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亲王豪格，怒气冲冲离开清宁宫，回到自己的府邸。在大门口，开门的士卒稍晚一步，被他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在通向正殿的走廊里，猎犬“黑豹”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迎接他，被他一脚踢翻在台基下。“黑豹”从地上滚起，看着主人不高兴的样子，叫了几声，跑到正殿的门前，仍然忠心耿耿地等着他。

豪格跨进正殿，他的心腹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何洛会、硕托等，都站了起来。“黑豹”趁机也进入正殿，站在门口，吐着舌头，迟疑地张望着。

豪格大步走到铺有虎皮的座椅旁，抓起桌案上的一只茶杯，猛力向地上摔去，大声骂道：

“老子不信，就宰不了他们！”

茶杯的碎片，从地上飞起来，落向墙角，桌下，门口。他胸中的怒气，也像泄出了一些，沉重地落座在椅子上。

等待他从清宁宫归来的心腹们，都猜想到，在继承皇位的事情上可能有了变化。但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除固山额真何洛会外，谁都摸不清底细。难道是中宫皇后的态度变了？但谁也不便首先开口。

何洛会也佯装不知，轻步走到豪格身边，悄声宽慰地说道：

“女人的心都像豌豆一样，今天转到这儿，明天转到那儿。清宁宫……”

豪格猛然抬头，对何洛会怒目一瞥，厉声制止道：

“清宁宫怎么的？清宁宫好！都是多尔衮那个狗娘养的……”

何洛会不作声了，大家却愤怒了。何洛会话头一转，大骂多尔衮，怎么难听怎么骂，最后总结了一句：

“大妃阿巴亥是个**，没有生下一个好玩意儿，就是殉葬死了，在地狱里，还不知道和谁睡觉呢！”

“黑豹”在何洛会的叫骂声中，也跑到豪格的座椅前，看着满嘴白沫的何洛会，伏卧在豪格的脚下。

何洛会对多尔衮的咒骂，使豪格的心里舒服了一些，他便从头到尾讲了两白旗笺表的内容。大家听了，都被两白旗笺表中那种毫不妥协的架势镇住了，感到事情并不像刚才猜想的那样简单。如果两白旗是真的“自行其是”，大清不就瓦解散伙了吗？

接着，豪格讲了皇后看到两白旗笺表后忧虑痛苦的神态，这更使大家心情沉重了。如果清宁宫对两白旗的要挟束手无策，那么，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主代善的态度，也会随着变化的。

最后，豪格愤怒地讲道：

“太祖皇帝创业，太宗皇帝继承，子承父业，一脉相传，中原历代都是这样的规矩。今天，两黄旗拥立我，郑亲王拥立我，清宁宫认可我，皇后在崇政殿抱着我的儿子，这是大家都看到的。就是礼亲王，直到今天，也没有公开反对咱们，他今天在飞龙阁上，倒像是慢慢靠近了咱们。可他多尔衮要夺位，要篡权，用两白旗将领的名义吓唬皇后，这不是要谋反吗？现在到了较劲的时候，不是咱们卡住脖子宰了他，就是他抽出刀子宰了咱！你们仔细想想，咱们该怎么办？”

豪格说完，大家都沉默了。现在到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时候，事情关联着在座的每个人的生命、财产和家室。如果豪格胜利了，他们都是拥立皇帝的功臣，什么都会有的；如果豪格失败了，他们都是为乱的叛臣，什么也都没有了。在这之前，他们都认为“帝有长子，当承大统”这个口号，是谁也难于反对的，便充满信心地向权力、地位的高层攀登，而且眼看就要成功了。可现在，两白旗气势汹汹地向他们冲来，而且震撼着清宁宫。他们震惊了，除何洛会外，他们都陷于审慎的思索之中。都在考虑着一个更有效的办法，像在战场上一样，一个反击，打垮敌人的进攻。

豪格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暴怒之后，现在也平静下来，认真思索了。

他知道多尔衮这一招的厉害，就像杂耍场上那些光棍乞丐一样，走到卖吃食的小摊跟前生吃白拿。你若不给，他就掏出刀子，在自己的脸上、臂上、腿上、前胸上、屁股上划几条血口，然后拿起竹板，打得鲜血飞溅，落在食品上，把食物弄脏。“你不让我吃，你也别想卖！”多尔衮是更大的光棍，他把大清江山和祖先的事业当作食品闹着玩呢！

