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你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五姑娘,浮淰的这个事……”
浮沉打断曲若屿的话,“姨娘,褚浮淰人是没了,可她做的这些事,都是该获罪的,且梁京律法姨娘也是清楚的。您看看那个尤罪人,获罪至今,依旧不能被祭拜,且浮淰与褚敖这二人连私生子都不算。我已不在府中了,姨娘应该比我更清楚,褚家宗谱上对这两个孩子是如何写他们身份的。”
曲若屿:“自是罪子,你父亲为避开这些带罪的人,西辰其实早就给划走了,如今只能在一个单册上记着。至于六姑娘,自打她没了,老爷也早早在籍典院那边把六姑娘从周姨娘名下划走了,还早早申报了死亡。”
听到这,浮沉都不免心一凉,“父亲做事当真是不给自己拖泥带水,这么快就把这些事全办了。”
浮沉再道,“并非我与一个已死之人计较,只是这个已死之人是想置我于死地才意外没了的。我把这孩子生在马车,整个梁京都知道了。这些事早就传开了,六姑娘自从勤偣回来,次次针对我。今日她所遭受的所有,全是她罪有应得。她算计我不成作茧自缚没了,如今都来说让我别去计较把这事瞒下来。可这事压根就瞒不住,那晚在马车内,我与她都是失之分毫,各占一半。如果她那晚得手了,如今躺在棺木中的,怕是我与这个孩子了。”
浮沉说得太直接,曲若屿坐在那,一直垂头不敢看浮沉。
褚槐说的当家主母和嫡子,是谁都会心动。她虽很懂分寸,可是听了这些蜜里调油的话,又怎会淡定不心动呢。
说无所谓,那是骗鬼的。
而此刻,她一点都不想骗浮沉。
浮沉再道:“父亲前些年,就是在周姨娘还有我母亲的臂弯下凑合着过日子,能混则混。他所有的盘算,都像是打怪物,眼跟前的事有人顶着,他绝不会让自个伤到。后来我们这些孩子长大了,从大姐姐到我,这些孩子他只顾着生从不会养,每次有了事,都拉扯着冲在最前面的孩子出来替他挡刀。我母亲的死,尤氏获罪,他借着我们这些姑娘在前头,借着自己的官声,只是降职。后来先帝又将他复职,他还是屡教不改。如今我们是出阁嫁了人,可他又窝在姨娘您的臂弯下了,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他到底是没断奶,还是没断奶?”
曲若屿被这“没断奶”给惹笑了,“那我瞧着,还真像是没断奶的。”
浮沉也跟着一笑,“父亲这一生,从一开始就在借着别人往上爬。他当年能从勤偣到梁京,借的便是褚家老祖们的三鼎甲名声。之后能从小官顺利爬到正品,借的是我母亲和戚家。母亲死后,外祖母意识到了不对劲,极力与他撇清关系,也在旁人眼中撇清了与我的关系。之后几年,他借着自个生得多,这些姑娘再加上姑娘婆家府门,他的姑爷,他一个个全都沾上了。我有时候仔细想想他,我都佩服他这个盘算啊,当真是奇了。”
曲若屿越听,越觉得浮沉说的这些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这样说来,这一路确实是走得太顺了。”
浮沉:“如今浮淰惹的祸事,人死罪责不能死,谋害当朝命妇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并非我计较不计较,这是稍有差池,浮淰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既然是律法规定‘女获罪、父连坐’,那这个事,就只能依着律法来。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父亲又不是天子,这个同罪,他担定了。我们这些孩子这些姑娘,眼下瞧着是都好了安稳了,可我们各个不容易。”
浮沉想起梁骆,心里不落忍道,“褚敖改成了一无,逃离了身份,一步步重新活了过来。还有大姐姐的懦弱,三姐姐的私定终身,庶姐姐嫡妹妹之间的各种猜忌,全都拜这位父亲所赐。他从未对孩子仁义过,做孩子的,为何要对他仁义。只负责生,不负责养的父亲,不要也罢。”
曲若屿想起褚岱,真真是觉得浮沉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这些事,我如今也是感同身受。你的岱弟弟,眼下是尚在褚府唯一的儿子了,可你父亲对他,还是有嫌弃的。动不动就说他是庶子,不该越了嫡子的风头。可姑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做事,何时僭越过规矩?”
