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杭爱”倒在大清门前的台阶下,庄妃为它盖上了细纱白绸(1 / 1)

“杭爱”忍着疼痛,用它的全部力气,用最快的速度,跑完了它一生最后的一段路程。当它冲进抚近门,来到大清门前的时候,八月十一日寅时的钟声敲响了。

天亮了,目的地到了,它的力气也用尽了,来不及长啸一声,便前腿弯曲,整个身躯跌了下来,横卧在大清门前的台阶下。苏麻喇姑在“杭爱”的猝然跌倒中,也被摔落在地。

守卫在大清门的两黄旗护军,都在惊慌中围了过来,都被这突然降临的情景震愣了。其中一个认识苏麻喇姑和“杭爱”的护军,急速地跑进大清门,禀报庄妃去了。

苏麻喇姑从地上坐起,一下子抱住“杭爱”的马头,看见前额中箭的地方,有碗大一块皮毛已经变成了紫黑色。这是一支毒箭啊!她伸手去拔,又突然停住了。她知道,这箭一拔出,“杭爱”的生命也就完全结束了。

这时,身着一件白绢箭衣的庄妃,疾步走出大清门。她深情地看了苏麻喇姑一眼,什么也没有问,便俯身扑向“杭爱”。不用苏麻喇姑说什么,她已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她看到“杭爱”前额上的利箭和箭伤周围紫黑色的毒痕时,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杭爱”看到庄妃,想抬起沉重的头,但已经没有力气了。它瞪着一双呆痴的眼睛,几滴泪水也滚了出来。

庄妃的心疼痛了,难忍了。她不能让这带着毒液的箭头再折磨“杭爱”,便猛力拔出了箭头。箭头是带着倒钩的,连那块紫黑的皮肉也带了出来,一股血水喷射而出,顺着前额下流,在那雪白的皮毛上,画出了一条紫红的污沟。庄妃立即撕断一只白绢衣袖,擦去了喷出的污血,堵住了紫黑的伤口。“杭爱”的身躯和四蹄一阵剧烈地**,它想昂头跃起,在一阵挣扎之后,又倒了下去。

**停止了,四蹄伸开了,眼睛闭上了,“杭爱”安静地横卧在大清门前的台阶下,一动不动地歇息了。苏麻喇姑扑在“杭爱”的身上放声恸哭,站在周围的两黄旗护军,也潸然地流下了眼泪。

庄妃没有哭。她扶起苏麻喇姑,用手轻抚着,宽慰着这个贴心的侍女。然后,撕断另一只白绢衣袖,俯下身来,轻轻地,慢慢地为“杭爱”擦拭着浑身湿淋淋的汗水和沾在汗水上的泥沙。像是怕惊醒“杭爱”一样,她慢慢站起,轻声地告诉身边的太监:

“用两匹细纱白绸包缠,谁也不要惊动它。”说完,扶着苏麻喇姑回到了永福宫。

关于“杭爱”的死,经过若干年月之后,变成了一个离奇的、牵动人心的传说,表达了人们对这匹立了功绩的战马的怀念。这个传说的大意是这样的:

“‘杭爱’中箭之后,从石鸡山奔进大清门,撞倒了守卫在大清门的十名士卒。然后,穿过崇政殿,纵上凤凰楼前的二十四级台阶,飞进内廷门,来到清宁宫的庭院里。它站在永福宫门前,一连发出五声悲哀的嘶鸣,嘴里吐出的鲜血,落在地上,变成了五朵梅花,说明庄妃的五个内兵已经全部战死。它又把头一摆,前额上的毒箭飞去,径直插在永福宫门前的红柱上。庄妃一看,箭杆上写着多尔衮的名字。庄妃哭了,‘杭爱”也哭了。‘杭爱’的眼泪落在地上,变成了几行弯弯曲曲的蒙文。这蒙文,就是庄妃的父亲、科尔沁贝勒寨桑写给庄妃的书信。‘杭爱’死后,庄妃用细纱白绸为它缠身,安葬在昭陵皇太极脚下不远的地方。庄妃在永福宫里大哭了一场……”

