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节这日,达国府好生热闹。
因是祭祀,梁京宫中大小官员都休假一日,回各府过大祀节。
达道自然是要守着浮沉的,早早地从宫中回来,给浮沉带了两马车好吃的。
当然了,他也不会忘了给达识带话,“云鹤公主从宫中捎来的话让我带给你,大祀节一过,这宫中就再无别的忌讳了。”
达道戳戳达识的胳膊,“此话的深意,你可懂?”
达识又戳戳达道的胳膊,“大祀之日,早上是咱们自己府上,晚上你可是要跟着嫂子回褚公府的,今日你可是有得忙了。”
达道得意一笑,“咱们自己府上我不担心,这复杂的路在我岳父府上。”
兄弟二人低头会意一笑。
达道回到暮兕斋时,浮沉把熨好的银领长衫衣给达道换上,系上扣子,开始摆弄腰带,“晚上回褚府就穿这个。”
达道低头看了一眼,“怎么不穿领?”
浮沉:“穿领做什么,去褚家招摇啊?”
达道一想,瞬间明白浮沉的意思,“娘子担忧的,必定不会发生。”
浮沉把腰带捯饬好,开始挑选自己穿的衣裳,达道站在她背后,跟着她一起挑。
“这祭祀节是大祀日,褚公府怕是难得能凑这么多人,这但凡人多的地方,总是有是非的。我这些姐姐们,如今就盯着我这个国府娘子呢,但凡府中有什么事,只想着从我这求个便捷。我自然是要小心谨慎的,免得她们,各个都拿我说事。”
达道知道浮沉的这几个姐姐们没一个省心的,“我这一整日都会跟紧你的。”
浮沉一听,立马高兴了,“真的呀?”
达道:“自然是真的啊。”
浮沉戳戳达道的脸蛋,“心疼你的娘子了?”
达道立马点头,“国府娘子并没有任何义务去帮衬这些姐姐们,你自嫁过来,尹、白二府可是受过不少照顾,但那些都是因我这两位姐夫在朝中也算是得力小官,且是能用得上的。旁人瞧着,这都是娘子的功劳,自然这两府也会这么觉得。但我与娘子是清楚的,这其中之事,可与这姐妹情分无关。”
达道把浮沉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当初你说起手指头被人插肉刺一事,我一直都记着。曾经无人维护,让你在褚家这般艰难,如今瞧着你嫁了国府,各个想来攀附你,她们想得倒挺美。”
浮沉很庆幸达道能这么想。
毕竟这些关系,是她想冷着处理的。但历来朝中和内宅都是一脉的,达道把尹、白二府的朝中关系和内宅分开,当真是完全的在为她想了。
“娘子放心,你背后,还有我呢。”
浮沉眯起眼睛,趴在达道怀里一脸的幸福。
是啊。
现在她也不是一个人了,她有他,能护住她一生。
达国府祠堂内的正桌上供奉了很多古老的器皿,三炷香立在正中。
梁愫亚围着祠堂转了圈,觉得哪里不妥,她喊来关妈妈,“何处能供奉求子袋?”
关妈妈也不含糊,一脸的嫌弃,“哎哟夫人啊,这求子袋乃是新妇进门两年后无子才可求到老祖宗跟前的,咱们大娘子这才多久,您就这般心急了?”
梁愫亚拍拍脑门,“对哦,你瞧瞧我,把这个都能忘了,那使不得使不得,现在放求子袋是不吉利的。那……那放个什么好呢?”
“二公子和云鹤公主姻亲也快了,不如夫人,挂个姻缘袋可好?”
