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瓦埠湖的吴军战船,孙武特地派军中执法令吴仪留守,这一方面是孙武为确保退路不失,因此要派遣一位他信赖的将领,吴仪恰恰是精于水性的最佳人选。另一方面,孙武也似乎不欲吴仪如男子一般千里奔波,毕竟女子之体力难与男子相较,吴仪起初很不乐意,但后来明白了孙武一番良苦用心,也就欣然领命,留守瓦埠湖了。
孙武率领吴、唐、蔡三国联军,从淮水瓦埠湖舍舟登陆,大军乘重战车,穿过淮水以南的豫章,有穷(安徽霍丘县)、六(安徽六县)、潜(安徽霍山县)等小国,这些小国处于吴楚两大国之间,楚强则依楚,吴强则附吴。如今楚国腐败,内讧不息,势力削弱,吴军又已攻到楚国的背后,这些小国便又依附吴国了。
吴国联军通过,这些小国热情迎接,引路开道,因此行军十分快捷。
不久便越过大别山,进入楚国境内。楚国东部边境,有大别山做屏障。大别山以东还有一众小国在江淮间拱卫,因此向来不设重防,而集中兵力,与北面的齐、晋、秦诸大国争霸。
吴军正好乘虚而入,一路上几乎没遇什么抵抗,便顺利推进到楚国腹地汉水北岸,地距楚都郢城(今湖北江陵市)已不足二百里。吴军长驱千里,直捣楚国腹地都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令楚国连从北面调兵回防的时间也没有,楚国都郢城城内,君臣皆万分惶恐。这等大迂回、大穿插的战略,充分体现了孙武敢于冒险犯难的卓越军事才华,以及经孙武重新训练坚韧顽强的吴国军队的强大战斗力。
两千年后,法国拿破仑,率军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的米兰,于马兰哥战役中大胜奥军的战例,便是直接效法两千年前孙武千里大迂回的用兵之法。
此时,随军亲征的吴王阖闾,预料孙武必定乘楚国都郢城兵力空虚之机,横渡汉水,直捣楚郢城。
不料就在此时,孙武却突然传令,大军于汉水北岸汉阳驻营,不再向前推进。孙武这一着,令吴王阖闾惊奇不已,弄不明白孙武的用意。伍子胥此时重返故地,楚国的杀父之仇,不由更加强烈,他恨不得立刻挥军渡江,直捣楚都郢城,把楚国灭了,他心头的仇恨之火方可平息,因此阖闾和伍子胥二人,均不约而同,紧急驰赴孙武的帅营,向孙武探询他下令驻防的用意。
孙武却已离开帅营,仅带了数名亲兵,登上临江的龟山,察看地形。隔江便是楚军的布防军营,楚军的兵军移动身影亦清晰可辨,十分凶险。
当时的诸国争霸战中,三军统帅绝不轻出,因为万一主帅遇难,三军必定军心动摇,未战先败。但孙武这位少年统帅,却偏偏相反,最危险的,最易观察敌情的地方,便最容易见到他的踪影,事实上,孙武的一身“后羿神功”,当世中只怕也无人伤得了他,因此兵法家固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武功高强的兵法家,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而孙武这位“天狐龙脉之子”,便恰恰是百年难遇其中一人。
孙武凝运内力,聚于双目,他的目力登时强了数倍,十里内外的物事,落叶飞花,只怕也难瞒过他的眼目,这功效有如现代的军用望远镜,利用镜片聚焦的原理,把远景拉成近物。突然,孙武发觉,汉水南岸布防的楚军,原来显得惊慌失措,楚军营寨沿江驻扎,有的仅以战车并列,搭成简陋的营棚,一切均显得匆促惶恐。但此时南岸楚军已突然变得整然有序,营寨改成竹木,与吴军的营寨已大致相同,营寨四周金鼓号令,巡守更是刁斗森严,互相呼应,比日前整齐多了。
孙武心中不由一动,暗道:楚军原来临时拼集,匆忙调来南岸,抵御吾军,因此一切显得凌乱不堪,但如今突变井然有序,甚合军旅驻停法度,莫非楚军已来援兵,且带兵之人,比原来领军的楚国令尹襄瓦沉稳吗?若然如此,吴军此时缺大型战船,靠简单竹筏等物渡江,中途被楚军战船截击,则吴军危矣!
孙武思忖之际,吴王阖闾、主将伍子胥,二人已一同登临龟山,向孙武探询军情来了。
阖闾见了迎接的孙武,便连忙道:“孙将军不是主张兵贵神速吗?为甚不趁楚军惊惶未定之际挥军渡江,打楚军一个措手不及?”
伍子胥亦激奋地道:“汉水西南百余里,便是楚都郢城,伍某人愿亲统精兵五千,先行渡江,直捣楚都,擒其君臣!”
