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皇太后3:悲欢紫禁城(1 / 1)

一 五彩缤纷的元旦烟花,闪现在富丽堂皇的多尔衮府邸——南宫王府

五凤楼夜半震动苍穹的钟声,宣告着大清顺治五年(1648 年)一月一日子时的到来。北京城骤然展现出一幅辉煌奇丽的夜景:密密麻麻的繁星,闪烁在蓝色的天宇;殿宇楼阁上的朱红纱灯,辉映在北京的上空;大街小巷里的五彩花灯,纵横着,交错着,跳跃着,延伸着,织成了一片奔涌的灯的海洋。照亮了紫禁城,照亮了万岁山,照亮了北海、中海、南海,照亮了紫禁城四周黄沙铺垫的一条条金色的道路。突然,鞭炮齐鸣,火花飞溅,北京城喧闹了,沸腾了,开始欢度大清入主中原四年来最热闹的一个元旦节。

三年前满洲迁移入关时住进北京城的十多万满人,按照满洲传统粗犷的习俗,男女成群,持伞举灯,击鼓起舞,和唱秧歌,从各条街巷拥向承天门前的广场,向紫禁城跪拜、欢呼,祝福他们的皇上消灭大西政权张献忠,为大清除掉了一个最可怕的劲敌。

前几天奉诏进入北京的蒙古各部贝勒和他们的随从家眷,也拥出了前门外理藩院的驿房宾馆,在喧闹狂欢的人群中,狂舞高歌,贪婪地欣赏着这不寻常的奇异夜景。

诸王贝勒、王公显贵、达官富绅们,用五彩缤纷的烟花,表示他们的狂喜和富有。那“银河飞瀑”,那“天女散花”,那“黄罗伞”,那“金吊兰”,那“太空游龙”,那“百鸟朝凤”等使人们惊叹倾倒的智慧之花,使紫禁城四周的天空,变成了五彩争艳、飞花流金的仙境。

在这神奇瑰丽的五彩闪光中,多尔衮的府邸出现在紫禁城外东面不远的南宫。它巍峨髙耸,气势磅礴,使四周的殿宇楼阁都像断了墙垣,坍了台基。它奇巧瑰丽,金碧辉煌,使紫禁城里新近落成的五凤楼,也像褪了光泽,寡然无色。这艳丽的琼楼玉宇,在变幻莫测的烟花中变幻着、隐显着,使绚丽的夜空更加神秘深邃,摇曳着人们惊异寻索的心神。

在人群狂欢的**中,科尔沁亲王吴克善,带着他的女儿济林娜,在伊罗根等亲兵的护卫下,骑着高头大马,走出了设在前门外的京城府邸。吴克善着石青色朝服,头戴饰有东珠的熏貂朝冠。济林娜今晚的穿着十分讲究,头戴一顶垂珠卷檐银白披风帽,身着一件猩红洒金紧身袍,脚蹬一双黄缎飞云长筒靴,腰系一条金黄嵌珠带,神采飞逸,窕窈雅秀。吴克善要在丑时正点赶到五凤楼前,和诸王贝勒、议政大臣们会齐,然后一同走向太和殿,向皇上福临行元旦节朝拜大礼。

头顶是神奇灿烂的烟花,两旁是争奇斗艳的花灯,眼前是欢舞高歌的人群,十二岁的济林娜在惊讶、赞叹、询问中,放纵地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伊罗根如呆如痴,不断地发出傻乎乎的“啧啧”声。吴克善也万分惊奇,心潮起伏了:

这是吴克善第二次奉诏来京。第一次是顺治元年九月,大清刚刚“定都北京”。参加皇上福临十月一日的“登极大典”之后,在北京住了三个多月,也度过了一个除夕之夜。那时,九门城楼被李自成焚毁,皇宫也破损不堪,连太和殿也堆在瓦砾之中,全城寂然,街巷冷清,小巷深处偶尔响起几声鞭炮,立即会有巡逻游骑奔去,接着便是一片哭声和惨叫。惶惶不安的忧愁,不仅侵扰着街巷细民、将领士卒、商贾官吏,也使自己这个外藩亲王心神不安啊!今晚的一切都真的变了,李自成突然死在九宫山,史可法被杀在扬州城,张献忠又倒在四川西充,大清终于度过了三年的风风雨雨,在中原站稳了脚跟……

