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漪这次回府,是褚槐送了帖子喊回来的。
孟远府搬至梁京一事,朝中事务院中已有了安置文帖。
窦氏得知安置文帖已下来,心中窃喜万分,可她却不想出面,来与褚槐周旋。
她在四五日前得知此事后,把内宅协理权交给浮漪了。为的是让浮漪出面,要回安置帖。
浮漪自是欣喜万分的,自嫁进孟府,她与婆母不睦。且婆母数次不给她这个正娘子面,在仆人面前没有威严。空有正娘子名,实则内宅权都在窦氏手中攥着。
这次窦氏抬举她,她尾巴翘起,在仆人面前好好摆了几日风光。
来时,窦氏苦口婆心地嘱咐,“咱们孟家搬至梁京一事就托付给你了,你去和你父亲周旋。梁京临水巷是个好去处,那里有个老宅叫明园,风水好。我早就找人算过了,风水先生说如果咱们孟家搬至那里,瑺儿必定会高中,你这肚子,头胎就是儿子。”
浮漪听得五迷三道,拽着婆婆的手一脸骄傲。
毕竟,这份荣光,她是仰仗着褚公府才得到的。
窦氏嘻嘻笑着,“浮漪啊,你父亲疼你,定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把明园给我们孟家的。这次若是能顺顺利利搬进梁京,母亲也就心安了。这内宅的管家钥匙,我也不想再攥着了。心累啊,母亲想安享几年清闲日子,到时候,就辛苦你来照看这一大家子了。”
浮漪一听,大喜,“母亲放心,儿媳定会不负众望!”
窦氏看着浮漪的蠢样,真是好一番感叹,如此恭维人去做事的场面话,怎得这傻儿媳,竟一句也听不懂呢。
说起有孕,浮漪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那药膏子,她终究是没控制住自个,一直在给孟瑺用。孟瑺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总是惦记着妾室院。
以前没记起这药膏时,她硬扛着日日都去妾室院监视。可这药自用过一次后,就有了依赖性。
浮漪掐指一算,这数月来,少说也用过十几回了。
不过,她只用了药瓶的一半,就不敢用了。
一怕真的出事。
孟瑺自用药以来,对那些妾室丝毫提不起兴趣,经常闷在主屋内。浮漪起初还窃喜,可没几日,就发愁了。
孟瑺整个人瞧着蔫脑蔫脑的,窦氏也瞧出了不对劲。
唤来郎中诊脉,郎中诊脉、观色,倒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孟公子是心急气火攻心所致,想必是之前用力……”
郎中没继续说,窦氏显然也懂了后半句。
她知道自个儿子留恋烟花柳巷,阅女无数,准是伤着了身子。私下里她常叮嘱浮漪,不要太贪恋床帏之事,先用药调理。
浮漪暗戳戳的都应着,心里也连连发虚。
可她虽发虚,但她瞧出了窦氏对妾室院那些狐媚子的态度,明显与之前不同了。
窦氏之前从不管妾室院,自孟瑺身子出现端倪后,她一直命家臣盯着妾室院,不让这些狐媚子有所动静。
甚至在几日前,还发卖了两名进门不久的妾室。
浮漪心里偷着乐开花,看来这事,还真是能落得了一头好。
可她也纳闷,为何孟瑺这身子,郎中也诊治不出是用了这种床帏药所致。
难道说,这药轻易察觉不出。
二怕用完若是没了,她不知道上哪能寻到。
现在她也不敢用了,她迫切想要从浮沉嘴里探出一些什么。当初为何给她这个,若是用完,可还有。
她得打听出来,再来斟酌这药后续该如何。
于是,她耍了小聪明,把那仅剩的一半药膏装入另一只琉璃瓶中,拿着空瓶子,打算趁这次回梁京的间隙,试探浮沉。
浮沉拿到琉璃瓶后,并没有直接去见浮漪。
等到入夜,她换了一件衣裳,抬头看天色已晚,才出的立浮轩。
青石板的小路旁点了许多小红灯笼,夜色深。之青挑着一盏琉璃灯与浮沉并排走。
浮沉去了蔚听阁。
到门口,蔚听阁的灯亮着,之兰站在门外一直候着。
待浮沉来时,她小跑上前行了礼,又挪步到浮沉跟前,小声道:“五姑娘莫要出声,我们姑娘不想扰了四姑娘酣睡。五姑娘且随奴婢来。”
之兰引路,上了蔚听阁的小悬楼。
这里浮沉很熟,浮滢没出阁前,她时常来这悬楼。
浮沉迈着步子上了悬楼,悬台上并没有人。她掀起竹帘进去,绕着长廊再往里走了几步,拐进一间敞着圆窗的内阁。