一听是给达识做打点,梁愫亚立马没了兴致,“既是给他挂,那你随便挂就行。”
梁愫亚拉好衣襟,挪步出去了。
想来,眼下达道也算是仕途安稳,暗门已连着半年再无别的事了,这平安福袋她每月都会挂在道观,现在达道所求,确实也算平稳了。
也罢也罢,这祈福的位子,让给达识又如何。
她挪步去了前厅,浮沉和达道还有达识已在前厅候着了,过了一阵子,达大宅的马车斜靠在达国府。
这三辆马车下来时,浮沉才瞧见了大宅的人多。
梁愫亚在一旁小声提醒,“这大宅的五个傻公子都回来了……”
梁愫亚话未必,半张着嘴,眼神呆住了片刻。
随即她和达麟立马上前,走到从人堆里缓缓过来的一位老妇人面前,“母亲怎么突然回梁京了,这这这,大哥从未提起此事啊。”
浮沉一听“母亲”二字,惊得下巴都掉了。
幸好之前关妈妈教她认过大宅的这些人,这“母亲”可是达家的老太太啊!
浮沉有些慌,达道老远就瞧见她的紧张了,他弯着腰,悄悄挪到浮沉处,“别怕,就是一老太太,以前和咱们也没什么牵扯。”
达识也宽慰浮沉,“大哥说得没错,就是小老太太,以前和咱们府上从无瓜葛,这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来了。”
这位老太太,浮沉瞧着比她外祖母还要年长些。
穿银丝楠绣的双遮肩大宽长袖袍,发髻为单,别着梳柄式样的素簪子。眉眼间瞧着,有一股逼人傲慢的英气。
怎么瞧,都不像达麟。
达麒和林氏站在两旁,搀扶着这老太太下了马车。身后马车再出来的,是大宅的这些公子们,最后一辆马车是那个有点疯癫的玉簪姑娘,浮沉对她尤为记得清楚。
达麟一见是老太太,赶忙让脚奴上前,又是踩凳又是扶腿。
这老太太一声不吭地进了达国府。
梁愫亚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母亲可是从远乡过来的?这母亲带着几个孩子从远乡来是走的水路还是旱路啊。这近日听说远乡有流寇作乱,您怎么不提前让马奴传话回京,好让书元派人去接你们……”
梁愫亚越说声音越小,老太太只顾着往朝兕厅走,不曾回一句话。
浮沉看着梁愫亚恭敬卑微的样,心里多少有些心酸。她很是想不明白,这位素日里很有面子的长公主,为何到了这老太太跟前,竟是这般卑微了?
为何呢?
为何要这般地去附和她呢,而且这老太太一脸的高傲,对梁愫亚的这些关心一句都没回。
如此尴尬的场面,达道看到梁愫亚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他从人堆里几步上前,摁住梁愫亚的手,一把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那一刻,梁愫亚眼角泛着泪。
达道把梁愫亚拽到身后,浮沉伸手,一把将她拽到达麟身后。浮沉的手挨着梁愫亚的手背时,她才察觉到这位婆母的手已出了很多汗,且有些抖。
她紧紧地攥着,小心拍她的后背,“母亲。”
此时的梁愫亚,还未曾方才的紧张中缓过来。
此刻,暮兕厅内,站在正上方与老太太挨着最近的是达道,“祖母从远乡回京,孙儿这一路上也不知您来,您若是让我这几位弟弟提早传话到梁京,孙儿也好护送祖母一程。”
老太太对达道的态度多少还是有些改观,“我与书元孙儿一别已有十年,这些年,祖母每每都会梦到你。你是咱们达家的嫡长孙,做事需得谨慎,本来祖母是打算你大婚时…….”
达道好像很清楚这老太太后半句要说什么,他立马打断了老太太的话,“达奕呈你可知罪?”
在场众人一懵。
达道转身,走到达亦呈跟前,眼神凌厉,“你作为在远乡旧宅唯一的长孙,为何欺上瞒下!”
达亦呈被达道这一声呵斥吓懵了,“大哥,我何罪之有?”
林氏本站出打算反驳几句,又被达道抢占先机,“咱们陛下治国之道你可知道?”
达亦呈:“仁孝治天下。”
“你小子还知道这几个字,祖母如今年事已高,她在旧宅养身子,这一养就是十年之久。如今再回梁京来祭祀,这是多大的事,你小子知情瞒报,带着祖母从一路流寇众多的远地方来,你就不怕这无人守卫,无人护送的路程出事?”