浮沉轻轻拍曲若屿的肩,“姨娘,父亲说的话,但凡什么当家主母,什么嫡子,这些事,万万不可信。姨娘您想想,尤氏当年风光了多少年的正娘子,可宗谱上对她没有一字一语。父亲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他当年诓骗我母亲嫁过来,贪图的便是戚家,是这个武将出身的高门国府。我母亲是他明媒正娶,他图的就是这个名声啊。即便母亲已亡故多年,他只要紧紧抓牢戚家,就算再怎么落败,他都算是戚家的老女婿。这个宗谱上,褚槐正娘子的名头,这一辈子,只要他活着,他绝不会换掉,他也绝不会续弦。”
曲若屿这下,彻底明白了,“五姑娘,今日这些话,我都记住了。六姑娘涉及律法一事正如你所说,庶民同罪。我知道姑娘并非什么计较之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起身,把自个备好的小虎鞋放在被子上,“眼下什么都别想了,好生养着,等月子出来咱们再好好聚聚。”
“好。”
浮沉知道,曲若屿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若屿走后浮沉才靠在枕头上好好歇了一会,这孩子一直在睡,吓得浮沉都不敢把抱着他的手抽出来。
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他。
达道进来时,这孩子醒了。
浮沉这才活动着胳膊,可胳膊已经麻了。
达道坐在床前,伸手揉着她的胳膊,“胳膊都被枕麻了啊。”
孩子眼睛眨巴眨巴地一直盯着浮沉。
浮沉娇滴滴地笑着,“以前还觉得姑娘可爱儿子不可爱,如今瞧着,好像都挺可爱的。”
达道见浮沉缓过来了,心里的担忧也放松了,“可爱都随了你,长大后的怪脾气都随了我。”
浮沉低头浅浅一笑,再抬头看着黄花梨帐桌时,眼睛一红。
这桌上摆着的,都是月儿晾晒在院子外的橘子皮。
浮沉的冻疮现下已经全好了,都多亏了这烤在暖炉上的橘子皮,日复一日地覆在手背上才全好的。
一景一物,她全都惦念。
她回过神,再问达道,“兰姐姐那边一切都好?”
“好着呢,瑾瑜请了长休假,打算陪着浮兰出月子,与我陪你一样。”
“好,这样我也放心了,兰姐姐那边不如咱们国府,那边太乱了。容夫人做事优柔寡断的,就是这些小事的拼凑,才让兰姐姐险些出了事。”
浮沉面无表情地躺下,她盯着床框,淡淡道,“等出了月子,兰姐姐的帐,月儿的帐都得好好算。兰姐姐若是撑不住,我这个娘家人,也得去容家问问。牵扯上人命的事,这次绝不会让容家就这样含糊过去的。”
“好好好,我陪着你去。”
曲若屿回到褚公府什么都没说,褚槐心急如焚,可他也不好问。
跟前跟后一下午,又格外待褚岱很好。
到了夜里,穿上寝衣躺下来后,褚槐才结结巴巴开口,“今日你去达国府,一切可好?”
曲若屿:“老爷放心,一切好着呢,你的外孙呢,白白胖胖的。名字好像还在琢磨,五姑娘说等有了名,第一时间会送帖子来府上的。至于你的亲姑娘呢,在马车上受到了惊吓,至今还有些忧郁。我去时都说了,月子不能老哭,可谁让她经历这些事呢。不过,达国府上下都待你的亲姑娘好,事事周到,相信过些日子,都会过去的。”
褚槐一脸赔笑,“是是是,自然是什么都会过去的,那别的,再没有了?”
曲若屿故作不知地摇摇头,“别的?”
褚槐不打算再绕圈子了,“浮淰牵扯到律法的事啊,我让你去,你以为当真是去看浮沉的。她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比我这个父亲都惬意,哪需要咱们装好人去看。”
“哦……”
褚槐急不可耐,“到底如何了,浮沉与你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好,当初你进这府,与她也是有点关系的。你去为了岱儿,为了你自己求她,这些都是合理的。我就不信,她能斤斤计较到这个份上,连你和岱儿的死活都不顾了。”
曲若屿翻了个身,盘腿坐在褚槐对面,手托着腮,“老爷,五姑娘那边,倒也说为了维护您的面子,不想让此事闹大,可她还是有些犹豫。老爷今日说,要我当正娘子,要岱儿来坐这个嫡子之位?”
“自然是的啊,只要那边放了话,这事平稳过去了,我定会把岱儿放在嫡子之位,也会把你写在宗谱那页的。”
曲若屿:“老爷会把戚娘子的名,从原配正妻处划去,添上我的名?”