孙武沉默不语,忽然对伍子胥道:“伍将军且先看南岸楚军的布防,与目前有甚不同之处呢?”
伍子胥内力亦十分高强,他凝目细注,便惊讶地道:“楚军原来惊慌失措,但一夜之间,却忽然变得严整有序,甚有军威!据闻楚军领军的令尹襄瓦,此人昏败无能,怎会如此精明治军?其中莫非有甚阴谋吗?”
孙武点点头道:“果然如此!伍将军所见不差也。于此敌情未明之际,吾若贸然渡江出击,便有可能堕入敌军的圈套,出师首战不利,吾军心必定动摇,伐楚大计便功败垂成了!因此宜先查察敌情,然后再做定夺。”
吴王阖闾一听,接口道:“寡人明白了,孙将军此时所用的法,乃‘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
吴王话音未落,孙武预先派出的探子,已策马飞奔上龟石山,向孙武禀报道:“孙将军,末将昨夜潜渡汉水,抵楚军营寨,获悉楚君昭王,已派出二万精兵,由沈尹戍统领,开赴汉水方面,增援来了,楚军沿江的营寨布防,亦是按沈尹戍的计策重新布置。但其去向目的意图,末将尚未能查明,请孙将军恕罪。”
孙武含笑点头,道:“左将军辛苦了!潜入楚营,原非易事,你能探到如此重大军情,已立一大功,又何罪之有?你返营寨先行休歇去吧!”
探子左将军拜辞走了。伍子胥立刻惊奇地对孙武道:“孙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楚军果然有能人领军,增援来了!沈尹戍此人吾并不陌生,亦曾与之交手,互有胜负。此人智勇双全,极善用兵,由他统领楚军,吾不能不防也!”
孙武沉吟不语。伍子胥又道:“但对岸楚军,兵力单薄,并无大军赶到增援之象,那沈尹戍所率的二万精兵,到底隐于何处呢?莫非隐于江中芦苇深处,待吾军渡江之际,再行截击吗?”
孙武微一摇头,道:“不然,假若楚军用江中埋伏之计,其必故作惊慌诱我渡江,然后中途伏击。但楚军如今却刻意摆出严整之势,目的乃显示军力,震慑吾军北渡进击;而以此来牵制吴军主力,以便其楚军主力做另一谋略出击!”
吴王阖闾吃惊道:“若然如此,则吾军危矣!此时吾军已深入楚境千里腹地,后援断绝,被楚军合围,则吴军势将无一幸免!孙将军将如何应对呢?”
孙武微一沉吟,道:“吴王担心的,正是我军目下弱点,楚将沈尹戍既善于用兵,亦必然已窥破吾军之短处。因此沈尹戍不出犹可,他若出击,必定从上游悄渡汉水,出方城,偷袭我停泊于淮水的战船,断我归路,令我军心动摇!再从背后出击进攻,与汉水南岸的襄瓦楚军策应,合围我军于汉水北岸。”
伍子胥亦大惊道:“沈尹戍果然极善用兵。他若然断吾归路,我军军心必定动摇,则吾军十万将士危矣!”他一顿,又焦躁地道:“既楚军主力欲断我背后退路,守江楚军兵力必然空虚,不如来个将计就计,迅速挥军渡江,直捣楚都,则楚军虽断我退路,我欲夺其国都,令楚军军心崩溃!此乃反客为主之计也。”
孙武道:“伍将军此计,稍欠稳妥,略带轻率。设若吴军渡汉水,南岸楚军兵力空虚,我军虽可逼近楚都郢城,但楚都郢城守军兵力尚十分雄厚,且郢城城墙经加固,高墙壁叠,我军攻之,必久攻难下,待沈尹戍断我退路,毁我战船,回师合围,我军将全军覆没也。”
伍子胥急于攻陷楚都复仇,便偏于躁莽,听孙武如此剖析,登时作声不得,他不得不承认,假若按他的战法,则吴军必定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届时不但复仇不成,连吴国亦会毁败于一旦。
吴王阖闾对孙武用兵的从容神智,已十分佩服,此时忙道:“楚军如此奸诈,孙将军如何应付?”
孙武沉吟片刻,即决然道:“敌势依然强大,吾须集中兵力,而令敌分散,再歼其分散之部,目下之势,攻城为次,大量歼敌有生力量,方为取胜之道也。因此吾军须立刻向东北退却,至小别山‘河南光山’、大别山‘湖北英山’一带隐蔽,利用其地形易守难攻,大量歼灭来犯之敌,又可保住我军战船退路,此乃两全之策。而且……”孙武一顿,似意犹未尽。
阖闾忙道:“孙将军尚有何部署?”
孙武道:“而且若我军做暂时后撤,实际即战略上之转移。而襄瓦的楚军,若以为吴军怯战,主动渡江进攻,我则诱敌过汉水,至小别、大别山地域歼之,比强渡汉水,半江被逼决战有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