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火红大马,银鞍金镫,倜傥潇洒的吴克善来到广宁城……(1 / 1)

广宁城筑于医巫闾山之下,古为幽州重镇。西有乳峰山、虎头山,北有古城山,东有驼房山,东沙河、三岔河,羊肠河绕于东南,形势若盘,俗谓“盘城”。广宁城周围十七里,城高三丈,设有六门:东门叫永安门,南门叫迎恩门、泰安门,西门叫拱镇门、安远门,北门叫靖远门。城头设角楼四座,西北楼叫瞻秀楼,东北楼叫镇朔楼,东南楼叫柔远楼,西南楼叫望京楼。山屏川阻,气势雄伟。

八月十二日上午辰时,苏克萨哈带着八名护卫和七名化装成护卫的正白旗将领,在广宁城东门永安门外,与正白旗固山额真阿山握别。他低声对阿山说道:

“老兄,这次行动,务求机密迅速,千万不要误了睿亲王的大事。”

阿山回答得十分坚决:

“请复命睿亲王,两天之内,正白旗的精兵,一定按时到达盛京。”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紫铜特制的五寸方盒,交给苏克萨哈,悄声说道:

“这是一件王者之物,请老兄转呈睿亲王。”

苏克萨哈接过,本想打开观赏一番,但见紫铜盒已经加封上锁,知道必定是奇异之物,便细心藏于怀内,拱手作别,扬起马鞭,急速向盛京奔去。

正白旗固山额真阿山,现年四十岁,原是镶白旗固山额真,为人机敏、大胆,深得多尔衮喜爱。两年前,多尔衮调开了不听话的图尔格,把阿山由镶白旗调到正白旗,加强自己对正白旗的控制。三天前,多尔衮派护卫头目伊罗根,深夜秘密来到广宁城,送来了多尔衮的亲笔信笺,使他知道了宫廷里的大概情况。昨夜,苏克萨哈到来,谈了睿亲王的全盘计划,使他极其兴奋。再过两天,他也许就是现在谭泰式的人物了,盛京的一切将握在他的手里。他立即从室内取出五年前入关伐明时,在济南获得的一件稀世之宝,呈献睿亲王。这件“宝物”,足以代替他想说的一切话了。

送走苏克萨哈之后,他急忙回到议事厅,召集几个亲信将领,商议队伍如何神秘而迅速地进入盛京的具体事宜。

在苏克萨哈离开广宁城一个时辰以后,也就是中午巳时时分,突然有一支骑兵出现在东沙河东岸。这支骑兵约摸有五百人,一色雪白大马,在河岸绿色的柳林里,显得特别鲜明。他们在抵达河岸之后,并不渡河,而是迅速上下展开,并在渡口和水浅可涉的地方,架起了白色的帐篷,埋起锅灶,像是要驻扎的样子。守卫在永安门的佐领发现后,立即禀奏了阿山。阿山立即命令派出探哨打探。一会儿,探哨回来禀报说:是一支蒙古队伍,说要开往塔山,增援饶余郡王阿巴泰,因天色转阴,要在河岸稍作休息。阿山看见天空乌云密布、风凉欲雨的样子,也就不在意了。

但到下午未时,在广宁城城南,又出现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一色火红大马,在东西十里一线上,占据了所有的通道,并在大路旁、树林里、山冈上,架起了白色帐篷,也像是要驻扎的样子。

阿山得到禀报,觉得十分蹊跷,略略思索之后,觉得可能与苏克萨哈送来的睿亲王的密令有关。他便带着亲信将领,奔出大营,登上柔远楼观望。这时,他才发觉,在城西乳峰山下,城北古城山下,也都出现密密麻麻的白色帐篷,一直伸向远处。凭他多年的战场生活,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支队伍的人数,约为五千左右。他立即紧张起来,不知这支兵马从何而来,目的何在。他一面急令各营严守四门,登城备战,并把所有火炮搬上城头;一面急忙召集所有将领到大营议事,并派出探哨迅速査实这支队伍的情况。

在议事中,将领们都狐疑不解。这支队伍突然出现,并在城的四周扎下营寨,显然带有包围的意图。但为什么都距离城池十里、二十里之远呢?为什么没有丝毫攻城的迹象呢?这时,派往城南的探哨回来禀报说:这支队伍是科尔沁贝勒寨桑的人马,并带回了寨桑之子吴克善的亲笔信,说要来拜访阿山将军。