这一问,让褚槐原地打了一个哆嗦,“自然自然……自然是的啊。”
看着褚槐躲闪的眼神,曲若屿什么都懂了,“老爷,要不是说这世间最懂你的,是你的五姑娘呢。她真是字字句句,洞察你的心。有时候甚至你动一个眼神,五姑娘可能都知道你这个心理,在寻思什么呢。”
“这话,是何意啊?”
曲若屿抚着鬓发,一笑,“我夸老爷和五姑娘心意相通呢,什么都想到一处去了。”
她摁好枕头,面朝床帘躺下。
此刻的若屿,对身后这个男人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既是浮沉要他撞南墙不能回头,那她也要,为她和自己的褚岱,好好谋一个出路了。
第二日天擦亮,翰林院那边的管内监手拿帖条,急匆匆敲响了褚公府的大门。
这是管官员内事的内监,他进褚府的门就意味着,浮淰谋害朝中官员娘子一事已经被告知到宫里了。
按照梁骆登基后颁布的新律法,这个事为“女父连坐”论处。
就是子女犯了一级罪,若子女一方已故,就此牵连到父母身上。
而这个一级罪,乃是梁京最高罪责,包括杀人未遂、畏罪潜逃、偷盗国库、残害忠良、贩卖售脏等。
浮淰所犯,为杀人未遂。
达道呈上的字据,密密麻麻,何时何地如何发生,浮沉又是如何逃脱,牵连月儿一命等,这些全都写好,呈上翰林院总院。
此事,就此展开查证。
褚槐被宫中侍卫请上了马车,在马车驶走时,他掀起马车帘子,一脸冷意地看向站在府门外送他的曲若屿。
这一脸,二人对视。
褚槐全是恨意和秋后算账的眼神。
曲若屿眼中,全是坐等算账的眼神。
这些人走后,曲若屿速速再上马车,朝达国府驶去。
浮沉早在暮兕斋候着她多时了,若屿进门后“扑通——”跪下,浮沉示意之青搀扶她起来。
她坐到矮凳上,嘴唇都在打颤,“五姑娘,这条路自是我选的,我定不会后悔。我跟了你父亲,他荣光时,我跟着享福当褚家的姨娘。他落败时,我自是也会跟着他去吃苦受罪。只是,可怜岱儿年纪小,他不能跟着我去受罪。”
这些,浮沉在给曲若屿说昨日那些话之前,早就妥善安排好了一切。
她从软枕底下取出一折帖,递给若屿。
她打开,端正一瞧。
随即再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浮沉,“姑娘你……你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一切?”
浮沉点头:“武官院那边,我大姐夫为院司。我这个大姐夫呢,又直属于书元这边。把岱弟弟安排在武官院,他的人生,就与武官院挂钩了。姨娘是知道的,武官院就是给梁京守卫、甲军、御卫选小武官的地方。整个梁京城,只有这一个地方,是不限男子年龄的。雪隶弟弟在,岱弟弟也放在这,姨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曲姨娘鼻子一酸,一时都不知说什么,“五姑娘做事,总是先把什么事都安排好,再走下一步狠路。”
浮沉拽着她的手坐下,“当初姨娘在丰乡,本可嫁作平民为人妻子,是我拽着姨娘的手,送您到了父亲跟前。当初图的,便是父亲跟前能有自己的人,吹个枕边风。姨娘的功劳,在我心里是润物细无声,很多事没有姨娘,浮沉处处受困。如今父亲的风波,我绝不能让她再牵连到岱弟弟身上。”
浮沉再道:“姨娘放心,岱弟弟既已算武官院一员,这风波就扯不上他。我这里有个妇人在身边,她人好也心善,只是孤苦无依。岱弟弟我会放在她跟前,等过了明年,岱弟弟进宫去武官院,就再无事了。只是这武官院也辛苦,不知姨娘可怕?”
