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吴拜的“紧急禀奏”和多尔衮的“一石三鸟”……(1 / 1)

入夜酉时,多尔衮从慈宁宫急急返回南宫王府的密室,艳妆柔情的吴尔库尼急忙迎上,被多尔衮一把推开。他厉声吩咐吴尔库尼传令给吴拜,召辅政王多铎立即来见。吴尔库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询问,战战兢兢地收起柔情媚态,急忙走出密室传令去了。

太和殿突然袭击的成功,使多尔衮心旷神怡。孝端皇太后的卧床呻吟,使多尔衮心喜意醉。孝庄在宁寿宫里的乐极生悲,使多尔衮心甜情**。痛快啊,一个月来苦心筹划的这次奇袭,仅用两个时辰,就取得了全胜。真是“谋事在人”啊!

多尔衮毕竟是在长期不断的征战生活中成长的,他有着一个极好的习惯:战斗越是顺利,他越是小心;胜利越大,他越是谨慎。现时,他急于要见多铎,就是要亲自了解太和殿袭击中的每个细节和当时诸王贝勒、文武朝臣的细微反应。祸福相倚,在一举成功之中,就没有隐藏着不利的征兆苗头吗?他心神不安地在密室里踱步,等待着多铎的到来。

多铎在太和殿“宴会”结束之后就来到南宫王府,因多尔衮去了慈宁宫,他也感到心力交瘁的疲惫,便回到自己的府邸歇息。这一天的心神煎熬,使他像是要散落骨架了。

太和殿突然袭击的胜利,使他的心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孝端皇太后的吐血昏倒,使他的心有些紧缩了。特别是看到肃亲王豪格在被告席上任人诬陷,最后被几个侍卫强力架走时,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不敢再看了。今天的这场戏,是自己按照多尔衮的安排演出的啊!

多铎是多尔衮最亲密的助手,但他们之间也有着感情上的隔阂。多尔衮在削弱诸王贝勒的权力时,多铎的权力也同样受到削弱。多尔衮在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中,多铎的权威也受到伤害。因而,他对多尔衮的心毒手狠也怀有戒备。特别是去年八月,多尔衮也把英亲王阿济格的儿子劳亲接进南宫王府,给了同多尔博一样的待遇,使他产生了一种无法排解的疑虑。今天,太和殿这场闹剧的结束,使他既感到高兴,又感到悲哀。

为什么要干这样的“缺德”事呢?为了报答多尔衮的恩情吗?不错,是多尔衮使自己在四年内由豫亲王而辅政王,而叔父辅政王,地位一次一次地提高,财富一天一天地增加。可这心中的歉疚也在一天一天地积聚,人望也在一天一天地衰落。人啊,为什么没有满足的时候?

这都是为了谁呢?为了多尔衮早日登上皇位。可这皇位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未来的皇子就一定是多尔博而不是劳亲吗?辅政王,叔父辅政王已经是人臣中最显赫的荣耀了,何必再去伤天理,丧良心呢?人啊,总得留一点人缘良心安慰自己吧……

多铎接到吴拜的传令,急忙来到南宫王府的密室。多尔衮停止踱步,神情焦急地劈头训斥了一句:

“刚打了一个小胜仗,就志得意满了!”

多铎心里不悦,但他知道多尔衮现时需要什么,便详细地禀报了太和殿发起袭击的经过,称赞了苏拜、阿尔津、博尔惠、哈宁噶的忠诚,赞扬了巩阿岱、韩岱、吴达海、郎球等人的机敏,也谈了豪格的毫无戒备和孝端皇太后的软弱无能和吐血昏倒……

多尔衮在不停的踱步中静听着,思索着。多铎的禀报刚一停声,多尔衮立即提出了五个问题:

“索尼、鳌拜、塔胆都有什么反应?”

“大贝勒代善和勒克德浑有什么反应?”

“宁完我有什么反应?”

“郑亲王济尔哈朗有什么反应?”

“科尔沁亲王吴克善有什么反应?”

因为当时这些人物都没有说话,多铎当时又处于极其紧张的当事人纠葛之中,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人物神态上的那些细微反应,所以,多铎的回答使多尔衮非常不满。他停步在多铎的面前,压着失望的怒气,神情严肃地说:

“你继我为辅政王,来日也将摄政,当理解我的苦心而更加勤勉,这样才能驾驭群臣,把握未来。我们现时的处境,虽然是花锦火热,拥护追随者不少,但都是趋炎附势而来,极不可靠。一旦情况有变,这些人也会趋炎附势而去,杀回马枪。你如此大意,如何能善后事?

