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这就是宁远城?这就是吴三桂吗?(1 / 1)

饶余郡王阿巴泰,于八月十日午后未时飞马离开盛京,于深夜亥时到达塔山前线。

当他抵达塔山脚下时,一切都使他十分诧异。月亮挂在西天,树叶在月色中婆娑,秋虫在草间啾鸣。在山头一棵巨大的松树下,一只梅花鹿伫立在月光下,惊异地望着山下这一队疾行而至的人马,然后,轻轻地一纵,躲入密林之中。寂静的山林,寂静的村庄,寂静的夜色,根本没有丝毫战争的迹象。他怀疑自己深夜走错了路,回头询问身后的护卫:

“这是塔山吗?”

“是塔山。王爷怎么忘了,前年这个时候,王爷还在山顶那棵老松树下喝过酒呢!”

他想起来了:那天喝了一斤酒,他妈的,连一根萝卜条也没有。他挥起马鞭,飞马向塔山西侧的镶蓝旗大营奔去。

他走近镶蓝旗大营的栅门,从寨墙内壕沟里跳出十几个哨兵,一律着甲胄,佩腰刀,背弓箭。虽然人数不多,但披挂还算整齐。当知道他就是饶余郡王以后,立即打开寨门,表现得十分恭敬和热情。

大营内也是一片寂静,没有严阵以待的士卒,没有准备厮杀的将领,也看不到巡逻的游骑。他大为恼火,骂了一句:“这是屌队伍!”就向大营中间的主将军帐冲去。

刚到军帐附近,突然一队镶蓝旗将领,披挂整齐地列队而出,向他拱手请安。而几队精悍的护军,同时从附近的几个军帐拥出,为他的护卫们送来热水、饭食,并为他的随行马匹送来了草料,然后,又迅速地消失了。这种神出鬼没、极有组织的行动,使他极为高兴,脱口大声地骂了一句:“济度这小子,还他妈的有两下子!”说着,便进入了军帐。

镶蓝旗固山额真济度,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第二个儿子,封贝子,今年十七岁;勇敢,机灵,聪明,在待人接物上很会来事。他知道阿巴泰很会打仗,武艺高强,而且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所以见面之后,便一声一个“叔王”的称呼,一声一个“叔王”的禀报。阿巴泰觉得心里十分舒坦,便招呼所有将领坐在自己的周围,直来直去地说道:

“济度,皇后派我来这儿坐镇,你小子服不?”

济度赶紧跪倒,恭顺地回答:

“叔王,小侄刚学打仗,正盼望叔王来哩!小侄得好好学几手。”

阿巴泰高兴了,从怀里掏出皇后的懿旨笑着说道:

“你小子就是嘴乖,这是皇后的懿旨,加盖着皇上的金印,亲眼看看!”

“小侄不看,也用不着看!”

“看看!免得你他妈的心里犯疑!”

“小侄心里没有‘疑’,还看什么?再说,请叔王还怕请不来呢!”

阿巴泰越发高兴了,把懿旨往济度面前一扔,大声说道:

“浑小子,这是朝廷的王法。你不生疑,还有下面的将领呢!”

济度趁势接过懿旨,看也不看一眼,顺手交给身边的总管旗务大臣,大声说道:

“下面将领谁敢心中犯疑,你就用这懿旨惩治他!通知前哨佐领,叫他们把眼睛睁大,死盯着宁远城里的吴三桂,别让他打锣敲鼓讨人嫌!我叔王一路劳累,要歇息了。”

总管旗务大臣会意,拿着懿旨走出军帐,到外面仔细琢磨去了。

阿巴泰见济度如此恭顺,高兴地忘记了劳累,兴致勃勃地说道:

“来!谈谈吴三桂这两天进攻的情形。他杀了咱们多少人?咱杀了他多少人?”