在这样的政治光棍面前，豪格真有些心神不宁了。

这时，他的年轻美丽的、长得有些像庄妃的福晋——阿尔寨，端着羊汤轻轻盈盈地走进正殿，把汤盏轻轻地放在他的面前。这个女人啊，总是那样的细心，每当豪格夜里议事时，她总是亲手煎制羊汤，里面放几颗红枣，亲自送到丈夫的手里。豪格看见阿尔寨，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这就是未来的清宁宫的庄妃啊！帝王的欲望，使他的壮心勃发了，在多尔衮挑战面前，他决心进行拼死的一搏。

内院学士罗硕开了口：

“今日之计，只有采取霹雳手段，也许才能有所收效！”

杨善、伊成格、何洛会都抬起头来。

豪格眼睛一亮，心动了，他也想到这一手，如同在战场上突然夜袭一样。但他没有作声，要看看心腹们的反应如何。

杨善低声问道：

“霹雳手段？怎么搞？”

罗硕站起，这个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内院学士，仍然带着当年冲杀的豪气说道：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卒可当十兵。立即挑选一批武艺高强的护军，趁着黑夜，突然杀进睿亲王府！”

豪格仍然没有作声，但他的心中出现了突然冲进睿亲王府的情景：

五十名护军，偷袭而至，来不及叫喊而倒下的哨兵，慌乱奔窜的守卫士卒，庭院里刀光剑影的厮杀，从卧室里仓皇奔出的多尔衮在乱箭与刀剑之下倒下……这一切，前后只需要半个时辰。这是一劳永逸的半个时辰啊！

伊成格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

“用这个办法对付阿济格，也许可以。对付多尔衮，恐怕行不通。不等我们冲进睿亲王府，他就会率领护军杀出来。多尔衮，不仅奸诈，而且多谋，射杀庄妃的‘杭爱’，暗杀苏麻喇姑，肯定是他干的。他早就在使用这一手……”

豪格忽地站起，虽然没有说话，但心底的不耐烦已经显露出来。“黑豹”也跳了起来，张着大嘴，竖起耳朵，像在等候着主人的命令。何洛会看出豪格的杀性起了，便打断伊成格的讲话，大声喊道：

“生死界上，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肃亲王决定这么干，我这就集合兵马，杀进睿亲王府！”

豪格刚要说话，俄莫克图挺身站起：

“慢！”

豪格愣住了，何洛会泄气了。

俄莫克图走到豪格面前，拱手问道：

“请问肃亲王，此举如果不能奏效，下一步怎么办？”

豪格极为不满地反问了一句：

“难道不能争取一举成功吗？”

“那你准备派多少人去？”

“挑选精兵五十人。”

“何人带领？”

“我亲自带领。”

俄莫克图深深一躬，向豪格跪倒，神情惨然地说道：

“恕我直言，若真如此，俄莫克图愿在肃亲王面前引颈就戮。”

“这……”

俄莫克图抬头禀奏：

“肃亲王，事情已到关键时刻，诚如亲王所讲，不是咱们杀他，就是他们杀咱。眼下，只有深夜偷袭，才能克敌制胜。但是，第一，亲王不能出面，更不能亲自领兵前往，应立即进入清宁宫，佯装不知，由我带人前往……”

豪格看着跪在面前的俄莫克图，觉得他的想法比自己的想法深远得多，奥秘得多……

俄莫克图继续说道：

“此事若一举成功，亲王即可登临皇位，收抚民心，依靠清宁宫与两黄旗，治理天下。若此举失败，我负背主作乱之罪，与亲王全然无涉……”

豪格急忙制止：

“不！不能这样！”

俄莫克图断然说道：

“若肃亲王在，此举不成，仍可再举。我为太祖太宗业绩，非为亲王一人。第二，我正蓝旗人马现在觉华岛一线驻扎，城里仅有护军一百二十人。而睿亲王府与英亲王府相距仅一条街巷，共有护军二百四十人，若豫亲王府护军出动，就是三百六十人。况且，多尔衮狡诈多谋，若早作准备，则敌众我寡，敌暗我明，此举后果，可想而知。所以，第三，应速与两黄旗联系，请他们以警戒巡哨为名，封锁豫亲王、英亲王的街巷，助我此举成功。”

豪格一把扶起俄莫克图，眼含泪花，感激之情不能自已：

“日后若得天下，决不忘今夜之情！”

这时，长史走进正殿禀报说：

“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有急事请求会见。”

豪格望着心腹们说：

“太祖、太宗有灵，需要谭泰，他就来了。看来，天意在咱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