吴克善周身感到一阵清爽,似乎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快意撞击着他的心,使他心旷神怡,忘其所在,竟然在马背上笑出声来。

目不暇接的济林娜突然听到笑声,转过头来,看着父亲乐滋滋的神情,大声问道:

“阿爸,今儿个没有喝酒,您怎么醉蒙蒙的啊?”

吴克善听着女儿娇声的询问,看着女儿甜美的笑容,喜悦和急切的思绪一下子牵动了心:尽早见到姑姑母后皇太后,尽早见到妹妹圣母皇太后,尽早见到皇上福临,济林娜的聪明和美丽,会使她们满意的。这次带济林娜进京,不就是为了这件有关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未来命运的大事吗?他看着女儿笑而不答,顺手提了一下马缰,坐骑知趣地跑动起来。真是手随心动,马如人意啊!

当吴克善的马队奔至承天门外的金水桥时,碰巧从承天门内奔出二十骑执戈的士卒。他们吆喝着清街开路,广场上的人群迅速闪开,吃惊地望着这队兵马。吴克善也急忙跳下马鞍,勒缰而立。少顷,一群身着朝服朝冠的贝勒、贝子、大臣、学士、将领,在大约二百名亲兵的护卫下,由承天门结伙而出,神情昂扬地走过金水桥。借着广场上如星的花灯的光辉,吴克善仔细辨认,除范文程、刚林几个老臣外,其余人全不认识。伊罗根在睿亲王府待过多年,对朝廷官员和宗室王公比较熟悉,急忙提缰靠近吴克善,悄声地逐一介绍说:

“宗室巩阿岱,吏部尚书。宗室韩岱,兵部尚书。宗室吴达海,刑部尚书。英俄尔岱,户部尚书。郎球,礼部尚书。星讷,工部尚书。冷僧机,锡翰,御前近臣。祁充格,大学士……”

吴克善疑惑了:丑时正点不是要到太和殿朝拜皇上吗?为什么要出宫东行呢?当他看到这队东行的六部尚书、近臣、学士突然马头一转,拐进南宫的街巷时,他心里豁然明白了:这是去摄政王多尔衮的王府朝贺啊!

济林娜什么也不明白。她根本没有注意六部尚书、近臣、学士们的去向和父亲神情的变化,而是把所有精力和兴趣都放在肃穆辉煌的紫禁城里。她提缰走近父亲,大声问道:

“阿爸,这承天门里边,就是乾清宫和坤宁宫吧?”

吴克善没有回答,两眼呆呆地望着南宫上空在烟花中时隐时现的摄政王府邸,一颗心下沉了,思索了……

摄政王多尔衮的府邸,坐落在明朝南宫的旧址上,时有“南宫王府”之称。其宏伟壮丽,不仅超过了当时大清对于摄政王府邸建筑的定制,也使紫禁城里任何一座楼阁殿宇失彩逊色。这座王府的建成,据说役工三千,经时两年,耗去库银一百五十万两。

“南宫王府”绕以朱红墙垣,墙高五尺,周长六百四十丈。墙内建筑包括门楼、翼楼、后楼、正殿、后殿、后寝、典司房、库仓、厨厩、花园等十多个部分。殿筑丹墀,楼附回廊,门雕龙首,柱镂龙文,均覆以绿色琉璃瓦。加之长廊曲折,花园幽深,搭配有致,相依相托,气势雄威而和谐。更为壮观的是这群建筑的后楼,台基高一丈七尺,仅低于太和殿台基三尺,但它高为二层,横空而出,反而高过太和殿一丈有余。楼顶覆绿色琉璃瓦,一片碧翠。四周飞檐和屋脊上的游龙、兽吻、驼铃,均鎏金飞黄,闪耀着金色的光辉。置身高楼,举目远眺,可览北京四周之名胜;俯首而视,可察紫禁城内之动静。真是天上宫阙,人间九重!