“索尼、鳌拜、塔胆、济尔哈朗、济度、勒克德浑、满达海这些人,都在沉默蛰伏,窥伺时机。宁寿宫还有那个城府极深的女人。如果我们一时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现时,我们表面上看来轰轰烈烈,而实际势单力薄。多尔博年幼,还不能辅佐你我;过早出头露面,会引起别人的猜测,对他也没有好处。多尼虽年长一些,代我主管正蓝旗,已经是精疲力竭,很难分身再理朝政。劳亲年岁不小,但和英亲王一样,缺乏心机。我把大事寄托于你,万万疏忽不得……”

多尔衮的这些话是真诚的。他看到趋炎附势而来的热闹,也想到趋炎附势而去的凄凉。他感到了政敌潜在威胁的可怕,又感到了后继乏人的孤单。这些话是他感情的真实流露。

多尔衮的这些话是有感情的。他至今无子嗣,把希望寄托在过继的儿子多尔博身上,对多尔博的关心是远远超过对劳亲的重用的。他的感情是具体而深沉的。

真诚的话总是有力量的。多尔衮的话,驱散了多铎心中刚刚萌生的离心情绪,又把他拉回了权力的魔椅:

“多尔博是自己过继给多尔衮的儿子。过继出去的儿子也是儿子啊!

“多尼是自己的长子,多尔衮把正蓝旗交多尼掌管,也许是一种有意的安排吧!”

多铎的心又向多尔衮靠近了。他急忙说道:

“我这就去查明他们的动静……”

这时,吴拜急匆匆地走进密室,神情惶恐地向多尔衮禀报:

“两黄旗开始行动了。他们出动三百士卒,加强了对紫禁城四门三宫的警戒。”

多尔衮一惊,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吴拜继续禀报。

“锡翰派人禀奏,伊罗根进了位育宫。”

多尔衮仍然没有作声。多铎感到自己的失职,急忙问吴拜:

“南宫王府周围有新的变化吗?”

吴拜急忙回答,但话是对着多尔衮说的:

“南宫王府周围没有变化。我已经派出五十名护卫加强了警戒。据我们的人禀报,塔胆去了索尼府邸,勒克德浑去了尼堪府邸。”

多尔衮发问了:

“郑亲王府呢?”

“郑亲王和济度都没有动静。”

“宁完我呢?”

“宁完我出了太和殿就径直回家了。半个时辰前,刚林提着两瓶酒进了宁完我的府邸。”

“肃亲王府有什么动静?”

“肃亲王府哭声闹天。听说豪格的王妃阿尔寨哭得昏过去了。”

“宁寿宫呢?”

“圣母皇太后是戌时从慈宁宫回宁寿宫的。没有任何人请见。”

多尔衮不再询问,他站起来,又开始了踱步思索。多铎和吴拜既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更不敢分神他思。因为多尔衮随时都可能提出询问。他们像两个小厮一样,站在桌案边,看着多尔衮来回地走动。

吴拜的紧急禀奏,虽然都是毫无具体内容的信息,但多尔衮以他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猜测着可能出现的形势变化。他以超人的才智,修订着原先拟定的方案,以适应新的变化的需要。

两黄旗的反应使他格外重视。加强紫禁城四门三宫的警戒,不只是防御性的措施,而是摆出了进攻性的态势。这个没有彻底摧毁的顽固集团,仍然能够以霹雳之势掐住自己的咽喉。看来,紫禁城是不能随便出入了。索尼、鳌拜、塔胆不除,一切胜利都是保不住的……

勒克德浑对尼堪的走访,同样使多尔衮震惊。入关前,盛京那场可怕的哑剧,就是因为这个勒克德浑,逼成了一个“黄红联盟”,使自己陷于极大的被动。他后悔让苏拜在太和殿里点了尼堪和满达海的名,这是失于谋算啊!尼堪是褚英的儿子,是个不掌实际兵权的破落户,是不足畏的,但他的弟弟杜度,却得到大贝勒的信任,长期担任正红旗固山额真。这不是逼着两黄旗与两红旗再度结盟吗?

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毫无动静,使多尔衮更为闹心。这只老狐狸韬晦成精,却纹丝不动。明知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却又抓不住新的把柄。吞齐、尚善、努赛等能够谈出的“罪行”,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真是一块心病啊!

