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带着福临画的《觅母图》走出保和殿,向宁寿宫走来。
宁寿宫坐落在紫禁城东部,原为明代的哕鸾宫和喈凤宫,是宫妃们养老之所。整个宫院,由四座庭院组成:五间单檐建筑的宁寿门,九间单檐建筑的宁寿宫和四周回廊连接的上百间配殿庑房,组成了第一座庭院,有侧门履顺门、昌宁门可通。宁寿宫正厅为孝庄召见群臣之所,西次间设有佛堂,东次间为息憩之地。进宁寿宫东西两侧的垂花门,便是由五间单檐建筑的衍祺门、七间单檐建筑的衍祺宫和一座精巧花园组成的第二座庭院,有侧门蹈和门可通。衍祺宫是孝庄起居之所,正厅为理事之地,东次间为外室,东稍间是孝庄的寝室。衍祺宫后的第三座庭院,由三座殿宇组成,东为“东宫”,中为“中宫”,西为“西宫”,明代为已故皇帝的妃子居住,现已人去屋空了。第四座庭院由十二座玲球配殿和十多间庑房组成,并有回廊相接,宁寿宫值房就设在庑房之中。明代亦为嫔妃住所,现已荒芜凄凉了。宁寿门内的苍莽松林、衍祺宫旁的凋零花园和衍祺宫后荒芜的甬道玉阶、回廊殿宇,组成了一个萧索的整体,在僻静的凄凉中,凝成了一种瘆人心神的气氛。
苏麻喇姑走出景运门,穿过宽阔的宫院,来到奉先殿的红墙外。因奉先殿无人居住,殿檐下未挂宫灯,四周昏暗,只有路边莲柱上的一盏花灯闪着亮光,照映着几个巡夜的士卒,使她的心底立即浮起一阵清冷的感觉。宁寿门通常不开,她便快步走进了东二长街。这时,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迎面走来,她没有在意,当来人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借着路边的灯光一瞥,原来是多罗贝勒博洛。
博洛,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的第三子,现年三十五岁,崇德年间,深得皇太极器重,二十二岁参与议政,二十五岁主管理藩院事务,在与蒙古各部打交道中,机敏干练,常得皇太极赞扬。顺治元年随多尔衮入关,以战功由贝子晋为多罗贝勒。顺治三年一月,奉命为征南大将军,征抚杭州、浙东、福建等地,经历五十多次战斗,消灭了南明的潞王、鲁王和唐王,为大清的开创建立了卓著的功绩。同年三月二十五日,饶余郡王阿巴泰病故,年幼的福临失去了一个莽撞忠心的保护人,使孝庄深为惋惜。为了酬谢阿巴泰以往的战功和拥立福临继位时的特殊功绩,孝庄按照大清皇室的惯例,曾提出由博洛承袭阿巴泰郡王之爵,但被多尔衮以“征战未了”为由扣压了。顺治四年三月,博洛平定东南数省,班师回京,孝庄又提出博洛承袭郡王爵位之事,多尔衮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却让博洛的弟弟岳乐承袭了郡王。
博洛从苏麻喇姑身边走过时,微微一笑,匆匆离去。苏麻喇姑站住脚跟,回头望着博洛的背影,心里狐疑起来:这个人几个月来,经常出入于南宫王府,传说已是进入密室里的人物,今夜悄悄来此,是祸是福呢?