正白旗的将领们,知道是吴克善的兵马以后,多数不明内情的人,紧张的情绪消失了。许多人因为对这位倜傥潇洒的皇亲,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说要前来拜访,反而高兴起来,纷纷提出要隆重欢迎,让这位赫赫有名的皇亲见识一下正白旗的军威和好客的气派。阿山也急于摸清吴克善此行的意图,便命令大营总管清扫南门,摆列仪仗,在议事厅里设宴摆酒,迎接吴克善的到来。

一个时辰以后,吴克善果然出现在迎恩门外一个名叫鹦鹉嘴的土岗上,在凉风吹拂中,带着三十名随从,一色火红大马,银鞍金镫,向广宁城徐徐而来。当走到距离城门约摸二里路的地方,阿山即派出总管和四个护军,纵马疾驰,前往迎接。

总管和四名护军见到吴克善,翻身下马,请了安,表达了阿山将军欢迎之意。吴克善在马上拱手回礼,把头微微一摆,他身边的随从,立即捧出两千两银子,赏给总管和护军。五个人急忙跪倒谢赏。然后留四名护军伴随,总管飞马返回,报告阿山将军去了。

当吴克善带领随从走近广宁城迎恩门时,正白旗三百名精兵,一律着甲戴胄、腰刀出鞘,排列在城门两边,一百名号兵吹响“呜呜”的长号,阿山率领各营将领五十多人,走出城门迎接。

吴克善今天穿一身白绸紧袖铜镜护胸战袍,脚蹬一双黑缎金边战靴,腰挂一把五尺长剑,外罩一袭猩红紧身长比甲,腰束一条黄缎绣花宽带,头戴一顶缀有一颗鸡心红宝石的软盔,显得十分英俊威武。他那匹红色战马,备着一副白银制作的蒙古式的马鞍,锃亮闪光。马鞍的前桥后桥上,各缀有五颗绿色大宝石。马鞍的一双脚镫,全是纯金铸成的,闪着金色的光芒。手里的马鞭三尺多长,把柄是一块五寸长的白玉磨洗而成的。他的三十名随从,也是一色黑缎紧身铜镜护胸装束,腰刀柄上都镶有细玉白片,身背着嵌有宝石的硬弓。

在这样一队人马面前,阿山惊愕了,正白旗将领都看呆了。多么富有的科尔沁藩王啊!多么威风的科尔沁铁骑啊!也许只有皇帝才有这样的气派!阿山心里暗暗地骂道:

“皇太极把金银财宝都给了这个内侄加小舅子,真他妈的神气啊!”

阿山与各营将领向吴克善施礼问好,吴克善答了礼。在阿山说了一些敬重皇亲、欠仰皇亲之类的客套话后,吴克善哈哈大笑,对阿山和各营将领说道:

“正白旗是太宗皇帝手中的劲旅,阿山将军是太宗皇帝心中的爱将。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啊!”随即转头对身边的随从头目说道:

“赏阿山将军和各位将领白银一万两。赏正白旗上等战马五百匹。”

吴克善的随从中,立即走出八个人,从四匹马上,卸下一万两银子,放在阿山面前。随从头目拱手说道:

“白银一万两,请阿山将军收讫。五百匹上等战马,三天内交于将军。”

阿山和正白旗将领们,根本没有想到吴克善如此豪爽,正要表示感谢,吴克善跨前一步,挽住阿山的手臂放声大笑,望着门外两行持刀恭立的士卒说道:

“好威风的队伍啊!”便与阿山携手并肩,在谈笑中,走进迎恩门。

正白旗受到赏赐的将领们,持刀恭立的士卒们,吹号的号兵们,四名前去迎接的护军们,和看见这等场面的士卒百姓们,都被吴克善的英武、豪爽、富有、潇洒折服了。他们到处传播、议论、渲染、夸张,不到一个时辰,就成了整个广宁城里军民人等议论的话题。夸奖、赞扬、羡慕等溢美之词,遍及街巷和兵营。结论是:真不愧是庄妃的哥哥啊!

在欢迎宴会上,正白旗将领频频举杯祝酒,吴克善亦频频举杯相应,他决不怠慢每一个将领,决不冷漠每一个士卒,虽每次举杯浅尝辄止,但决不失礼。风度典雅而雍容,给正白旗将领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酒过三巡,吴克善不等阿山发问,便抢先举杯向阿山问道:

“五里河,饶余郡王阿巴泰与吴三桂之战,将军以为如何?”