多尔衮被这三个轻重不同的反应困扰着,他在思索着应变的对策……

这时,刑部尚书吴达海走进密室。他见多铎、吴拜在场,稍有迟疑,旋即向多铎、吴拜拱手问好,径直跪在多尔衮面前禀奏:

“禀奏摄政王,刑部连夜对豪格谋反之罪进行议决,现举表呈奏,乞摄政王审示。”说着,举表呈上。

多尔衮停止脚步说道:

“你大声奏闻吧!”

吴达海举表念道:

……据正白旗护军参领苏拜弹劾,肃亲王豪格入川剿寇,时逾两年,谎报‘川寇悉平’,纵贼误国。罪一,侵吞军饷,中饱私囊,致将士有馁寒之灾,黎庶遭苛捐之祸。罪二,包庇心腹,冒功图赏,扰乱军纪,结党营私。罪三,推举叛逆杨善之弟机赛,辅任护军统领,心怀叵测,图谋叛乱。罪四,经宗人府勘审,弹劾有据,旁证充实。四罪俱成铁案,豪格亦供认不讳。依大清刑律,论罪当死。念其乃太宗皇帝骨肉,特恩赐自裁……

多尔衮心头一亮,几乎喊出声来:一石三鸟!这不就是一块现成的“石头”吗?豪格,以前的皇长子,现在的谋反者,诸王贝勒、文武朝臣,谁同他没有几十年的交往呢?好的交往,坏的交往,同心的交往,勾心的交往,都可以演绎出一桩公案来。历史上许多曲折复杂的案情,不都是刀笔吏们按照主子的需要炮制编造出来的吗?除了那么几个啃陈纸当饭吃的史官,谁有闲心管那些案情的真真假假。用这块“石头”向索尼、济尔哈朗、勒克德浑打去,他们能躲得掉吗?多尔衮欣喜地一笑,看着吴达海冷冷地说:

“刑部如此断案,都该鞭打四十……”

吴达海头脑“嗡”地一响,蒙了。

“苏拜弹劾四事,即使件件属实,也是一般失误,何能置人于死地?你们就不怕朝臣侧目,后代子孙咒骂吗?”

多铎、吴拜也傻眼了。

“立即放肃亲王回府听审。此案拿回刑部重议。”

吴达海完全糊涂了,瞪着一双痴呆的眼睛,既不敢争辩,也不敢询问,不知所措地叩头应诺,弯腰退出密室。

多尔衮吩咐吴拜:

“你陪王妃去肃亲王府邸一趟。王妃应当去看看她的妹妹阿尔寨,以尽姐妹相亲之情。你向肃亲王王妃阿尔寨传达我的意思:苏拜检举的几件事,我已经知道了,纵然确有其事,也只是一般失误,请肃亲王安心在府上等候刑部勘审,如果没有新的重大失误,朝廷还是要重赏肃亲王的。”

吴拜应诺离开了。

多铎看出多尔衮的态度有了变化,但摸不准究竟是什么意思,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此案要挂起来吗?”

多尔衮阴沉地一笑:

“豪格不是图尔格,挂起来,便宜他了!豪格的弥天大罪是与福临争夺皇位。济尔哈朗、索尼、鳌拜、塔胆、勒克德浑,都是他的死党。这个死党是皇上今天的心腹大患。”

多铎惊讶了!这不是偷天换日吗?怎么忽然之间,全倒了一个儿?

多铎思索了:历史的沉淀物原是一摊烂泥,当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捞起来,按照各人的意愿,捏把成各式各样的玩物。四年前,豪格与多尔衮争夺皇位的那段一闪即逝的历史,本来就是一件谁都可以利用的烂泥啊!

多铎大悟了:历史上许许多多的“清君侧”,不都是借着皇帝的灵牌,剪除自己的政敌吗?多尔衮明面上解除了对豪格的囚禁,实际上是要用这块抓在手里的“石头”砸向那些皇上身边的侍卫者。路得弯着走,事得弯着办,用弯弯肠子处理宫廷里弯弯曲曲的争斗,才是执掌权柄者高明的本领啊!

多铎变聪明了:刑部关于豪格的“罪状”,必须按照多尔衮口授的纲目去写。要害是与福临争夺皇位。关键是结党营私。索尼、鳌拜、塔胆、济尔哈朗等正是豪格的死党。于是,他急忙向多尔衮说:

“我这就去刑部,关照一下吴达海。”

多尔衮点头。当多铎转身走到密室门口时,多尔衮喊住了多铎:

“明天放出风去:朝廷准备封尼堪、满达海、勒克德浑为郡王。”

多铎一时又陷于不解。

“告诉吴达海,立即拘捕苏拜,押入天牢……”

多铎更加不解,心里有些战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