苏麻喇姑怀着不安的心绪来到宁寿宫的侧门履顺门,在一座莲柱花灯下停下来。她要整一整衣裳,拢一拢发丝头饰,平静一下纷乱的心绪,舒展一下眼角面颊上的愁意,用宽舒喜悦的神色去见她一个月来不曾见到的孝庄。在她思索如何向孝庄禀奏皇上近况而不致引起孝庄的心悲神伤时,宁完我突然出现在苏麻喇姑的面前,并笑吟吟地低声说道:
“春来雁归,圣母皇太后没有猜错,你果然来了。”
苏麻喇姑急忙行礼问安,宁完我拱手为礼,低头而去。
宁完我,这个汉族奴隶,凭借着他的才智和对大清朝政建设的贡献,现在已是内院大学士了。但在近两年来,他吸取了当年丢官罢职降为奴隶的教训,谨言慎行,“忍性缄口,不复作狂吠之犬”,不声不响地做着他分内的事务。平日,他既不行走于南宫王府,也不来往于宁寿宫。既不交往于诸王贝勒,也不结交于文武同僚。闲暇的时候,总是独来独往地走走大街,逛逛庙会,或者是关在书房里翻阅古籍。在内院议事时,他既不像范文程那样,对多尔衮的谕示总是持怀疑审视的态度,也不像刚林和祁充格那样,对多尔衮的一言一语,都视为圣旨,一味盲从。他不卑不亢,不言不语,总是专心致志地倾听别人的议论。在多尔衮偶尔询问时,他言简意赅的禀奏,总会使多尔衮感到满意。加之,他除了朝拜和议事,总是穿着一件葛布皂衣,皂衣上似乎还残留着奴隶出身的印迹,使他在一群趾高气扬、雍容华贵的文武朝臣中,显得十分傻拙古怪。诸王贝勒漠视他,六部官员轻慢他,福临身边的近臣有时取笑他,他似乎毫无察觉,坦然故我。可孝庄注视着他,多尔衮提防着他,连足智多谋的范文程,也在悄悄地揣摸着他。
宁完我此刻此地的出现,使苏麻喇姑十分惊异。宁完我那蕴藏着喜悦的情感,那简练含蓄的话语,那低头而去的神情,使她的心头立即闪动了一丝亮光:木讷少言的宁完我开口了,宁寿宫清冷的日子,也许快要结束了。苏麻喇姑快步走进履顺门,穿过昌宁门,进入了宁寿宫。
宁寿宫今晚突然变得辉煌起来。飞黄流金的屋檐下,挂起了五盏华盖流苏红纱宫灯,照亮了宽阔的丹墀,照亮了丹墀上的铜龟、铜鹤、铜炉、铜孔雀、铜日晷和丹墀下那片苍莽的松林。丹墀玉砌的石级上,散落着鞭炮爆响的残片纸屑,五颜六色。天空中似乎还有鞭炮爆响的余音在松林枝头轻绕,然后飘过金黄色的屋脊飞檐,徐徐远去。晦气驱走了,孝庄的心境也许真的开朗了!
苏麻喇姑心里热气腾腾,急忙走上丹墀。碰巧,宁寿宫正厅的朱红大门推开,棉帘挑起。她愣神一瞧,索尼在婉儿的恭送下走了出来。
索尼,盛京时期的启心郎,入关时期的镶黄旗旗务总管大臣,现时的内大臣兼镶黄旗旗务总管大臣,是紫禁城的保护神啊!顺治元年十月,定都北京之后,索尼拒绝了多尔衮的**,硬朗朗地站在孝庄一边。两黄旗将领在多尔衮的**下分化了,谭泰、拜音图、巩阿岱、锡翰依附了多尔衮,索尼便成了两黄旗的核心人物,取代了谭泰过去的地位,成了多尔衮无可奈何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三年来,索尼理直气壮地说话,公公正正地办事,经过多次与多尔衮的智谋较量之后,他在紫禁城里的地位,终于被多尔衮在忍恨中接受了。
此时此地与索尼的相逢,使苏麻喇姑的心境一下子豁朗了。在她的心神激越跳动中,索尼抢先行礼拜年,并恭请皇上圣安。苏麻喇姑急忙还礼。她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亲切急情的婉儿一把拉住,“姐呀”、“妹呀”地亲热起来。
婉儿走进东次间向孝庄禀报去了。苏麻喇姑站在丹墀上,贪婪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廊檐宝像、角端,香筒里燃放的檀香,在灯光辉映中青烟缭绕,使庭院里芳香弥漫,这是宁寿宫三年来的头一回。身边的铜鹤、铜孔雀、铜炉,在夜色中呈现了神秘的色彩,更增添了宁寿宫的庄穆。仙鹤,引颈昂首,亭亭玉立,是象征着大清江山的久远吧!孔雀,银屏乍开,庄穆温顺,是象征着大清君臣的和睦安宁吧!这重檐亭子式的三足青铜炉,游龙盘绕,玲珑剔透,是象征着大清江山的稳固吧!苏麻喇姑看着,想着,祝愿着,突然,一句呼唤“苏麻喇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和联想。她抬头一看,孝庄身着薰貂青绒披风,出现在正厅门外的宫灯下,笑盈盈地望着她。苏麻喇姑急忙上前向孝庄跪倒请安,却被孝庄一手挽住了。
孝庄今年三十五岁,乍看起来,似乎比三年前更年轻了。薰貂青绒披风托起了柔中有刚的神采,宫灯照映着她秀丽的脸庞,似乎白了一些、胖了一些,身姿也显得丰满了。那双晶莹闪亮的眼睛还是那样的迷人,在宫灯下,似乎更传情了。三年来,宁寿宫清冷的日子,竟然送还了她青春时的姿色,真是奇缘啊!
