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16年,汉武帝刘彻40岁。
这一年,济东王刘彭离,成为当仁不让的主角——实际上,这一年无论汉国还是匈奴,都没有什么事件发生,唯一引发朝野关注的,就是刘彭离的倒行逆施。
说起这济东王刘彭离,他算是汉武帝的仇家。因为刘彭离的生父,是早年间与汉武帝争夺过帝位的梁王刘武。
梁王刘武,他是汉景帝的同母弟弟。汉武帝刘彻年纪还小时,刘武一度成为皇嗣的热门夺标人选。但最终,梁王错失帝位,于五足异兽出世的奇怪年景,暴病身亡。
梁王死后,他的一个儿子刘彭离,被封为济东王。
但这位刘彭离,自打当了王爷,衣朱紫,食金玉,身边有美貌的婢女与姬妾环绕,刘彭离却痛苦不堪,坐卧不宁。
他说:“我不快乐!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然则,他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呢?
刘彭离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是他说:“我的地盘我做主,我的生命我安排。”
于是他打起一个小包裹,离开了富丽堂皇的王府: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看斜阳,落下去又回来,地不老天不荒,岁月长又长……正值迷茫之际,刘彭离突然看到,前方有个身材严重不贴谱的村姑,手里夹着个小包裹,正一个人走在路上。
看到前面的村姑,刘彭离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生命的战栗。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如激潮般突然涌至,将他全部的身心,裹胁于其中。这种感觉是什么呢?呼之欲出却又遥不可及,亲切温暖而又冰冷阴森。这分明就是他正在寻找的生命意义,分明就是他苦求不得的心灵存在。
他终于找到了。
当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全身颤抖,瑟缩不已地躲藏在路边的树木之后,远方传来那村姑模糊的呼喊声:“快来人呀,有人抢了我的包裹了,快来人抓贼呀!”刘彭离摇头:“真是没出息的蟊贼,连个丑村姑的包裹都不肯放过。倘若让本王抓住那蟊贼,一定要……”然后刘彭离低头,不无惊讶地发现,他的手中,正死死地捏着村姑被抢走的那只小包裹。
原来,我上下求索的生命价值与意义,就是这个?
他的心里,既感沮丧,又极度亢奋。
从此,济东地方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贼,专门在人少的地方抢劫,抢女人的包裹,抢小孩子的糕饼,甚至还抢老人的拐杖。有司下大力气缉查,有几次就差点把这个贼捉到,可是眼看着那蟊贼逃入到济东王的府中,消失不见了。
当地缉捕也不是吃素的,敏锐地察觉了蟊贼的身份,就在济东王府附近加派了人手,打谱要活捉这个蟊贼。
可是,刘彭离的基因,毕竟是来自于汉高祖刘邦,智商是不缺的。发现官府已经盯上他之后,他当即亮出轿杖,摇摇摆摆出门,就在当地找到几名暴脾气的亡命少年,带他们回了王府。
此后,刘彭离就把这些亡命少年,还有府中多名富于冒险精神的家奴,组成了一支杀人小分队。经常趁着夜色,悄悄溜出门去,当道杀人劫财,然后回到王府大快朵颐。
这伙人,在济东道上盘踞多年,视官府如无物,甚至还向当地的几伙黑社会性质的暴力团发出挑战,并成功地将对方打出济东道。
济东王刘彭离,就这样混成了杀手团的大首脑。被他们杀害的无辜路人,有名有姓的,就超过一百多人。
被害者的家属,都知道这事是济东王干的,就络绎不绝入京呼冤。事情闹得太严重,终于捅到了汉武帝这里。
汉武帝皱眉:“看来,还得开个御前工作会议,讨论一下这件事情。”
会议开始,群臣小心翼翼地窥视着汉武帝的脸色——以前,群臣是不需要这样的,汉武帝虽然喜怒无常,杀戮无算。但终究还讲道理。可现在不行了,因为始终筹不足发动大规模战役的经费,汉武帝怒不可遏,发火杀人的概率陡然升高。最要命的是把腹诽罪写入律条,彻底改变了朝堂上的君臣关系。此前那种鸡飞狗跳的场景,再也不见了。现在的群臣,早晨上朝,能否有命回来,已经是把握不准的事儿。
所以,群臣说话前,先行窥视汉武帝的脸色态度。但是,年逾四旬的汉武帝,心智已经成熟,他的脸色从来都是无喜无悲,莫测高深。群臣摸不透汉武帝的态度,只能是按以前的惯例,建议杀掉济东王。
“为什么要杀掉他呢?”汉武帝问道。
“因为……”群臣嗫嚅,“济东王心性残暴,变态过度,性喜杀人,现在已经让他杀了一百多人了。如果不杀掉他,只恐无法服众。”
“朕,还需要服众吗?”汉武帝问道。
群臣不知如何回答,吓得齐齐趴伏在地,头也不敢抬。
汉武帝道:“眼下,最重要的工作是加大力度,继续推行积极的货币政策,水到渠成,在此一举,万不可不知轻重不辨缓急,丢了西瓜捡芝麻,有负朕对尔等的期望。”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道。
“至于济东王刘彭离,还是要批评教育嘛。”汉武帝温和地道,“要和风细雨,要言者谆谆,虽然他犯了点小错误,但本质还是好的。不能一棍子打死,生路总是要给他留一条的嘛。”
“将刘彭离贬至上庸,钦此。”
武帝起身离去,张汤慢慢爬起来,摸摸自己的脑壳。他感觉到,陛下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揣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