阿山一时愣住了。正白旗将领们也不知道“五里河之战”是什么,都面面相觑。吴克善不等阿山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句:

“明朝崇祯皇帝,派兵部侍郎带人到了宁远城。将军估计,明军下一步将有什么行动?”

阿山更摸不着头脑了。吴克善故作惊讶地说道:

“将军距宁远城仅二百里之遥,难道没有接到增援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命令?”

阿山睁大了眼睛。这些事情,他确实不知道啊!

其实,像宁远前线五里河那样小的战斗,阿山与他的将领们是不会知道的。当时的大清八旗,还没有互相通报战况的制度,也没有这样的通讯能力。吴克善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一开始就置阿山于被动地位。

在阿山的迟疑中,吴克善向随从头目招了一下手,随从头目立即拿出一份塘报,送到吴克善手里。他顺手放在阿山面前,神情机密地说:

“这是饶余郡王阿巴泰送回的塘报,请将军一阅!”说完,举起酒杯,径直走向正白旗将领的酒桌,祝酒碰杯去了。

阿山看了塘报,十分吃惊。宁远前线确有战斗,为什么苏克萨哈没有漏一点口风呢?吴克善此行难道睿亲王不知道吗?为什么没有说一声呢?宫内的斗争究竟如何?真的对多尔衮有利吗?……他佯装琢磨这份塘报的内容,暗中思索着这中间的奥秘。如果能立即派人去盛京弄清情况就好了。

这时,一阵乌云从西山脚下腾起,墨一般黑,很快吞没了从云缝中下沉的太阳。总管急忙走到他的眼前禀报道:

“黑云吞日,一会儿可能有暴雨,城头上的火炮,要不要撤下来?”

阿山狠狠地瞪了总管一眼,没有回答。因为,他已在思索中清醒过来:比暴雨更可怕的,可能就是这个科尔沁贝勒寨桑的儿子啊!他立即端起酒杯,走到吴克善的面前,把塘报交还吴克善,大声问道:

“皇亲可真是去连山、塔山增援的?”

吴克善笑着说:

“我要是为了围猎,铁背山不是比这广宁城更好吗?”

“那为什么要分兵驻扎于广宁城的东、西、南、北呢?”

“今晚,我只带三十骑进城,这大厅里已经是水满欲溢了。若果我的六千兵马全来,你怎么接待呢?别说是酒,恐怕连饮马的水,你也为难呀!在东、西、南、北距城十里扎营,为的是不麻烦将军。”

“皇亲准备何日启程西进?”

“明天,后天,大后天。三天之内,随时准备拔营。”

“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感谢将军。粮秣齐全,弓箭齐备,不劳将军费心。”说完,斟满酒杯,神态轻松地说道:

“我军在此停留一天,两天,三天,但愿我们双方的士卒,都能和睦相处。来!我们干了这一杯!”

阿山举起酒杯,恭敬而强硬地说道:

“请皇亲恕罪,阿山在饮这杯酒之前,先要明白一件事情:皇亲此次西进增援,可有兵符在身?”

吴克善放下酒杯,纵声大笑,对着正白旗将领,大声说道:

“太宗皇帝在时,曾多次对我说:‘阿山将军,胆大如斗,心细如发。’果然不假!我就喜欢这样坦率直爽的人!”他一抬手,从怀中取出盖有皇太极金印的兵符,交给阿山,笑着说:

“这是清宁宫皇后亲手签发的,盖有皇帝金印的兵符,你妥为保管,三天之后,请将军转交睿亲王复命。”

阿山接过一看,傻眼了,急忙跪倒,将兵符呈还给吴克善。

这个“兵符”,是八月十一日午后飞龙阁答谢会之后,吴克善匆匆离开时,庄妃把它放在糕点盒里,让苏麻喇姑在飞龙阁外交给吴克善的。

吴克善扶起阿山,向大家拱手说道:

“今天来访,是专为买路而来,事已办妥,谢谢各位,告辞了!阿山将军,三天之内,我说的五百匹上等战马,一定如数送到。”

乌云滚动,雷声在乌云中轰鸣。

吴克善走出广宁城的南门,握着阿山的手,悄声说道:

“要下暴雨了,东沙河、羊肠河会发洪水的。将军在三天之内,慎勿渡河东去!”说完,飞身上马,在雷电声中,扬鞭而去。

阿山听着奔去的马蹄声,呆了。

暴雨瓢泼似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