这个女人在平定中原群雄武力反抗的三个年头里,静居宁寿宫,从容裕如地把握着时代风云的变幻,表现了一个谋略家杰出的才能和历代王妃中罕见的沉静和忍耐。
三年来,为了满洲贵族集团的最高利益,为了达到大清统治全中国这个最终的目标,她以卓越的胆略和宏大的气派,把大清的军权和政权,都交给了她的政敌多尔衮,让多尔衮在中原广阔的天地间发挥其聪明才智。她不因“怨”忌才,也不因“恨”埋才,更不因“仇”害才,而且给了多尔衮以极大的合作。
三年来,她看着多尔衮的权力日益扩张,声望日益隆显,由“摄政王”而“叔父摄政王”而“皇叔父摄政王”,仪仗等同皇帝,王府实为帝居,印信调离大内,谕旨出自南宫,以至党羽日丰,权倾朝野。她隐忍着,装作视而不见,甚至转目不视,任多尔衮僭越专断。她不因小废大,也不因内废外,更不因私废公,而且,多尔衮三年来地位和封号的晋升,都是她亲自给予的。
三年来,她看着儿子福临在位育宫遭受孤独、冷遇和变相的禁锢。她听到儿子福临在塞外、南郊避痘和围猎中,受着近臣们的戏弄、嘲讽和君臣颠倒的屈辱。她知道儿子的君威和皇位正在遭受着日益严重的侵犯和危害。有时在更深夜半的时候,她似乎隐隐听到儿子的悲叹声和泣咽声。特别是位育宫的近臣锡翰在其兄拜音图、巩阿岱依附多尔衮之后,也完全背叛了福临,成为多尔衮的耳目,使儿子处于危险的境地。她隐忍着,装作听而不闻,甚至背耳不听,任一些朝臣们胆大妄为。她不因愤懑而震怒,也不因怨恨而发作,更不因痛苦而自乱心计。而且在每年夏秋之交,总是主动地把儿子推向多尔衮围猎、避痘的行列里。
三年来,她忍受着精神上的寂寞和心灵上的悲哀,既很少见到位育宫的福临,又很少见到慈宁宫的姑姑,连一度与自己共患难的皇贵妃、皇淑妃也极少见到。盛京清宁宫那种对门而居、隔窗相望、庭院月下聚会的年月,一去不复返了,紫禁城的宫墙、长街、殿宇隔绝了她希望看到的笑脸和欢乐,留下了不尽的清冷和思念。宁寿宫,真是一架华丽而不透风的鸟笼啊!她知道,这是历代王朝留下的宫制,是这座皇城必然产生的奇状怪态,要不,这几千间金碧辉煌的宫殿,不都要空闲置弃吗?可这一切也是多尔衮的精心安排,分散居住,单独控制,可以省去许多担心啊!她隐忍着,在寂寞清冷的宁寿宫里,度过了三个春夏秋冬,度过了一千多个焦心的日日夜夜。
孝庄在这隐忍不发的三年中,冷静地观察着满洲贵族内部诸王贝勒之间,因各自利益需要而出现的微妙变化。她异常敏锐地注视着诸王贝勒因多尔衮权力扩张而出现的疑虑和恐惧,她悄悄适应着这新的分化和组合。谭泰依附了多尔衮,她立即使索尼成了两黄旗的核心;阿巴泰病故了,她悄悄地使阿巴泰之子博洛和岳乐成了自己不露声色的同盟者;济尔哈朗在多尔衮排挤打击下失势了,她决然保住了济度在镶蓝旗的地位;大贝勒年老了,她通过勒克德浑拉住了两红旗。她把六部三院的权力和职位完全让给了多尔衮,任多尔衮安插亲信,以满足多尔衮的权力欲,她悄悄地抓住了八旗中年轻的贝勒、贝子和将领,形成了一个不露形迹的年轻将领集团,以便在新的内争兴起的时候与多尔衮抗衡,保卫福临的皇位。
孝庄看得清楚,张献忠大西农军的覆灭和肃亲王豪格的班师回京,也许就是内争开始的起点。在历代王朝中,外战的销匿往往是内争的开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历代帝王保持权势的一种手段。况且,豪格是多尔衮的宿敌,北京城虽大,也难容两个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索尼看到了这个,宁完我看到了这个,连博洛也看到了这个。但他们都不愿意说出一个更为可怕的前景:如果豪格遭到不幸,福临还能安于位育宫吗?
