊愕了,也看清楚了:多尔衮重写了四年前那段历史,剥夺了索尼、济尔哈朗赖以生存的资本,抓去了拥立福临继位的大旗,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处置这些对手了。
“不错,四年前,我处死了反对皇上继位的硕托、阿达礼。大贝勒,为了这件事,你至今还在怨恨我吧?四年来,我处死了豪格的心腹俄莫克图、伊成根、杨善、罗硕。郑亲王,这就是你咒骂我‘残忍成性’的由来吧?四年来,我还撤换了一些同情这个‘逆党’的六部官员。索尼,这就是你叫嚷‘多尔衮在大换班’的依据吧?可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我多尔衮,而是为了年幼的皇上。
“我现时再一次郑重申明:俟皇上春秋鼎盛,多尔衮即行归政,永不干预朝事。但在归政之前,决不允许这个觊觎皇位的‘逆党’存在!决不允许任何人为非作歹!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要交给皇上一个忠诚效力的朝廷和一个稳固的江山……”
杀气腾腾,信誓旦旦,人们全明白了:多尔衮又开了杀戒,屠刀会很快落到豪格、济尔哈朗、索尼的头上,也许还要带走一大堆人的生命。
果然,六部尚书们立即挥动大清刑律之剑,向这群“俘囚”杀来:
吏部尚书巩阿岱的讨伐声震动着武英殿……
刑部尚书吴达海“依法论处”的吼叫声摇撼着武英殿……
兵部尚书韩岱深恶痛绝的叫骂声污染着武英殿……
户部尚书巴哈纳、礼部尚书郎球和工部尚书的附和声充斥着武英殿……
在阿济格露骨的迫胁和多铎精心的引导下,参加九卿会议的议政大臣们最终做出了“公正”的判决:
肃亲王豪格,论罪当死。
郑亲王济尔哈朗,论罪当死。
镶黄旗旗务总管大臣索尼,论罪当死。
鳌拜、塔胆、图尔格,论罪当革职削爵,流放边远。
图赖虽已死,论罪当革去爵位,掘墓鞭尸。
尼堪、满达海、济度、博洛,论罪当降职罚金。
刑罚之重,人数之多,处置之迅速,使人们目瞪口呆,连吞齐、尚善等也陷于瞠目结舌。武英殿沉寂恐怖,大家都在等待着多尔衮的最后裁定。门内执刀的护卫们,做好了拘捕罪犯的准备,用警觉而凶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济尔哈朗、索尼、鳌拜、塔胆、济度……
突然,大贝勒代善发出一声惊恐而痛苦的尖叫,身子一**,滑滚落椅,昏迷在多尔衮高踞的方台下。人们在这突然出现的凄凉悲惨的事态面前,似乎都心神麻木了,手脚僵硬了,谁也没有反应,也不敢有所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满脸杀气的多尔衮。只有满达海扑向年老父亲时的痛断肝肠的哭声,在武英殿里孤单单地回旋缭绕着……
御花园里,梅杏兰旁,万春亭中,欢愉喜悦的气氛高涨了,弥漫了。
孝庄倚在梅杏兰旁的藤椅上,听着孙树万关于梅杏兰栽植、培土、剪枝、浇灌、灭虫、催花的技艺和明朝末代帝王后妃在这梅杏兰下的种种逸闻趣事,不时发出舒心惬意的询问声、赞叹声和欢笑声。
福临在通向万春亭的曲栏幽径里,和董鄂女低声细语着,把一朵梅杏兰花插在董鄂女的头上,目不转睛地端详着。
苏麻喇姑在万春亭里,帮着送膳的领催、厨役迅速摆好了膳桌、椅凳和餐具。因为今天是皇太后、皇上、摄政王同桌进膳,在座位安置上颇费思索,经过反复斟酌,她指使领催把孝庄和皇上的座椅安置在餐桌正面的主位,把多尔衮的座椅放置在餐桌左侧的客位。这样就明显地表示出上下的差别;你摄政王到什么时候也在皇太后和皇上之下啊!为了不使这畸形的座位安排过分地刺激多尔衮,她指使领催在餐桌的右侧安置了一个座凳,准备破例地请孙树万侍坐,以便皇太后的询问。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座位安排上的均衡,又降低了多尔衮的身份:你摄政王在什么地方,也都是皇上的臣子啊!在进膳前的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要领催、厨役打开盛置膳食的红漆食盒,仔细地验看起来。
两个宫女奉孝庄的旨意折了几枝梅杏兰,准备送给慈宁宫的孝端皇太后,寿康宫的皇贵妃和寿安宫的皇淑妃。她俩说笑着穿过花坛走向万春亭时,惊扰了一群戏花的蝴蝶,蓦地飞起,凌空盘旋,把花坛里百花绚丽的色彩,带到了绿树碧叶之间,在阳光中展现了一个百蝶争妍的奇观。她俩高兴地叫了起来,叫声惊动了幽径上低声细语的福临和董鄂女,惊动了万春亭上验看膳食的苏麻喇姑、领催和厨役,惊动了梅杏兰旁听闻禀奏的孝庄和孙树万,人们都为这奇观异景所吸引,聚集到万春亭边,观赏着,指点着,议论着。