济度故作严肃地禀报道:

“禀报叔王,关于这两天宁远前线的战斗情形是这样的:八月九日深夜亥时,宁远城传来一阵鼓声,接着吴三桂的兵马五百人,举着火把冲出城来,小侄带领八百兵马等候于黄土岭。可吴三桂的兵马,根本不是对着咱们来的,而是冲向他自个管辖的北面几个村庄,杀了一些老百姓,就回宁远城了。今天午前巳时,宁远城里又是一阵鼓声,接着冲出四百兵马,根本没有朝咱们这边来,而是冲到他自己管辖的西边几个村庄,烧杀了一阵,又回宁远城了。这两天,吴三桂和咱们根本没有见过面,他没有杀咱的人,咱也没有杀他的人。”

阿巴泰听到这里,简直有些糊涂了。他脱口骂道:

“真他妈的胡闹,有这样打仗的吗?”

济度恭顺地说:

“是啊,有这样打仗的吗?小侄也糊涂了。所以,盼望叔王到来,多加开导。”

阿巴泰根本不知道多尔衮通过洪承畴、祖大寿派人给吴三桂送信的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打仗的,一时陷于迷茫之中,不知如何对付才好。他听说吴三桂是一个年仅三十二岁、出身于将门的儒将,儒将嘛,不仅英勇善战,而且富有韬略,说不定这小子葫芦里装了什么烂药。为了打破这闷葫芦,他决定趁着夜色,亲自到宁远城边走一趟。他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说道:

“走!到宁远城边看看!”说完,大步走出军帐。济度急忙拦阻:

“叔王,你一天鞍马劳顿……”

“劳顿个屌!主帅不到前线,算什么主帅!”

“叔王,这用不着啊……”

“怎么,你小子有些害怕啦?”

“这……”

“这什么?你他妈的要是害怕,就猫在窝里!”

济度知道,他这位叔王的牛劲上来了,便“嗖”地一下抽出腰刀,大声恭维地说:

“小侄今天学了一招:主帅不到前线,算什么主帅。叔王不怕,小侄怕什么!叔王,今个夜里,一个护军不带,小侄一个人保叔王到宁远城边转转!”说完,飞身上马。

阿巴泰起脚跨上马鞍,高兴地说:

“有种!是济尔哈朗的儿子!”说完,双脚在马肚一磕,与济度并肩飞马向大营栅门外驰去!

夜空如洗,秋月高悬。海风吹散了大地的余热,送来了海上潮汐的凉意。旷阔宁静的田野上,飘**着稻米、野花的芬芳。

两匹战马在月光下驰骋,宁远城在夜色中出现了,移动了,靠近了,城楼、堞墙、人影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寂静的宁远城啊!

突然,一阵江南丝竹之音从城里隐隐飘来,是那样的优雅,动听,柔情,好像是从挂在城堞之间的,即将落去的月亮中传来一样。阿巴泰急忙勒住马缰,诧异地问道:

“这是什么声音?”

济度一听,知道吴三桂又在深夜里与他的姬妾美女宴欢,便神秘地说道:

“叔王,你仔细听一听,什么都明白了。”

马停止了奔驰,人停止了说话,兵器与铁甲不再撞碰,风也不那样响了。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这宁远城里传出的江南丝竹之音,在夜空里飘**,回旋,起伏。阿巴泰虽然不解这乐曲的情趣,但那柔和的、缠绵的旋律,不断地抚摸和刺激着他的耳朵、头脑、心脏和周身的汗毛,使他觉得新鲜、舒坦,心里有些发痒和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自言自语地说:

“这就是宁远城吗?这就是吴三桂吗?”

“叔王,这是没有错的。我刚才不就说用不着来吗,吴三桂那小子花着呢!”

这时,城头上隐约传来明军守城士卒的谈话声,听口音,像是河北人。

“老哥,快来,好酒啊!”

“哪儿弄来的?”

“这两天出城打了胜仗,总兵大人赏的。”

“真的?”

“你听,总兵大人正在玩花的呢!今个儿从山海关弄来的,四个江南小姐,又会弹,又会唱,又会卖俏。今个夜里够总兵大人受啊!来,喝!”

“好酒,好酒呀!看来今个夜里,不会出城了。喝完酒,就在这半空中,睡一个神仙觉。”

“你想得倒美!总兵大人玩够了那四个小妞,还不得玩咱哥们儿呀!上峰讲了,今夜五更出城。喝!喝呀……”

济度低声问道:

“叔王,听见了吧?今夜五更出城。”阿巴泰朝宁远城唾了一口:

“呸!咱们五更见!”

他与济度拨回马头,向塔山大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