孝庄挽着苏麻喇姑走过宁寿宫的东次间,不等苏麻喇姑行礼请安,便将她按在桌案前青铜薰笼旁的一个矮凳上。她边脱披风边嗔怪地说:
“你来了也要通报,真守这紫禁城里的规矩啊!”说着,转身坐在苏麻喇姑对面的矮凳上,伸手于薰笼之上取暖,凝目望着苏麻喇姑,端详着,微笑着。
看着孝庄沉静而喜悦的神色,苏麻喇姑知道,在与博洛、宁完我、索尼计议之后,孝庄也许已经把应付今后变化的一切对策都思谋好了。她顺手取下茄色狐皮风帽,也伸手于薰笼之上取暖,凝目望着孝庄,端详着,微笑着。
薰笼里的“红罗炭”无声、无烟、无味地燃烧着,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孝庄亲切的脸,映红了苏麻喇姑关切的脸,把温暖投给了这两个沉静微笑的女人。
在她们的凝目相视中,孝庄知道,这个侍女深夜来此,必定有着重要的信息相告。她几次想张口询问,却情不自禁地停住了。是啊,三年来,苏麻喇姑悄悄来往于位育宫和宁寿宫之间,禀报紫禁城里的动态,禀报诸王贝勒的动向,察报太监宫女们的议论,禀报皇上福临的喜怒哀乐,传递着宁寿宫外的风云变化,真是难为她了!三年来,她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难得有一个相聚相亲的时间,更没有一次轻松舒心的闲谈。今夜是元旦节,放下一颗焦虑疲惫的心吧,谈谈儿时的情谊,谈谈科尔沁草原的往事,谈谈盛京清宁宫的年月,就是谈谈死去的蒙丽花,也舒心惬意啊!孝庄端起桌案上的一杯热茶,放在苏麻喇姑面前,把科尔沁草原上布木布泰的情谊,**给了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一颗焦急的心也宽松了。三年来,在这宁寿宫里,在她俩单独会见的时辰,从来没有见过孝庄这样的轻松和适闲。是啊,中原平定了,肃亲王快要回京了,博洛、宁完我、索尼来过了,此刻能不舒心展眉吗?从科尔沁儿时起,自己就侍候这个主子,特别是亲身经历了清宁宫争位、汤泉决策、辽阳平叛、迁移入关等生死搏斗之后,自己太了解这个主子了:筹划方略时,沉稳镇静,不露声色;一旦行动起来,必然是迅雷行空,惊天动地。此刻,她心里不托底的是:在即将爆发的内争中,皇上福临的安全如何保证?位育宫虽然在宫廷禁尉兵马的护卫之中,但位育宫殿堂之内,却是多尔衮心腹爪牙的天下。主子啊,你作何打算呢?她正要把福临的《觅母图》呈交孝庄,但转而一想,何必这样着急呢?难得这样一个元旦节,难得这样一个舒心惬意的夜晚,更难得有这样一个围炉取暖、沉静亲昵的时辰,为什么要急匆匆地打碎送走呢?她接过孝庄送来的热茶,浅浅呷了一口,用传神的眸子,向孝庄表示谢意。
突然,五凤楼敲响了寅时的钟声。钟声驱散了薰笼前沉静凝和的气氛和主仆间舒心惬意的沉默。孝庄蓦地抬起头来,像是一下子拂去了室内的安静怡和,重新抖起了精神;目光刚毅而机敏,话语坚定而简练:
“说吧!又该咱们操心了!”
