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和蒙丽花等内兵带着科尔沁贝勒寨桑的书信,于午后未时离开科尔沁塔尔禅,一路上快马加鞭,经过五个时辰的驰骋,奔至开原城外。
这时,已是深夜亥时,月亮已转到西天。野地里青草茵茵,草丛中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红色的野花昂首招展,在月光下散发着芬芳。夜间的微风轻轻吹拂,花儿在月色中摇曳,像在召唤这些赶路的过客下马休息片刻。
苏麻喇姑转头看了一下身边的蒙丽花,汗珠在她那粉嫩的、圆圆的脸庞上滚落,长长的睫毛上似乎飘着一层汗雾,秀巧的鼻子上闪动着几滴汗珠,身上的“红缎镶金斗篷”被风吹起,随着战马的飞驰,摇曳着,浮动着,像一片神奇的彩霞在月色中飘展。多美啊,蒙丽花!这个名字不就是“芬芳的小黄花”吗?
蒙丽花突然发觉苏麻喇姑看着自己,忙问:
“看什么呀?”
“穿上这件‘红缎镶金斗篷’,还真有些像庄妃呢!”
“天生的侍女命,总忘不了你的庄妃!都快累死了,也不歇一会儿!”
苏麻喇姑暗暗地计算了一下时间和剩下的路程,觉得就是休息一个时辰,在天亮寅时以前,也会回到清宁宫的。于是,便勒住了马缰。
“怎么,不走啦?”蒙丽花问。
“‘庄妃’累了,能不歇吗?”
蒙丽花笑了。
苏麻喇姑起身跳下马鞍,大声说道:
“歇一会儿。人吃一点干粮;马饮一些水,吃一点料,啃一阵夜里的青草。”
一天两夜不停地奔驰颠簸,马累了,人也累了。内兵们纵身下马,一拐一拐地走到路边的野地里,放开马缰,躺在草丛中休息了,累得连话也懒得说了。
苏麻喇姑躺在松软的草地上,闻着脸颊旁、耳朵边野花的芬芳,觉得十分惬意;仰望着蔚蓝深邃的夜空,觉得心旷神怡;浑身的骨头酥软下来,真是从未有过的舒服。她头一摆动,一朵淡淡的、鲜嫩的黄花正巧伸到她的嘴角,她就势一抿,含在嘴里,慢慢地嚼着,细细地品着,苦涩中那甜丝丝的香味,使她陶醉了。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觉得连这呼出来的气息也是香的。最使她兴奋的是,这一趟鞍马劳顿没有白费,喝了阿鲁坤都伦河的水,吃了阿鲁坤都伦河的鱼,带回了科尔沁那颗不忘女儿的父母之心。
庄妃啊,舒展你那弯弯的双眉吧!拂去你那晶莹的眼睛中那层忧郁的神色吧!科尔沁草原没有丢弃自己的女儿。
苏麻喇姑舒了一口气,向身边躺着的内兵们看去。蒙丽花笑吟吟地把几朵野花插在头上,脱去了绵甲,解开了内衣的衣襟,让夜风舔舐着浑身的汗水。苏麻喇姑打趣地说:
“蒙丽花,在这荒天野地里,又是晚上,没有人看得见啊!”
蒙丽花不解地问:
“看见什么呀?”
苏麻喇始顺手采了两朵娇艳的黄花,不偏不斜地扔在蒙丽花**着**的胸脯上。蒙丽花羞涩地笑了,急忙拉起衣襟,嗔怪地说了一句:
“你真坏!还是姐姐呢?”
苏麻喇姑也笑了,仰望着星空,感叹地说道:
“在清宁宫十七年,老了,什么都老了。我要是像你那样,我也会……”
聪明的蒙丽花听出了苏麻喇姑心中的悲哀,连忙用话岔开。
“我今年二十了,很快也会老的。好吧,乘还没有老,全敞开,让这天上的月亮好好看看!”说完,拉开衣襟,用手拍打着丰满的胸脯,抚摸着隆起的**,泼泼辣辣地说:
“看吧!这身上不算黑吧?这**不小吧?阿鲁坤都伦河太远了,要是在那儿,我就脱得光光的,跳进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内兵们都坐了起来,有的笑,有的骂,有的害羞地捂着眼睛。苏麻喇姑赶快说:
“看把你疯的!还不快掩上,小心着凉!”
内兵们在笑,青草在摇,野花在摆……
月光照着,夜风吹着,野花伴着内兵们,在草丛中休息了,有的发出微微的鼾声。
月光照着,夜风吹着。战马有的在挑拣着可口的青草;有的在摆头甩尾,戏弄着清凉的夜风;有的在蹒跚踏步,活动四蹄。银白色的“杭爱”,在夜风中不停地抖动着它那银丝一样的“凤头”,突然跑到苏麻喇姑的身边,昂首夜空,发出一声激昂的嘶鸣。这嘶鸣声在深夜里是这样的响亮,使繁星颤抖,薄云闪动,带着清新湿润的夜风,在这空旷的田野上回旋。
苏麻喇姑笑了。她坐起来,用手抚摸着“杭爱”的前额,亲昵地说道:
“急什么!怕庄妃着急吗?和你的主子一样,不知累的东西!”