再抬头时,浮漪端坐在蒲团上,手拿香盏等浮沉。
浮沉迈脚进去,一脸嬉笑,“哟,二姐姐真是好雅兴,竟能静下心来点香了。”
浮漪瞧见浮沉时,心里一阵翻涌。
是浮沉当初的药,让她陷入两难之地。眼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可她还得套话,还得问这药的原理。自然也得忍着心中这团火,客客气气地唤着浮沉的名字,憋气隐忍,“五妹妹,这是檀州的香,我来时拿了好几盏子,待会让之兰给五妹妹送几盏。”
浮沉知道浮漪想说什么,她故作可爱地笑笑,靠在蒲团上,伸手揪下一片玉瓶中的插花叶,静静地盯着浮漪。
浮漪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尴尬笑笑,“五妹妹……”
浮沉不想再耗,戳破了浮漪的惺惺作态,“二姐姐若是想问什么便问吧,这样扭扭捏捏的,倒真是一点都不像当初出阁那日,敢给五妹妹下泄荒草的二姐姐了。”
浮漪有点慌,她用手抚鬓前的发,神色慌张,尴尬笑笑,“二姐姐不懂事,最后这不也恶果自吃了。”
浮沉坐着斟茶,神色淡然。
浮漪尴尬再笑笑,“五妹妹,我让婢女给你的那药膏瓶,已用空了。想必五妹妹给我时就知道你二姐夫是个什么性子,现在我既是已在用了,就得来问问五妹妹,这药膏到底……是何物?”
浮沉浅浅笑着,没回话。
浮漪再道:“不瞒五妹妹,这药膏姐姐我已经有了依赖性,离不开。眼下都用成了空瓶,若是用完,妹妹这里可有?”
浮沉摇头,“二姐姐,这一小瓶,是十年的量。”
“十年!”
浮漪站起,失手打翻了几案前摆的玉瓶,水顺着几案流出,湿了浮沉的衣衫。
浮沉起身,挪到一旁,继续坐着。
浮漪按捺不住心里的火,跟着浮沉过去。
她一把拽住浮沉的衣领,厉声道,“这么一个小瓶子是十年的量,你为何不告诉我,当初我回门时,你什么话都没说就塞给我这个东西,现在你告诉我这是十年的量!你好歹毒的心,你这在害我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来陷害我!”
浮漪慌得,整个身子都在抖。
她已经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孟瑺已吃了半瓶,该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她以为孟瑺只是药效没过的症状,整个人蔫头蔫脑的,对她也很冷淡。
她想着药效过了,人就没事了。
可浮沉说,这么一小瓶,竟是十年的量!
这话让浮漪彻底慌了神,她的手都在颤抖。
其实此事,浮沉也是没想到的。
当初她给浮漪此药膏,一是看她太嘚瑟。在府中这些年,这位二姐姐明里暗里不知给她使过多少绊子。
有的她知道,有的她不知。
她不是什么善解人意,心怀感恩的小白兔,看着她出阁回门,风光嘚瑟。
浮沉心里就是不爽,就是别扭。
她送此药给浮漪,其实就是想在她婚后,用此药膏攥着她,让她莫要再生事端,再给她惹事。
这药膏,浮沉在丰乡时就听说过,这是民间夫妻经常用在床帏事上的,一小瓶,十年药量。
依着药量和规矩,平均每半年两次。可抑制男子的欲,也可兑在汤中调理身子,两用。
娘子做药材生意时,又把那些药性过猛的几味药材,换成了补药,药性温和,控制药量能很好地调理。
浮沉送此药,是想让浮漪以为这药真的可以控制男子之欲。她拿了药,给孟瑺用,自是有个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攥在她手中。待十年之后,她已出阁多年,嫁进别府。浮漪自是踏踏实实,不敢再造次。
浮沉此举,是先见之明,隔山看谷之招。
她知道孟家会搬至梁京,更知道浮漪来到梁京自会不能让她安生。故而她略施小计,以为能拖个十年安稳。
可浮沉怎么都没想到,浮漪竟这般蠢傻,敢不私下询问郎中如何用,就这样把一整瓶都用完了。
浮沉也担忧孟瑺的身子,真是被这位二姐姐折腾死了。