多尔衮居住的密室,就在这后楼二层之上。

三年来,多尔衮以他的聪明才智,敢作敢为,把握了天下形势的发展,为大清全国性政权的建立和巩固,立下了不世的功绩,表现了一个封建时代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的胆略。

在军事上,当入关之初,面临大清、大顺、南明弘光政权三股势力对峙的局面时,多尔衮审时度势,为避免两面作战,以“和谈”“联合”的策略,迎合南明弘光政权“继绝存亡”“南北分治”的幻想,以“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贼之首,以泄敷天之愤”为诱饵,与弘光政权周旋;以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的主要兵力,合围追剿主要对手大顺农军。果然,在清兵的穷追猛打和南明弘光政权“共枭逆贼之首”的配合下,大顺农军失败了。顺治二年闰六月四日,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在湖北九宫山,被一群汉族团练杀害。汉族地主阶级的武装,为大清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在顺治二年二月,大顺农军大败于陕西关中之后,多尔衮命令豫亲王多铎,率师出潼关,经河南,悄悄向南明弘光政权逼近。四月十五日,多铎举兵进攻扬州,演出了“扬州十日”的烧杀惨剧。四月二十五日,史可法在扬州被杀,旋即南京陷落。六月十日,福王朱由崧逃至芜湖,被他的亲信总兵田雄、马得胜缚献于多铎,南明弘光政权随即灭亡。顺治三年八月,南明另一个政权——隆武政权覆灭,唐王朱聿键在福州兵败被执,绝食而死。同年十一月,大西农军战败于四川西充,张献忠在凤凰山下被肃亲王豪格的部将雅在兰射杀。中原各派武装力量的反抗,从此跌入低潮。短短三年内,多尔衮剪除群雄,用刀剑铁骑控制了全国除西南、东南几省外的全部领土,创建了逐鹿中原的赫赫武功。

在政治上,为了适应新的形势的需要,多尔衮采纳了范文程、洪承畴、冯铨等人的建议,依照明朝的制度和法律,不断完善了中央至地方的政权机构。他树起了吴三桂和冯铨这两个文武榜样,用高官厚禄争取了明朝遗老遗少的归顺。他举起“尊孔崇儒”的旗帜,“怀柔”中原的文人贤士。他“开科举,取贤士”,为汉族读书人敞开了做官为宦的大门。至顺治四年,随着中原武装反抗的消沉,全国的反清舆论也哑然了。许多“旧朝的重镇”,一变而成“新朝的勋臣”;慷慨激昂的文士,有的沉默,有的变调,有的出家当了和尚,有的剃掉头发做了顺民,有的中了科举,成了大清的官吏。短短三年内,多尔衮充分运用了“以汉制汉”的策略,用中原的文化、伦理和道德,取得了短期稳定的“文治”之功。

在经济上,多尔衮为了满足满洲贵族的利益和解决入关满人的生计问题,用暴力圈占民田,把落后的农奴制搬用到中原这块封建经济高度发展的地区,严重破坏了农业生产力,造成了汉人大量的“投充”或者“带田投充”为奴。但这种“圈田”的消极恶果,在顺治四年前,尚处于“田地被占,妇子流离,哭声满路”的苦难时期,“良民失业,铤而走险,宦室无产,渐亦为非”的反抗活动还没有大规模地展开,因而,既得利益的满洲贵族唱出的赞歌,掩盖了农村汉族细民的哭声。同时,多尔衮断然取消三饷(辽饷、剿饷、练饷),摒弃明末沉重的赋税制度,按照明朝万历年间的册额征收赋税,在一定程度上起了“休养生息”的作用,受到了汉族城乡商贾、细民的欢迎。特别是多尔衮下令“严惩贪官污吏”“反对贿赂”和打击明末势力猖獗的太监集团等措施,反映了各族各层百姓的意愿,赢得了朝野的赞扬。