苏麻喇姑急忙取出福临的《觅母图》呈交孝庄。轻声说:
“冷僧机、锡翰、席纳布库今晚都悄悄去南宫王府祝贺去了。慈宁宫、寿康宫、泰安宫的近臣也都去了南宫王府……”
孝庄听了,没有惊讶,没有作声,只是淡淡地一笑,便打开福临的《觅母图》,目光停留在画面上,神色肃穆了。
也许是那漫天低压的黑云,使孝庄想到了什么,她那弯弯的双眉微微地收蹙了;也许是那摇撼草原的风暴,使孝庄看到了什么,她那清澈的双眼慢慢地黯然了;也许是那风暴中孤独的、回头觅母的牛犊,牵动了孝庄的心,她那托着《觅母图》的双手轻轻地颤抖了;也许是那隐隐响起的“哞哞”的觅母声刺激了母亲独具的灵犀,她几乎不能自持,脸上闪过一种从未有过的凄苦,泪珠在眼眶打转,突然夺眶而出,滚落在《觅母图》上。
苏麻喇姑凝视着孝庄,眼睛也有些发涩,正要宽慰几句,却被孝庄察觉了。孝庄抬起头来,惨然地一笑,挥去脸上的愁意,含着泪花,故作轻松地说:
“这幅画画得还不错。黑云,风暴,枯草,亏他都想到了。这三年来,你这个老师没有白费心血,他终于知道,世上还有黑云、风暴这些可怕的东西……”
苏麻喇姑报之一笑,借机拭去了自己也禁不住滚出的泪水。
“可他没有到过草原,没有见过牛群,他哪里知道牛犊的习性啊!牛犊不是羊羔,它遇到风暴时,决不回首,而是低头睁目,倔强地抗击着,顶斗着。绝不是这失魂落魄的样子!”
“皇上只有十岁,能想得这么多吗?”
“是啊,他还小,牛角还没有长出来呢!牛角不长出来,怎么对付狼熊虎豹啊!”孝庄说着,拿起火钳,揭开薰笼上的罩丝,把《觅母图》扔进薰笼里。她抬头对苏麻喇姑说:
“科尔沁亲王带着济林娜进京了,伊罗根也来了。有件事情要你亲自去办……”
苏麻喇姑放下手里的茶杯,等待着庄妃的谕示。
“中原形势缓和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在这热烘烘的开春年头,我要为婉儿和伊罗根完了婚事……”
苏麻喇姑眉头一扬,叫出“好”来:
“这是真的?”
孝庄点头。
苏麻喇姑突然愣住了:
“可婉儿是汉人,按照祖制……”
“按照祖制,满人不能和汉人成亲。所以,你亲自去见科尔沁亲王,告诉他:婉儿是他的义女,是他四年前在科尔沁草原收养的女儿。满蒙联姻可是大清的传统啊!”
苏麻喇姑立即猜想到,孝庄此着必定有着深沉的用心。但这“用心”是什么?她还没有看清,又不敢挑开询问,便拐弯试探说:
“婉儿又要回科尔沁吗?”
孝庄嗔怪地瞪了苏麻喇姑一眼:
“三年不常在一起,你说话也学会拐弯了。婉儿和伊罗根成亲之后,伊罗根就是科尔沁亲王的女婿,科尔沁亲王的女婿,难道不能进入位育宫吗?”
苏麻喇姑高兴地站了起来,忘情地抓住孝庄的手:
“我盼望的就是这个。皇上身边总得有一个尉迟敬德啊!婉儿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办?”
“总得有十天半个月的准备吧?对!就在肃亲王班师回京的时候办,要办得红火热闹!”
苏麻喇姑起身告辞,正要离去,婉儿走进门来,急忙禀奏说:
“摄政王多尔衮、辅政王多铎和六部尚书来到履顺门,向皇太后拜年节大礼,请求晋见。”
孝庄稍作沉思,便吩咐婉儿:
“传令膳房在正厅备宴,我要赐酒摄政王!”
婉儿愣住了。
苏麻喇姑笑了。
孝庄暗暗在心里祈祷:
“但愿此着不要落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