曲若屿坚定摇头,“我什么都不怕的,五姑娘,武官院比起别的地方,这里出来的武官,都是正统从品再往上升。只要他能健康长大,能为梁国为陛下效力,吃苦受罪将来做个正直有用的人,我就知足了。”
浮沉看着曲若屿,再认真道,“只是姨娘随父亲这条路,我还在想法子。姨娘为父亲妾室,很多事,都无法再避免。”
曲若屿此刻倒是坦然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以前就与你说过,我从不怕吃苦。”
“姨娘,我在丰乡四年回京,是因梁京有书元帮衬,里应外合回来的,”她攥紧她的手,再给她一个眼神,“姨娘若是能把这次当作是浮沉十二岁时的丰乡一行,我便答应姨娘,必定坚守书元哥哥当年所守护的,做姨娘在梁京的那个帮衬人。”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提示。
曲若屿从浮沉眼神中,信了她的承诺。
“五姑娘与我都知道,此番事,最后的下场肯定是流放。今日有姑娘这话有姑娘这安排,母子暂时分离,都是为了以后的重逢。我信姑娘,这个梁京帮衬人,定不会让我待到四年的。”
二人再互相握紧手,此番算是彻底说明白。
曲若屿眼前的浓雾也散了。
对她而言,褚岱为庶子为嫡子又当如何,只要为刚正不阿的正官,小别离也是值得的。
父母爱子,从不谈矫情。
梁京宫中。
翰林院正院判把褚家发生的事整理写清楚后,再奏报到梁骆手上。
梁骆看着奏折,皱眉一愣。
他竟不知,浮沉意外马车产子,竟生出了这么多事。
前几日他就留意到一无的手指了,包裹着像是伤口的地方,且做事时总是不稳。
他问过一无,“这指头?”
一无:“不小心弄断了两个指头。”
再有浮沉马车产子一事传到宫中,梁骆诧异到自责,他一直觉得是自个太过关心,才致达道和一无误会的。
看到一无的指头,梁骆一直以为是达道和他在暗斗时发生的意外。
此刻看着奏折,再牵扯到浮淰身上,再有月儿一命,这些桩桩件件,把他都看出神了,“为何会有这么多事?”
他还是不理解,“褚家六姑娘为何要害浮沉嫂嫂……”
刚说出口,他的眉头越发皱得深了。话到一半,他突然想到那些日子故作查齐家旧案稳定太后的情绪时翻到的一些事,就有尤秋柔当年害死戚柒的卷宗。
历历在目,他全都看完了。
那些日子他反复难睡,每闭眼都能看到从未见过面的戚柒背影,奇怪的是,她在他的梦里很温柔,穿着一件长褙子,坐在高杆秋千上**啊**。
那个背影,一直挥之不去。
尤秋柔为褚家外室,涉及周姨娘、戚柒两条命,和两个没出生男婴的命。
他看到此处,心烧疼烧疼的难受,他就是那个男婴啊。
梁骆想到了浮淰趁机要害浮沉的原因,“为阿娘寻仇,殊不知这仇压根没法寻。”
他合上奏折,喊来郭内监。
看着郭内监,他竟僵持了许久才喊出那个思虑了老半天的人,“褚大人尚在何处?”
“在翰林院的中监室。”
梁骆的手紧紧握着桌角,厉声道,“传。”
郭内监速速下去传话。
没多久褚槐就被甲卫护到了太和殿前院,他一进来就在寻一无的影子,在太和殿正门处看到一无时,褚槐心生欣慰。
以前见他时他还在后殿,如今都升到前殿大门处了,看来是陛下很喜欢他的孩子。
褚槐心里还在嘚瑟,想着自个怎么都不会被获罪。
他走到一无跟前想开口与他说话,一无眼神躲到别处,他只能乖乖进了推开的红门。
太和殿内,烛灯闪烁。
虽是白天,可这里光线很暗,他走路有些看不清,小心摸索着跪在长条龙桌前,“参见陛下。”
他跪着,不敢抬头。
梁骆立在那,低头看着他。
许久,无人发一言。
褚槐哆嗦着再喊,“参见陛下。”
这一声喊出时,褚槐瞬间就没了方才站在门外的底气。
梁骆依旧冷冷地站着,窗外的半束光透着窗缝照进他的左脸上,另外半个脸,处在一片黑暗中。
他轻挪动脚,走到褚槐跟前,“朕还没聋。”
褚槐瞬间膝盖都发软了,就四个字,足以震慑到他汗流浃背不敢动,“陛下赎罪,陛下赎罪!”
接着,又是一阵鸦雀无声。
褚槐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地落在绒毯上,有一滴钻进了眼睛里,他吓得都不敢伸手去拨这滴汗,只能忍着。
梁骆:“褚大人,褚家六姑娘行刺达国府褚娘子,因达国府褚娘子贴身丫鬟站出英勇护主,可却因故惨死。致使褚娘子惊动胎气,将这孩子生在马车上。不知,可有此事?”