三年来,随着“文治”“武功”的建立,多尔衮的地位与权势得到了提高和扩张。顺治元年九月,被封为叔父摄政王,顺治二年五月,进封为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以皇帝长辈之尊,行摄政之职,凌驾于诸王贝勒之上,权倾朝野,天下只知有多尔衮而不知福临。不仅孝端皇太后和孝庄皇太后参政的权力遭到削弱,连皇上福临点头应诺的权力也受到侵犯,用福临的话说,“睿王摄政,朕惟拱手以承祭祀。凡天下国家之事,朕既不豫,亦未有向朕详陈者。”顺治四年六月,多尔衮以郑亲王济尔哈朗建造府邸超过定制之罪,罢济尔哈朗辅政王之职。七月,以其同母胞弟豫亲王多铎为叔父辅政王,进一步削弱了皇太后参政的权力。顺治四年十月,多尔衮以“风疾日重,行动不便”为由,不再入宫视事,南宫王府代替了武英殿,成了群臣早朝和奏请之所。并以“处事急需,削繁就简”为名,将大内贮放的大清信符印册取出,置于南宫王府。凡事一经思虑成熟,即签署加印发出,不再受大内官员的掣肘。多尔衮权逾皇帝,成了大清的实际统治者。

三年来,在创建这些文治武功的过程中,多尔衮逐步对六部大臣和八旗将领进行了更替和调整,悄悄地为自己登上皇位作准备。他以“完善六部机构”为名,提拔巩阿岱、韩伤、吴达海、英俄尔岱、郎球、星讷为六部尚书。巩阿岱是努尔哈赤五弟巴雅喇之子,吴达海是努尔哈赤二弟穆尔哈齐之子,在皇太极时代,他们都是不被重用的人。英俄尔岱长期担任镶白旗的固山额真,是多尔衮的大管家。郎球是礼部的官员,星讷是吏部的官员。这个六部班子,实质上是两白旗势力与反皇太极势力的结合。他以“征战需要”为由,任命拜音图(巩阿岱之兄)为镶黄旗固山额真,接替图尔格的职位;任命多铎的长子多尼为正蓝旗固山额真,执掌正蓝旗的实权;任命努尔哈赤六子塔拜之子额克亲为正白旗固山额真,接替阿山的职位;晋升两白旗年轻将领苏拜、阿尔津、博尔惠、罗什等为护军统领或参领,分别随各旗作战,以便掌握各旗的实际情况。他以“调整内院事务”为由,任命范文程、刚林、祁充格为文官衙门领袖,实际上将内院大权交给了刚林和祁充格。至顺治四年,朝廷所有机枢之位,俱为多尔衮亲信所执掌,连皇上福临身边的御前近臣锡翰、冷僧机、席纳布库等皆依附于多尔衮。福临的一举一动,都在多尔衮的掌握之中。权力的转移,使得福临只剩下“皇上”这两个字的空名了。

三年来,中原战场上的胜利、朝政上的成功、权力转移上的得手和一批忠心追随者的形成,大大刺激了多尔衮的帝王之欲:夺回失去的皇位的时候到了……

今晚,当子时钟声敲响的时候,多尔衮独自坐在南宫王府后楼上的密室里,在红烛银光辉映中,守着面前一盆炭火,冷静地思考着需要决定的几个重大问题。

烟花的闪光照耀着黄檐绿瓦,狂欢的声浪敲打着朱门绿窗……

他明白自己的力量所在。今天的摄政王,不再是崇德八年(1643 年)在盛京败于孝庄的睿亲王了,也不再是顺治元年(1644 年)六月为孝庄所制的多尔衮了。经过三年的卧薪尝胆,曲意奉迎,终于瞒过了孝庄的眼睛,躲过孝庄的监视,造就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他感谢上苍的眷顾,使李自成、张献忠这样可怕的对手,离奇而不明不白地相继死去,成全了自己的英名。他得意朝政大权的悄悄转移,终于使孝妃陷入被困被围的境地。这个护着犊子的母老虎,该是被缚的时候了。他拿起火钳拨弄着闪着蓝光的炭火,火舌腾起,映出了他那虬须清癯脸上的一丝笑意。突然,一块炭火爆裂,“砰”的一声,溅起了几点火星,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本能地丢开了火钳,看着手背上烫灼的几个白点,慢慢地变过色来。