苏麻喇姑招呼内兵们上马起程,径直向盛京驰来。
当她们飞马驰过铁岭城,奔过十里甸,来到石鸡山时,突然从山下的树林里奔出一队人马。苏麻喇姑急忙勒住马缰,“杭爱”前蹄腾空而立,发出凄厉的嘶鸣。她身后的内兵们,也都勒住战马,抽出了腰刀。
借着月光,苏麻喇姑看得清楚,杀出的这队人马总共十一人,着黑衫黑裤,黑纱蒙面,弯弓在身,手中的腰刀在月光中闪动。
蒙丽花满不在乎地说:
“是一伙拦路劫道的‘山匪’吧?”
苏麻喇姑也是这样想的,因而,对这队人马的出现并不放在心上。因为,拦路劫道的“山匪”都是为财宝而来,若看到过路人没有财宝可劫,也不会斩尽杀绝,做得那样绝情的。如果遇到强的对手,他们也不愿自己落个残疾或者因财丢命。再说,这些人一般武艺都不精,虚张声势是他们的重要“招数”,突然呼啸而来,气势汹汹,吓得行人丢弃财物逃命,他们并不追赶,拾起财物也就完了。
“大家听着:等他们走近,杀几个,冲过去就是了,不准恋战!”
内兵们都勒住马缰,做好准备,等候着这队“山匪”的逼近。
但是,这队冲来的“山匪”,在距离她们二百多丈时,就分成两路前后堵杀而来,而且,并不虚张声势,甚至连一点响声也没有。苏麻喇姑明白了,这些人不是山匪,可能是一支经过化装的护军士卒。她的头脑一阵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她知道,六个精疲力竭的姑娘要对付十一个粗壮汉子,无论如何是不行的;就是人有胆量,马也没有力气了。此刻,她急于要弄明白,这支兵马到底是谁派来的?她借着月光,端详着每个汉子的身影,突然发现前边中间的那个人,在体形、神态上,极像睿亲王多尔衮的护卫头目伊罗根,而座下的那匹战马,不就是甘草黄吗?是他,是伊罗根!她的心沉重起来。带回的书信怎么办?烧毁已经是来不及了。
她带的内兵们都是见过一些战阵的姑娘,一下子也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此时,她们只有一个想法,保住苏麻喇姑,保住苏麻喇姑怀里的那封书信。
蒙丽花提马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道:
“我们先冲,杀开一条路,你再放马!”说着,示意四个内兵提马向前。
苏麻喇姑挥手制止了内兵,她知道,如果分开冲杀,是出不去的,只有突然地一起拼杀,也许还能多活两个。
这时,前边六个敌人,后边五个敌人,都冲上了官道,向她们夹击而来!
苏麻喇姑断然下令:
“听着!回转马头,佯装冲杀后边的五个敌人,等前边的敌人靠近,突然回身,杀出包围!不论谁冲出去,见到庄妃。就说:‘科尔沁没有忘记自己的女儿。’”
内兵们默默点头。
苏麻喇姑大喝一声,六匹战马一齐转身杀向后边的敌人,后边的敌人胆怯了,前边的敌人松弛了。就在这一刹那间,六匹战马突然转身杀回,苏麻喇姑挥剑刺向中间的那个高大的汉子,大声喝道:“伊罗根,你别走!”那个蒙面的高大汉子愣了一下,急忙用刀架住苏麻喇姑的剑。这时,“杭爱”发出惊雷般的嘶鸣,同时,四蹄腾空,飞身跃起,如白龙行空,越过伊罗根的马头,跃出了包围圈,落在十丈外的远处。
蒙丽花和四个内兵并没有突围,而是死死地咬住伊罗根和他的伙伴厮杀。蒙丽花的喊声,刀剑的撞击声,叫骂声混在一起……
苏麻喇姑扭转马头,想要看明白,一排利箭向她射来。她一伏身,躲了过去,但一支利箭射中了“杭爱”的前额,“杭爱”身子一抖,几乎倒下。这时,那个高大的汉子——伊罗根,挥刀向她冲来。蒙丽花猛地跃马拦住伊罗根,用急促而断裂的声音喊道:
“‘杭爱’,飞!”
苏麻喇姑看得清楚,伊罗根一刀砍在蒙丽花的前胸,血“唰”地涌了出来,几乎就在同时,蒙丽花的刀也砍中了伊罗根的右臂,血也流了出来。
中箭的“杭爱”听到蒙丽花的喊声,蓦然转身,飞起四蹄,忍着疼痛狂奔起来。苏麻喇姑回头看去,厮杀仍在进行,蒙丽花渐渐不支了,一头栽下马背。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滚落在“杭爱”的鹿皮鞍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