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庄妃不是可怜的梅花鹿啊,她得到了一把打开大政殿金锁的钥匙(1 / 1)

当伊罗根带着十名铁骑向铁岭方向风驰电掣般奔去的时候,庄妃正在永福宫的桌案前,为刚林和洪承畴、罗硕和范文程上送的两份笺表发愁。当范文程个人写的笺表送来时,她以为是奏请别的事情,便顺手放在一边,没有立即阅览。

内院学士们动起来了,多尔衮和豪格都准备最后摊牌了。这个局面将如何收拾呢?

庄妃推开窗子,皇宫一片寂静。中宫、麟趾宫、衍庆宫的灯光全熄灭了。

提心吊胆的皇后,担惊受怕的贵妃和淑妃,在度过这漫长的、紧张的一天之后,都极度疲乏地躺下休息了……

皇后,姑姑呀!你也许在这寂静的夜里,偷偷地流着眼泪?能歌善舞的贵妃啊,你还在追寻昔日那欢歌曼舞的往事吗?温柔娴静的淑妃,你不是正在做一场可怕的噩梦吧?

明天,明天的崇政殿大祭和飞龙阁答谢会,可怎么过啊!

也许由于太紧张、太劳累了,一股灰色的、懊丧的、自怨自艾的情绪占据了庄妃的心:

“人,为什么不同啊!皇后几十年来,不管宫廷是非,不管朝政得失,万事不急,听天由命,不也挺好吗?贵妃,十多年来,欢歌曼舞,打扮梳妆,不也活得轻松,过得愉快,越长越年轻吗?娴静秀雅的淑妃,燃香品茶,与世无争,不正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吗?而自己呢?不迷恋宫廷的享受,不屈服命运的压力,弄剑骑马,习文识书,不让须眉,逞强争胜,手上的五指粗糙了,脸上的皮肤晒黑了,眼角的皱纹出现了,连一颗女人的心,也变得有些硬了,野了,不那么温柔缠绵了。这又何苦呢?

“人,不都是要离开这个世间吗?皇太极怎么样?厮杀一生,征战一生,作威作福一生,不也是匆匆地离去,正如同匆匆来临一样,什么也没有带来,什么也没有带走吗?他留在人间的,只是皇太极这个名字。可这个名字,不也有人怀念,有人憎恨,有人称赞,有人咒骂吗?几十年后,几百年后,能有几个人知道他呢?”

这时,天上的一颗流星,拖着一条光焰,匆匆地落向大地。

“这,也许就是我的星宿吧!”

一阵夜风吹来,使她沉重郁闷的心绪更加寂凉了。她仰望夜空,弯月下坠,河汉楚楚……

“月宫里的嫦娥啊,你逃离人世,孤零零一人,占据了瑶台蟾宫。你是神仙,难道你就没有苦衷吗?

“人生?人生原来是一个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梦。你着力寻求的欢乐,也许就是一个苦海;而你厌烦抛弃的天地,也许就是世间最好的乐园。有权有势的生活,给人们提供了年轻、长寿和创造业绩的条件,却反而使有些人暗淡无光而早衰早死;艰难困苦的境遇,时时在摧残人们的身体、心灵和才智,却反而使许多人火花四溅、坚强长寿。这个‘梦’,谁来说破呢?

“天地的安排,命运的力量,是谁也无法改变和阻挡的。皇太极不匆匆离去,亲王们不匆匆杀来,皇后能发出懿旨,能抱病登上凤凰楼吗?贵妃能脱下‘白底缀花细绸袍’,整日守护着皇九子福临和皇十一子博穆博果尔吗?就是淑妃,这个清宁宫里的神仙,不也在黑夜里把睿亲王府的动静叫婉儿告诉自己啊!命运的力量使一切人都在变啊!

“科尔沁草原上的梅花鹿,当被猎人追逐到即将死亡的时候,也会自行撞毁自己的桂冠,保留不屈的贞节,何况人呢!

“清宁宫,这是可怜的梅花鹿的葬地啊!”

但庄妃毕竟不是可怜的梅花鹿啊!

庄妃顺手拿起范文程的笺表,打开一看,一股热潮冲上心头,像驰马在茫茫的草原上,突然发现一泓清泉一样。她立即拨亮烛光,逐字逐句地重看了一遍。

范文程的笺表是这样写的:

崇德八年八月十日,臣范文程稽首顿首,奉表上言:

二王势均力敌,和不可得,拼则两伤。其他诸王,各有依附,各怀怨恨,亦难脱颖而出。

天时如此,可借太祖皇帝“八王共治”之魂,扶皇九子登临皇位。驾诸王之力,平诸王之争,行诸王之事,符诸王之望。此其时也。

庄妃看完,急忙翻开罗硕与范文程联名上呈的笺表,发觉是罗硕的笔迹,范文程只是签名。她明白了这个年老谋臣的真实思想,也佩服范文程行事的沉稳与诡诈,更为难得的是他给了自己一把打开眼前困境的钥匙。这也是一把打开大政殿金锁的钥匙啊!

“二王势均力敌”,是明显摆在眼前的,而且将有一场更加激烈的决战。

“诸王……亦难脱颖而出”,自己也想到了,看见了。

“借‘八王共治’之魂”,是自己偶尔想到但没有认真考虑过的。

“驾诸王之力,平诸王之争,行诸王之事,符诸王之望”,却是自己根本没有想到的。范文程啊,你是怎样想出来的!

她突然想起启心郎索尼昨天在“案卷”中夹的那张“便笺”,那上面的四句话,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她的心在跳。她的性格、才智、勇敢促使她去进行一次冒险的尝试。时势给了她一个神奇的机会,她决定豁出一切,去驾驭历史给她的这一次难得的机遇。如果说在这之前,福临的继位,只是一个渺茫的、自我宽慰的憧憬,而现在呢?已经成了她全力追逐的目标。

她不再犹豫,不再忧伤。一个新的目标,给了她一种难以抑制的力量。这种力量,似乎一下子调动了她潜在的、尚未爆发的才智、胆略和藐视一切的勇敢,使她的头脑异常活跃起来。

她泡了一杯浓茶,迅速调整了今后的斗争方略。如果说在这之前,她的主要精力,是防止多尔衮继位,从现在起,对豪格也要加以抑制了;如果说在这之前,她思考问题的出发点是如何保住清宁宫的特权和安全,从现在起,她要充分运用清宁宫这个特权了;如果说在这之前,她只是消极地防御,从现在起,她就要组织进攻了,她知道,这需要两黄旗的全力支持,需要范文程与索尼的通力合作,需要郑亲王济尔哈朗的诚心扶助,需要豪格在无可奈何情况下的谅解,更需要科尔沁八千铁骑和蒙古各部藩王贝勒们的援助。她盼望苏麻喇姑立即回到自己的身边,告知她科尔沁的消息……

钟声响了,打断了庄妃的沉思。她以为是苏麻喇姑回来了,叫着苏麻喇姑的名字奔出永福宫……

月夜悄悄。

繁星点点。

钟声——八月十一日的第一个时辰——子时的钟声响着,报告了新的一天的到来。

庄妃没有想到,正在这个时刻,她的苏麻喇姑,在铁岭东南的石鸡山下的官道上,遭到了伊罗根带领的十名铁骑的堵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