褚槐哆哆嗦嗦道,“陛下,是这样的……”
梁骆打断他的话,“大人只需回答,有,还是没有。”
褚槐:“有……”
梁骆再招手示意飞羡。
接着褚槐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再微微瞥眼去瞧时,跪在他一旁的,正是绿颖。
绿颖附身跪地,她一介女使,也喊不出陛下,只得胆怯跪着。
褚槐心一咯噔,深觉不妙。
飞羡:“陛下,医官院那边这几日一直在稳定这姑娘的情绪,现下稍稳了。”
飞羡再退下。
梁骆看向褚槐:“褚大人可仔细着听,毕竟大人也不在场。”
绿颖跪着,不敢抬头:“那晚在关内船上,姑娘让奴婢假扮成她的模样遭了流寇玷污……”
梁骆一愣。
绿颖猛然意识到说错了,立马再连着叩头,“陛下,奴婢……奴婢说错话了……那晚去马车巷子口前,六姑娘把从容公府拿来的什么药放在了岱公子的碗中,让他有了水泡痘的症状。六姑娘再借口说外出给岱公子寻药,趁着夜色跟着马车。她再寻了机会,见有人引达公子打斗……这才趁机打算害褚娘子的肚子……”
这下梁骆的心都乱了。
原来他也算罪魁祸首之一啊!
若没有他出什么暗中跟踪这事,达道又怎会离开浮沉,给浮淰机会呢。
好在是浮沉生了,月儿阻止了意外。
梁骆回过神,再冷言问道,“你又为何动手?”
绿颖:“奴婢……奴婢受过褚娘子的恩惠,她心善,救过奴婢……再有……再有褚家六姑娘心如蛇蝎,她害过奴婢……她害过奴婢……”
梁骆:“你方才说容公府?”
“六姑娘与容家大嫂来往密切,每次六姑娘还故意避开奴婢……”
绿颖此刻满脑子都是船上的事,神色已经不对劲了,“是她活该,是她活该……她玷污奴婢清白……”
“飞羡!”
梁骆喊来飞羡,再将绿颖带下去。
褚槐哆嗦继续跪着,他都不知道这些,那晚竟是浮淰给褚岱下了药!
此刻他突然很庆幸绿颖杀了浮淰,一了百了。
梁骆再问褚槐:“褚大人,这些罪,你可认?”
褚槐跪着叩头,“陛下,陛下明鉴啊,这些事微臣也被蒙在鼓里啊!微臣都不知这个褚浮淰心如蛇蝎啊,微臣是冤枉的!”
梁骆想起了戚娘子。
他心一松,再看向这个男子。
他俯首称臣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帝王,竟流着他的血。
梁骆没觉得温情,只觉得自个可悲。
他更为戚娘子不值。
他半蹲下,试探问道,“褚大人,朕这些日子查了不少事出来,当年戚……”
他艰难喊出这个名字,“戚家独女戚……柒,是被你府上外室所害,大人啊大人,内宅事尚且不清不楚,也不知大人这些年,是怎么当梁京文司官的。”
“陛下,这些旧事,先帝已经问责,尤外室其罪当诛,如今此罪妇的尸首都已化了啊。至于戚家娘子,乃是微臣结发妻子,微臣至今都不曾续弦,也不敢将戚家娘子在褚府抹去。她为微臣正妻,微臣自是惭愧,也受了责罚。求陛下饶恕微臣,褚浮淰这个罪女,如今也已死,她受到了责罚!”
“褚大人,朕查了这些事后,只为戚家娘子可怜,年纪轻轻,一尸两命啊。”
褚槐:“是是是,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
梁骆到底是忍不住,他再凑近,小声问道,“大人说戚家娘子为你结发妻子,不知大人可记得戚家娘子难产死于哪日,生辰是哪日?”
褚槐一愣,他搞不懂为何梁骆揪着戚柒不放了,“这些……这些事微臣也记不清,微臣朝中公务繁忙,无暇记住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啊。”
梁骆对褚槐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
他站直身子,走到太和殿门外,“褚大人,梁京律法如此,此事谁都逃不掉。郭内监,即可传朕口谕,文司院褚槐教女无方,受连坐之责,流放远下州,无召……不得入京。其子女出阁不牵、其子为官不牵。”
梁骆再言:“容公府家事牵扯勾结内宅,容家闭府,召督查院细细盘查审问。”
远下州。
苦寒无人之地。
褚槐双腿打颤,跌倒在地上,“完了……”
梁骆抬脚迈出太和殿,直到他拐到廊下尽头后,他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