烟花的闪光照耀着黄檐绿瓦,狂欢的声浪敲打着朱门绿窗……

他明白,在孝庄的身边还有俩守护神。一是肃亲王豪格,一是两黄旗几个重要将领——索尼、鳌拜、塔胆。战争时期太短了,刀枪利箭太稀疏了,竟然让这帮家伙活着回到了朝廷。

豪格,这个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顺治元年四月,在孝庄的庇护下死里逃生,同年十一月,又在孝庄的庇护下,借着“迁移入关”的功绩,恢复了爵位和权力。三年来,平定山东,剿除南明,消灭张献忠,战功赫赫,很得人心,又忠心痴意地充当福临的保护人。若不及早除掉,自己是不会顺利登上皇位的。

索尼、鳌拜、塔胆,这帮家伙死抱一团,上听命于孝庄,下结交于校尉,护卫着皇宫和福临,时时威胁自己。特别是索尼,外柔而内刚,浑身都是心机,又有兵权在握,是断乎不可留的。还有图尔格,开国重臣宏毅公额亦都的儿子,在文武朝臣中有一定的号召力,也是断乎不可留的。

烟花的闪光照耀着黄檐绿瓦,狂欢的声浪敲打着朱门绿窗……

在多尔衮进一步思索除掉这些对手的具体实施方案中,他宠爱的侍女吴尔库尼走进了密室。

吴尔库尼,十八岁,原是蒙古喀尔喀部落一个牧主的妻子。顺治三年,吴拜奉命为多尔衮挑选美人时,在喀尔喀部落发现了这个美人,便杀其夫送入王府。这个女人长得很美:婀娜多姿的身条,乌黑如墨的秀发,洁白如玉的肌肤,细细弯弯的眉毛,长长密密的目睫,顾盼传情的眼睛,凝成了一种含情衔媚的神态,总像是正在渴求、召唤着什么,一见之后,就揪住了多尔衮的心。这个女人极会来事,很会运用自己的魅力为男人消愁解闷,特别是床笫帐帏间的本领,使多尔衮神魂颠倒,心醉情迷。一年多来,这个名为侍女、实为宠妃的女人,成了南宫王府真正的女主人。王妃阿尔桑和十几个年轻的福晋,都在以泪洗面了。

吴尔库尼走到多尔衮的身边,娇滴滴的声音,软绵绵的情态,浪悠悠的气息,立即消除了多尔衮心头的忧烦和苦闷。在吴尔库尼的搀扶下,多尔衮顺从地走出密室的旁门,站在雕花镂金的回廊栏栅处,观赏奇异的夜景。此时,各贝勒王府的烟花掀起了**,把紫禁城四周的天空,变成了梦境般的、珠玉闪光、晶莹灿烂的海洋,街巷广场上的狂欢声,如触天的浪潮,搅动着这蔚蓝的夜空。多尔衮兴致极佳,放声赞道:

“良辰美景,满天飞花。一元复始,又是一个好的开头啊!”

看着多尔衮愁容散尽,吴尔库尼知道如何去迎合多尔衮的心意,如何去推动这种情绪的发展,如何去赢得多尔衮的宠爱和欢心。她用手轻抚着多尔衮的手心,传送着她那不需启口的语言;她把腰身紧紧贴在多尔衮的怀里,让颤动的肌肤去触动多尔衮的心潮;她用秀发轻拂着多尔衮的脸庞,不停地挑逗着多尔衮的情趣,她轻柔娇甜地问道:

“良辰美景?王爷,可不要辜负这良辰美景呀……”

三十六岁的多尔衮忍耐不住了,弯腰抱起吴尔库尼跑进密室。吴尔库尼就势搂住多尔衮的脖子,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上,任多尔衮脱下她的长袍,解开她的内衣……