浮沉回过神,她甩开浮漪的手,“二姐姐,我给你这药哪里是害你。当初你死活要嫁孟家公子,你自是知道孟公子风流成性,可你不但不死心,愣是拖到二十之龄都要等着他。当时三姐姐最是记挂你,她威胁我,让我想法子让父亲成全你们这桩事。我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可我托人打听了,说那孟府把那些妾室都关在老宅中,不肯遣散。既然是你苦苦求的,那我何不顺水人情呢。”
浮漪一愣,竟还有这档子事,显然她是不知的。
浮沉:“我和三姐姐联手,那些日子常带孟公子进出国府和宫中,父亲以为孟公子真的得宫中重用,这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浮沉凑到浮漪跟前,“当时你回门时,我自是知道这二姐夫是什么人,你我同是府中姐妹,我虽与你从来不和睦,可你到底也是我姐姐。我一直惦记着你的直性子和那窦娘子的弯弯绕绕,想着你在孟府不容易,把这药膏送了你。一般这种床帏药,用前都会仔细斟酌询问郎中,依着郎中的嘱咐适度用量,维系婚姻十年。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二姐姐你竟连郎中问都不问,就给姐夫用了一整瓶,你可真是心大破了天,丝毫不怕把他整残废了。”
“褚浮沉!”浮漪的手抖得不行,她扶在桌沿上,连喘几口大气,“你好狠毒的心,你非得算计的我被休,算计我出事才罢休是不是!那药并非全都用完,还剩下半个药量呢。”
浮漪上前,怼着浮沉的脸,死死盯着浮沉,“你老实告诉我,孟瑺服了半个药量到底有没有事!还有,为何郎中瞧身子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浮沉坐下,闻香,“这不是毒药,何来的端倪?”
浮漪一愣。
浮沉:“这是补药,一半补身子,一半控制。郎中自然瞧不出别的,他们只会瞧出孟公子的身子越来越虚,越来越弱。”
“褚浮沉!”浮漪急得脸都红了,“你当初若真是好意,又怎会不告诉我用法用量……”
浮沉打断浮漪的话,“我自然也不知道二姐姐竟这般信任我,连郎中都不问就胡乱用药。”
浮漪语塞。
她被浮沉堵的不知如何反击,只得趴在那连着哭,此时她也不顾面子不面子。
她知道,自个惹了事。
浮沉稍稍松松,“这药你还是扔了吧,等你回去,用柴胡汤给二姐夫补,补个三年五载的,姐夫的身子就能慢慢缓过来。”
她起身,挪步到门口,又转头,“二姐姐,你已嫁了人,是正娘子身份 。做事一定要谨慎。这药本无害,若是用对了,二姐夫也不会留恋烟花柳巷。二姐姐,有时不可过分依赖药物带来的一时之好,唯有药与谋划配合,药调理身子,内宅事还需二姐姐去谋划。二姐姐有了娘子样,二姐夫自然乖乖的。”
浮沉本是好意,可她还没说完,浮漪就冷笑,“有你什么事,这药若是你不给我,我又何必如此恐慌,你在这装什么装。明明就是你拿的这毒药让我害我家官人的,现在出了事,你倒是两手一拍相安无事了。你别忘了,这事要是被发现,你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又能好到哪里去。到时候我咬定这玩意是你给我的,你又能如何,你以为你能清清白白装好人?”
浮沉立住,回头,轻轻一笑,“二姐姐,可没人看到这药是我给你的。”
浮漪一愣。
浮沉再笑笑,“这药瓶子,也并非丰乡产物。药材都是外州的。二姐姐,你若是想保全自个,就好好为姐夫熬柴胡汤,不要再想着算计我了。”
浮沉提起脚,迈出门槛。
浮漪气得声音颤抖,瘫倒在地上。
此时她也不知该如何了,这事全毁在她手上了。当初是她慌了神,连郎中都没问就给孟瑺猛用药、现在造成这恶果,她没来褚府时,还一直觉得都是自个的错。
可方才,她已变了想法,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浮沉的算计。
是浮沉心狠手辣,给她下了套,让她钻进去,现在无法脱身。
她歇了许久,疲惫地唤来之兰:“这几日趁着咱们在梁京的工夫,好好去给我在僻镇周围问问这药到底是何物,不要暴露身份。再问问那柴胡汤可有补救的作用。”
她靠在几案前歇息,“对了,再去给我打听一个人。”
之兰:“姑娘要打听谁?”