达道再怼回去,“祖母回京如此大事,需先让马奴传话回京,再由咱们国府出兵去护送。梁京历来就有规定,但凡国府以上的老太太回京还是离京,为求安稳,都需让人护送才是。你们知情瞒报乃是何意?祖母今日若是不来,我们整个国府都不知她老人家已来了梁京。我再问你,祖母是几日前来京的?”
达亦呈的面色发青,“五日前。”
达道:“五日前来到的梁京,为何大伯父和大伯母不事先传话过来?”
浮沉此刻当真是佩服达道这反败为胜的招了。
厉害厉害。
本来大宅猛然带着老太太出现,这用意很明显,就是想让达麟和梁愫亚措手不及,让达国府蒙上招待老太太不周、忤逆长辈的烂名声。
而达道此刻,轻轻松松又把这口锅甩到了大宅身上。
这招,当真是高。
林氏方才进来时还一脸的得意劲,想着用老太太来震慑一下国府。这几年,达府变国府,达道又是正一品,达家所有的风光都被达国府抢走了。
她们大宅什么都没有,达麒还得为了维护与国府的关系点头哈腰,这些窝囊事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几月前老太太传话给她说想回来,林氏就像看到了曙光。
暗中安排人护送老太太回梁京,想着今日杀梁愫亚一个猛击的,不承想达道竟然为梁愫亚站出来了。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梁愫亚受了委屈,达道从来都不会像今日这样站出。
林氏上前,想着替达亦呈说几句,“书元也莫要句句咄咄逼人,这不想张罗太多人回京的事,是老太太早就托人安顿好的。老太太不想折腾太多人,这才走的水路。这一路上也很安全,并没有什么流寇。”
老太太也开口:“书元如今到底是比从前风光些了,这回京一事是我不想麻烦你们才这样的,你不必揪着亦呈不放。他跟着我在旧宅,嘴皮子自然也不比你们这些在朝中为官的人利索。”
老太太一脸的不满,她端着茶盏子,忍着心里的火。
达麟一言不发。
他早就看不惯他这位老母亲了,曾经达府落败过几年,她这位老母亲对他不管不问。
此刻的达麟,很欣喜达道为了维护他母亲站出来。
达道立马一脸关心地凑到老太太跟前,“祖母回京怕麻烦,可孙儿们更怕您的身子吃不消。且不说这回京路上的周折,您来梁京这五日,大宅的嘴是让针给缝住了,还是让人给堵住了。竟然没有一人传话给我们,祖母啊,这事说小了是您回京一趟,说大了就是不孝!”
达道此话一出,老太太都有些惊愕。
这素日里话不多的达道,今日是怎么了。
达道:“难不成大伯父,想让父亲背负不孝之名?当今圣上是以仁孝治天下,我这个舅舅最烦官员有人忤逆不孝。大伯父也是朝中为官的,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达道此刻,眼神中无一丝柔情,全是凌厉的冷漠。
林氏和达麒见状,也都有些发憷。
如今梁京南巡,这朝中上下可都是达道做主的。达麒本也无意与达道这样,老太太十年未曾来梁京,他也抱着杀达国府一个措手不及的痛快而来。
此事乃内宅家事,本是打算过过瘾。
可达道如此维护梁愫亚和达国府,达麒和林氏心里发软了。
达麒连连上前,“书元莫要生气了,母亲回京这事确实也是我们考虑不周,母亲回京这五日,我们大宅很是高兴,前后宅子都忙着伺候母亲。这一高兴就忘了传话给你们,这都是伯父的错。书元,既是母亲已回京了,你也莫要计较这些,今日是大祀,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达道听到软话,他也不是不识趣的,“大伯父既是知道此事是大宅处理不当,就莫要再以此借口在大祀日再滋生事端了。”
达道说毕,行礼再退回浮沉身边。
达麟见达道退下了,他又赶忙上前,连连赔礼,“母亲,书元这急脾气,也是担心您的身子,这路上颠簸,您突然回京,我们都很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