恰在这时,王妃阿尔桑和辅政王多铎推门走进密室。多铎见状呆了,进退维谷,急忙闭上了眼睛。阿尔桑见状傻了,脸色苍白,周身哆嗦起来。多尔衮霍地站起,看着阿尔桑和多铎,脸色铁青,眼睛里闪着凶狠的目光。吴尔库尼翻身站起,脸色绯红,捂着解开的上衣,急忙向门口走去。她刚走到王妃身边,阿尔桑从呆滞中醒来,一巴掌打在吴尔库尼的脸上。吴尔库尼跑出了密室,阿尔桑反而大声哭了。她的哭声刚一出口,多尔衮怒喝一声,阿尔桑赶忙咽住哭声也跑出了密室。

王妃阿尔桑的震怒和气愤,并不是完全出于醋意,也不是因为多尔衮在这红烛银光之下的**胡来。这样的事情,在皇宫王府里,是自然而合法的。她是因为身为摄政王的多尔衮,有着十多名福晋,竟然迷上了一个卑贱的侍女,一个寡妇,而且为这个侍女宽衣解带,真是掉了摄政王尊贵的身价。如果此事传出南宫王府,自己的脸上也无光啊!多铎也觉得多尔衮此事干得有些孟浪:对一个卑贱的侍女,用不着如此温柔,皇宫王府有哪一个贝勒贝子为一个侍女宽衣解带呢?

阿尔桑和多铎的到来,是因为诸王贝勒、文武朝臣都拥进正殿,他俩不得不进入密室请求多尔衮出去接见。谁知一走进密室,就碰见了这件风流事。在一阵沉默之后,多铎解释说:

“哥,王妃和我都不是有意的……”

“别说了!有什么要紧事呀?”

“哥,诸王贝勒、文武朝臣都来到正殿朝拜,六部尚书和内院大学士还有重要事情奏请,望摄政王赐给他们一个吉祥。”

多尔衮坐在火盆旁没有作声。多铎也坐下来,低声说道:

“他们都是子时钟声刚敲响就赶来的,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连皇宫还没有进呢!……”

这句话给了多尔衮以极大的宽慰,也迎合了多尔衮深藏的心机:朝臣归心,该是君临天下的时候了。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热茶,没有正面回答多铎的奏请,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谭泰还押在天牢吧?过年了,给他送点酒肉佳肴去。”

这突然飞来的话题,立即引起多铎的敏感。顺治二年,谭泰领兵驻扎西安,因争占公主的花园,违反朝制,被正黄旗图赖告发。告发信派塞尔特送往北京。谭泰知道后,贿赂塞尔特毁了告发信,隐匿了案情。顺治三年,图赖弹劾多尔衮并追究此事,塞尔特开始诳称告发信失落于黄河,后又诳称交给了索尼,几陷索尼于死地。后案情大白,两黄旗将领联名参奏谭泰犯有“忘君背旨”之罪,刑部议罪当斩。多尔衮看得清楚,这是两黄旗将领对谭泰依附自己的报复,便处斩了塞尔特,将谭泰判以死罪,收押天牢。多铎略作思索之后,揣摸多尔衮要释放谭泰了,便悄声说道:

“法是死的,用起来是活的。如果谭泰有悔改的表示,削职罚金也是一个办法。”

多尔衮对多铎的话未置可否,立即提出了第二件事:

“告知科尔沁亲王吴克善,过了破五,我有意为皇上和科尔沁公主济林娜撮合亲事,不知他意下如何?”