其实,“杭爱”死的当天上午,就被埋葬了。庄妃下令,不许剥皮,不许吃肉,不许拔取马尾、马鬃,不许沙土灌进白绸之中。她要保护“杭爱”的洁白与干净。庄妃是喇嘛教的忠实信奉者,她深信喇嘛教“轮回转生”的教义。所以,在抬走“杭爱”时,她特意来到“杭爱”的身边,向“杭爱”告别,并亲手用刀剖开“杭爱”的肚皮,祝愿它来生来世转生到人群里来。

在庄妃心里,“杭爱”比这世间的一些人高尚多了。

庄妃与苏麻喇姑走进永福宫,听了苏麻喇姑的禀报,看了父亲的书信,明白了父亲寨桑和哥哥吴克善的精心安排,迅速地形成了一个对付今天诸王贝勒会议的方略,主要是对付睿亲王多尔衮的办法。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现在才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科尔沁草原没有忘记自己的女儿啊!

庄妃为苏麻喇姑解开绵甲,让自己的侍女坐在桌案前的垫椅上。她亲手取出糕点,亲手斟满清茶,静静地坐在苏麻喇姑的对面,看着自己的侍女大口大口地吃着糕点,喝着清茶,她的心里才觉得舒坦一些。

庄妃啊!在患难时刻,在需要人冲锋陷阵的时候,也是一个知道冷暖的人,也有一颗常人所具有的、知道是非恩怨的心。

她等苏麻喇姑吃完糕点、梳洗完毕之后,才问起石鸡山下遭到堵杀的详细情况,当听到四名内兵勇敢厮杀时,心里黯然悲伤起来,特别是蒙丽花的死,使她更觉伤心。

蒙丽花,是姐姐宸妃的陪嫁侍女,和苏麻喇姑一样,都是科尔沁来的贴心人。姐姐死后,蒙丽花来到自己身边,练武,识字,读书,在清宁宫里,很快就成了第二个苏麻喇姑,也是自己可靠的帮手。况且,她比苏麻喇姑长得美,心眼比苏麻喇姑活,性格比苏麻喇姑开朗,虽说武艺和办事本领现在还不如苏麻喇姑,但她才二十岁,再过几年,也会和苏麻喇姑一样的。女人嘛,要是身上有这么几件拿人的本领,就会胜过男人的。可惜她就这样地离去了,使自己失去了一条臂膀。

当苏麻喇姑说到堵杀的人马中,可能有睿亲王的护卫头目伊罗根时,她的心立即紧张了。若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睿亲王多尔衮已经把刀尖指向自己了。她拿起毒箭在灯下仔细察看,这样的箭,各旗、各王府都有,而箭杆上的标记,已被腰刀剐去,没有留一点识别的痕迹。

“你看得清楚吗?”

“体形,神态,都像伊罗根。”

“还有什么?”

“坐的也是一匹甘草黄。”

“还有吗?”

“我在冲杀时,喊了一声‘伊罗根’,他立即惊慌了。”

“还有什么?”

苏麻喇姑沉思着,竭力地回想搜寻着。她突然大声说道:

“对!他杀伤蒙丽花的同时,蒙丽花用刀砍伤了他的右臂。对,是右臂!”

庄妃把毒箭扔在桌案上,仇恨涌上心头,担心也涌上心头:

“蒙丽花,她为咱们舍出了性命,这仇,咱们不能忘!要真是伊罗根,咱们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难道就没有办法对付吗?”

庄妃像是回答苏麻喇姑的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婉儿可用,毒箭可用,崇政殿大祭可用,飞龙阁答谢会可用……路是险恶的,可宽着呢!”

苏麻喇姑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