百蝶戏春,百年难遇啊!那轻盈的身影,那飒爽的神姿,那草绿色的身躯,那金黄色的双翼,双翼上那五色闪亮的花纹,衔着春意,漾着春色,**着春风,在春光中轻飞曼舞,徐徐移动,飘过曲径篱笆,飞过碧树绿屏,在万春亭的飞檐画角上绕了一个圈子,又回身落向了那株亭亭玉立的梅杏兰……
孝庄站在万春亭上看着,指点着,赞叹着,心里禁不住地叨念着:“百蝶戏春,又是一个好的征兆啊……”
苏麻喇姑似乎猜中了孝庄的心思,大声说道:
“皇太后今儿个设宴赏花,百蝶结队助兴,可见花鸟鱼虫也是知恩知情的。皇太后,这是皇太后和皇上的座位,这是摄政王的座位。今个儿不是内廷宴、宗室宴,奴婢在这里为‘御花园主事’孙大人安置了一个座凳,以便皇太后有所询问。不知这样妥当不。”
孝庄一眼就看出苏麻喇姑这样安排的用心,嗔怪地看了苏麻喇姑一眼,似乎在说:请人家吃酒,还要给人家一个耳光,亏你想得出来。随即笑着说:
“你想得对,赏花不请养花人,还赏什么花!我还要叫孙主事给摄政王敬酒呢……”
这时,婉儿急急走进琼苑西门。董鄂女眼尖,发现了,立即禀奏了孝庄。孝庄以为多尔衮即将来临,便吩咐苏麻喇姑上膳。
那时,清宫虽然成立了光禄寺这个机构,并设立了大官署、珍馐署、良酿署、掌醢署等专管筵宴吃喝的部门,但筵宴的等级还没有最后确立,膳谱还没有最后定型,肴馐的花色形味还没有后来那样讲究;满席分六等、汉席分五等的细则内容,光禄寺的专家们尚未著书立说,成为法典。所以,宫廷筵宴并不像后来那样豪华,一桌膳食竟达几十种、上百种之多。当然,和大清在山海关外时的情形相比,满洲贵族已开始向美味佳肴进军了。
苏麻喇姑一声令下,领催和厨役们用熟练的动作,迅速在万春亭里摆好了一桌酒宴。领催随即向孝庄跪行大礼,高声禀报了菜单:
“大碗菜四品:燕窝锅烧鸭子、燕窝白鸭丝、燕窝红白鸭子、燕窝什锦攒红。
“中碗菜四品:燕窝肥鸭丝、熘鲜虾、三鲜鸽蛋、烩鸭腰。
“碟菜四品:燕窝炒熏鸡丝、肉片炒鱼翅、口蘑炒鸡片、碎熘鸡。
“片盘二品:挂炉鸭子、挂猪肝。
“玉泉酒四瓶。”
孝庄听着、看着,心里十分满意,传谕领催起立,抬手招呼站在台阶上的孙树万:
“孙主事,快来入座。你坐在我的对面,皇上坐在摄政王的对面,我们四人各占一方。给摄政王敬酒时,你把刚才对我说的再重复一遍。皇上、你、我,我们三人联手,逼他摄政王掏出银两来……”
孙树万如痴如呆,脸上堆满了笑,忘记了回答,忘记了谢恩,受宠若惊地笑啊!
这时,婉儿奔上万春亭,神色惊恐地跪倒禀奏:
“皇太后,武英殿出事了……”
一声惊报,人们呆然:孝庄手扶座椅愣住;福临一把抓住身边的董鄂女,脸色苍白了;孙树万一时发呆了,笑容变僵;宫女、领催、厨役傻了;连胆大机敏的苏麻喇姑也有些蒙了。
“出了什么事情?”孝庄的声音有些发抖。
“听说郑亲王被拘捕,索尼也被拘捕了……”
“还有谁?”
“奴婢不知。伊罗根带着十名侍卫去武英殿査问,要奴婢速报皇太后……”
孝庄的心一下子乱了、冷了,发颤了。她觉得两眼发花,周身像散了骨架,一种被欺骗、被愚弄、被侮辱的感觉涌上心头,凝成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她真想哭,但哭不出来,急忙闭上眼睛,怕泪水夺眶而出。
福临在一阵惊恐之后,立即明白了事态的严重。他猛力推开董鄂女,想要发作,被苏麻喇姑一把拉住。福临转身扑在苏麻喇姑的肩头,咬紧牙关,咬着愤怒,眼泪却流了出来。
伊罗根带着十名侍卫赶到了。他跪倒在万春亭下,向孝庄禀报:
“皇太后,多尔衮骗了皇太后。武英殿会议是个圈套……”
孝庄睁开了眼睛。
“他翻了四年前阴谋争夺皇位的案,纠集何洛会、冷僧机、锡翰、吞齐、尚善、努赛一伙,把肃亲王、郑亲王、索尼、鳌拜、塔胆打成了‘叛逆死党’……”
孝庄的脸上腾起了杀气。
“宗人府和议政王大臣会议议决:肃亲王,论罪当死;郑亲王,论罪当死;索尼,论罪当死;鳌拜、塔胆……”
突然,一声疯了似的惊叫打断了伊罗根的禀奏:
“天哪!我的梦……”
人们抬头一看,孙树万喊声未尽,身子向后一仰,直挺挺地跌落到万春亭的台阶下。婉儿急忙搀扶,抱起来的是一具脑后出血的死尸。婉儿痛哭失声,人们拥了过来,看着口目不闭的老园丁,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孝庄没有动,像一尊石像站着。她的眼睛没有泪,却冒着火。她猛力掀翻堆满美味佳肴的餐桌,在杯盘撞击碎裂声中,奔下了万春亭。
两个宫女手中的几枝梅杏兰花,在人们的哭声和杯盘碎裂声中,失落在孙树万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