多铎有些纳闷了。吴克善进京三日,多次请求晋见,都被多尔衮借故推却。今晚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目的是什么呢?他虽然一时看不透多尔衮的用心,但他确信多尔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点头应诺了。

多尔衮随即谈出了第三件事:

“肃亲王奉诏班师回朝,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前日接到禀报,肃亲王已到达西安。估计月底可以进京。”

“立即派出飞骑前往西安,召阿尔津和苏拜务于一月二十五日前赶回北京。”

多铎终于看出了门道。多尔衮关心谭泰,讨好吴克善,可能是要向豪格下手了。阿尔津是正白旗护军统领,苏拜是正白旗护军参领,正白旗随着肃亲王征战,阿尔津和苏拜就是多尔衮安插在豪格身边的耳目。他立即感觉到,宫廷里一场新的较量快要开始了。

多尔衮不再说什么,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带着多铎,走出密室,径直向诸王贝勒、文武朝臣等待的正殿走去。

南宫王府的正殿,基高七尺二寸,九楹七间,丹墀环以石栏,规模小于太和殿。殿内红柱之上,绘金云龙,辉煌夺目,宝座高踞,藻井雕龙绘凤。殿内摆放,与太和殿无异。据说,许多饰物,都是仿太和殿饰物做的。

多尔衮和多铎步入正殿,诸王贝勒、文武朝臣跪地朝拜,同声祝愿摄政王千秋安泰。多尔衮心中一阵舒畅,微笑答礼。当他发现白发苍苍的礼亲王代善和神情憔悴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在群臣之列时,一阵快意涌上心头,便拱手说道:

“祝大贝勒长寿!祝郑亲王康泰!祝文武大臣安好!”

多尔衮的话刚停,吏部尚书巩阿岱、兵部尚书韩岱、刑部尚书吴达海、户部尚书英俄尔岱、礼部尚书郎球、工部尚书星讷等跪趋于宝座前,祁充格奉表奏请:

……今国家既定,享有升平,皆皇叔父摄政王福泽所致。今皇叔父摄政王体有风疾,不胜跪拜,臣等奏请:元旦节皇叔父摄政王于皇上前行礼及百官行礼时,起立以待,俱应停止。以免形体过劳,有误国政。奏请皇叔父摄政王恩准。

多尔衮接过奏表,正要下谕恩准,忽然看见范文程也在跪请行列之中,他突然警觉起来:险些失于急躁啊!遂将奏表一掷,发出几声冷笑,厉声询问六部尚书:

“现在是什么时辰?”

六部尚书蒙了。多铎急忙回答:

“此时是丑时三刻。”

“丑时三刻,六部尚书不在五凤楼前召集群臣,以便寅时正点朝拜皇上,来到这里干什么?想陷我于不仁不义啊!”多尔衮脸色阴沉,目光犀利,使六部尚书叩首触地,不敢作声。朝臣们惊恐了,胆怯地看着宝座上的多尔衮。多尔衮叹了一口气,语气非常诚恳地说道:

“我多次讲过,昔日太宗升遐,嗣君未立,诸王贝勒大臣等,率属意于我,跪请我即尊位。我当时曾说:尔等若如此言,我当自刎。在崇政殿议政时,我率先奉皇上赞承大统。似此危疑之时,我尚不敢僭越乱为,招世人谴责。今乃不敬皇上而媚于我者,我岂能容忍呀?今后,尔等当知:有尽忠皇上者,我用之爱之;若不尽忠、不敬皇上者,虽然媚我,我绝不宽宥。”

这一段话,文武朝臣听真了,感动了,他们更加敬重多尔衮的人格和忠心。可熟知四年前那段历史的当事人,如代善、济尔哈朗、范文程等,却更加迷惑了,他们都在揣摩多尔衮这段话的真正含意。

多尔衮似乎看出了代善、济尔哈朗、范文程等心中的疑惑,便提高嗓音说道:

“肃亲王豪格,忠国忠君,征战豫、晋、川、陕,消灭献贼,功在社稷。今班师回朝,入京之日,诸王贝勒、文武朝臣,都要郊迎十里,以彰功业。礼部从今日起,即做迎接准备。如果因循误事,定然严惩不贷!”

在代善、济尔哈朗等人惊异的神情中,在朝臣们应诺的声音中,多尔衮拖着“风疾”的身躯,带着叔父辅政王多铎,率先走出正殿,乘轿出府,向皇上福临朝拜去了。

朝臣们一阵慌乱,急忙跨上马鞍,跟着多尔衮向紫禁城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