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之乱平息之后,孝庄走遍了满洲聚居的城镇村社。盖州、金州、复州、新甸、宽甸、长甸、鞍山、孤山、汛河、石河等地,都留下了她的足迹,也留下了关于她的种种佳话和传闻。
她强令满洲以“倾家**产”的气概去追逐新的目标,却以皇上的名义颁布诏令,以避免满洲的倾家**产;她细心地制定措施保证满族老人小孩的衣食生活,却横着心肠烧毁了顽固反抗者的房屋田产;她胆大包天地把整个辽东留给了居住的汉人、蒙古人,却心细如发的整饬各地城池衙门,留兵防守,更加残酷地控制汉人、蒙古人。
经过一个半月的风风雨雨,在济尔哈朗和豪格的辅助下,在宁完我和勒克德浑的奔波下,迅速完成了百万将士家口迁移入关的准备工作。
八月二十日,盛京地区天色阴沉,烟雨蒙蒙。清晨寅时,孝庄把组织宗室王公、格格和清宁宫上下人等的迁移出发事务交给勒克德浑,把照应皇上、孝端皇太后、皇贵妃、皇淑妃和礼亲王代善迁移出发的事务交给豪格。一切安排妥帖之后,她悄悄地带着苏麻喇姑和婉儿,骑马走出大清门,向盛京城北十多里的昭陵走去,向皇太极的陵寝作最后的告别。
昭陵。树木森森,沉寂宁静。如烟的细雨飘落下来,浸湿了青砖铺垫的甬道,浸湿了林间的青草,浸湿了堆积在地上的木石砖瓦,也浸湿了皇太极陵寝上的黄土。二丈高的黄土下就埋藏着皇太极啊!
孝庄坐在圆形的陵寝前,没有焚香,没有祭品,没有礼拜,只有一颗沉痛悲切的心,和从心底流出的一掬泪水。
苏麻喇姑和婉儿牵着战马,远远地站在烟雨中,望着烟雨陵寝前的孝庄。
烟雨轻轻地飘下来。孝庄,她在想什么呢?她也许在回想十七年与皇太极酸甜苦辣涩的五味生活。从五味生活中提取甜的恩爱、甜的幸福、甜的时日,深深地藏在心里,作为走向远方的永恒的怀念。
烟雨变作大雨,匆匆地洒下来。孝庄,她在想什么呢?她也许正在向皇太极诉说这一年来的酸辛,孤独的酸辛。宫廷的酸辛,钩心斗角的酸辛和取得成功的酸辛。酸辛,是人生中最难遗忘的情感啊!每当酸辛浸蚀心灵的时候,她总是想到皇太极,爱呀,恨呀,抱怨呀,期望啊,不愿回想的回想呀……今后,就是酸辛的梦,要经过多少关山,才能飞到这雨色茫茫的昭陵啊!也许为了把这雨色茫茫的昭陵装进心里,带进遥远的紫禁城,去安慰未来的酸辛吧……
大雨动情了,变作暴雨,“哗哗”地泼了下来。孝庄,她在想什么呢?她也许正在向皇太极诉说这百万将士家口迁移入关的决定。这是一个把握不定、吉凶未卜的决策啊!成功了,可保儿孙长久的皇位;失败了,将断送皇太极的事业。风云变幻无常,谁能保准一定能够成功呢?如果任何决策都保准成功,古往今来,就不会有圣人贤人了。人生的道路,是风雨飘摇的路,是荆棘丛生的路,是布满陷阱的路。何况在这条路上,正在走着一个孤独的女人!
暴雨在下着,战马在雨中发出悲凄的嘶鸣。孝庄,她在想些什么呢?她也许正在想着更为艰难、更为残酷、更为酸辛的将来。但这有声的诉说,已在雨丝雨点中消失了,不曾留下一丝声响。
辰时的钟声敲响了,带着雨点隐约传来。百万将士家口在这湿淋淋的钟声里,从盛京、辽阳、广宁、孤山、鞍山、新甸等几十个集结点同时出发,向着北京开进了。苏麻喇姑和婉儿走近孝庄,她从湿淋淋的陵寝前站起,低声说道:
“此举如果失败,我将自毁自弃,暴死荒野,决不辱没太宗英名;此举如果成功,我定然返回昭陵,陪伴太宗,以娱朝夕。”
孝庄说完,叩首告别。然后走到姐姐宸妃的墓前,献上一束带雨的鲜花,说了一声“姐姐等我”,便从婉儿手里接过马缰,飞身上马,在暴雨中,向钟声召唤的地方,飞奔而去。
历史的发展偏爱了孝庄。她从保住儿子的皇位出发而做出的决策,却加强了我国多民族国家的统一,促进了民族间的融合。这是她不曾想到的。
历史的发展戏弄了孝庄。她的这一决策成功了,但她却没有回到昭陵来,没有陪伴皇太极“以娱朝夕”。这也是她不曾想到的。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