浮漪眼神坚定:“刘女。”
浮漪进府一日,她知道尤娘子禁足在立浮轩,但她也听立浮轩内进出的下人私下说刘女失踪一事。
浮漪虽不知褚公府发生何事,但这一年在孟镇,看着窦氏给她使绊子,多少也长了记性。
她从蔚听阁那打听这事,蔚听阁的下人则是一概不知。
浮漪多少想到了,或许是尤娘子在得知她回府后,故意让立浮轩的人私下议论被她听到。
她不敢将此事张罗到让褚槐知道,而是故意放话让她知道,显然,尤娘子早就知道她看不顺眼浮沉。
故意放话给她听到,看来刘女失踪一事,必定和浮沉有关。
浮漪迫切想知道,她不在府这些日子,府中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她忍着心中的气,想从刘女身上下手,来害浮沉了。
浮沉回到立浮轩后,坐立不安。她不是急浮漪,而是急那份诏书。她思来想去,抽出书屉翻来覆去地看那诏书。
思虑了多日,终是下了决心。
四日后一早,趁着浮漪去看浮沁,浮湘去找舒红袖,褚槐带着曲姨娘去道观上香的好时机,她把诏书摊开,趁着天色好,仔细端倪。
她喊来之青和月儿,把立浮轩的门死死锁住后,才开口:“尤娘子,不能再拖了。”
之青看出了浮沉的意思,“姑娘是想在四姑娘出阁前后,来处置尤娘子?”
浮沉点头。
之青一想,再问,“那姑娘是如何打算的?”
“那些我在丰乡遇到的故人,是时候回来了。”
月儿一想,一脸错愕,“姑娘是想让周奴和心儿回梁京来?”
之青也有些微慌,“姑娘,那个与尤娘子长相一样的妇人,被关在寂刹山的那位,也要一起回来?上次听芒山说她的名字,一时记不起了。”
浮沉提点,“尤黛娥。”
“对对对,”之青一想,摇头,还是觉得不妥,“姑娘,会不会太快了,那个尤黛娥与尤娘子很是相像,说不定就是同胞姐妹。姑娘眼下让她回梁京,若是她通风报信,让尤娘子知道这个人在你手上可如何是好。再说,那个尤黛娥就算来,也不一定是我们的人啊。她又怎么帮我们。尤娘子,若是不撼动到褚府和老爷仕途,老爷对他到底是有恩的,她与老爷相伴多年,又有西辰少爷在,如何能动她。”
浮沉点头,“我知道,这些都是要顾及的。可我等不了了,尤娘子眼下被禁足,她宫中肯定有人在做后手。刘女已被我们控制,她这半年是与宫中失去联络的半年,明面上看着是最难下手的,可实际上若是错过这半年,想再寻得这样的机会,就很难了。”
浮沉一一作分析:“现在的局势是尤氏最松懈的时候,浮淰远在老宅,褚敖虽在府中,但他行事稳妥,一般不会出手。父亲对姨娘还有眷恋在,他的新鲜感还没过。刘女被我们控制住,尤氏与宫中断了联络,这一切都是最好的时机。咱们,需要好好来与这位尤娘子杀一盘大棋了。”
月儿:“再有四姑娘赶上议亲,老爷一个人要顾内宅还得顾朝中,她忙不过来时,自会把一些担子分给姑娘你来操持。到时候咱们姑娘再利用手中内宅权,刚好就能顺风顺水了。”
之青还是有些担忧,“可我还是觉得不妥,让老爷都能震怒的事,该是多大的事,才能让他动怒,从而牵扯给尤娘子呢?”
浮沉低头,手抚着诏书,眼神笃定,“这事,我们只能靠赌。”
浮沉解释,“半谋划半赌,赌赢了,尤氏就会自食恶果。”
浮沉眼神一沉,“赌不赢,我自食恶果。”
之青慌了,“不可呀姑娘,这是对半啊,这样不行。”
“我只能赌。”
之青不解,“赌什么?”
浮沉把赐婚诏书卷好,再举起,“赌尤氏有没有胆量,敢伪造赐婚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