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悲恸三湘(1 / 1)

《告天津军民书》发布后,曾国藩自然又招致了全国上下的一大片骂声。因为曾国藩把处理天津教案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等李鸿章名正言顺接任直隶总督的时候,哪怕后续有些事情是李鸿章负责具体做的,但是对他的苛责却没有那么多了。自从鸦片战争以来,如今华夏民族所面临的是,一个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曾国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重新振兴中华。他现在所能做的似乎只能是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缝缝补补,支撑着这条东方巨龙,不会被西方恶龙彻底吞噬,以时间换发展,期待着在不久将来的某一天,能有一个或一群更加伟大的人来拯救华夏民族。

“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呀?”

“应该很快吧。”

无数的睡梦中,曾国藩总是这样自问自答。

当曾国藩再次回到江宁府时,府中上下也具都惊呆了,怎么短短几个月不见,曾大帅一下子就苍老了这么多?以江苏巡抚丁日昌为首的一众大小官员,早就等在这里亲自迎接曾国藩返回两江。曾国藩看到一众官员,不是湘军派系的就是淮军派系的,没有一个是马新贻担任两江总督时提拔起来的。众官员看到曾国藩身体、精神都不佳,也就没有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就都离开了,只有心事重重的丁日昌留在这里没敢离开。

曾国藩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丁日昌,继而道:“马新贻那件事是你指使人做的吧?”

丁日昌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而是满脸但心地问道:“曾公,听说太后十分震怒,朝廷是不是一定要彻查此事?”

呛了丁日昌一句后,曾国藩又问道:“自我大清 建立二百年来,还从未发生如此恶劣之事,你说呢?那个凶手怎么说的?”

丁日昌道:“行凶者名叫张汶祥,被当场捉拿后,张汶祥坚称,自己只是因为私仇对马新贻怀恨在心,所以才行刺杀之事,无有其他人主使。”

曾国藩又问道:“现在谁负责审理此案?”

丁日昌道:“江宁将军魁玉会同江宁藩台梅启照,以及漕运总督张之万三堂会审。”

这三人中,只有魁玉是不隶属于湘军派系的满人官员,不过这个魁玉常年被慈禧太后按插在两江一带,他是个人精一样的家伙,这几年来,也没有和湘军派系的人产生过任何矛盾。

曾国藩点了点头道:“明日,你就把他们三个带过来,我问问详情再说。”

丁日昌赶紧道:“他们三个就在外面侯着呢。”

叫来魁玉三人后,曾国藩出言试探了他们一下,看到他们都一致认为,张汶祥所供属实应尽快将其治罪结案。

曾国藩便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那就这么办吧。不过再有两日,朝廷派来的钦差就要到了,即便结案也要当着钦差的面结案,省得落人口实。”

三人同时道:“是,属下明白。”

听到曾国藩这么安排,丁日昌也松了一口气。

支走魁玉等三人后,曾国藩又对丁日昌道:“你回到上海以后,一定要用心办洋务,以后两江一带有什么大事小情,我会让人直接把案牍送到你的衙门里。我现在老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处理繁杂的政事了,以后就靠你了。”

丁日昌受宠若惊道:“下官愿为曾公分忧。”

曾国藩用半提点半训斥的口吻道:“你现在也是二品封疆大吏,以后做人做事,万不能再如此毛躁,要把眼光、心胸放开,需记一切要以国家发展大计为重。”

丁日昌一脸汗颜道:“谨遵曾公教诲。”

几天后,在朝廷钦差的见证下,这闹得沸沸扬扬的‘张汶祥刺马案’最终以张汶祥携私报复判其凌迟处死结案。这件案子了结后,曾国藩也彻底放把两江一带的事务,全都交给了丁日昌处理,而他自己则专心在家做起了对儒家经典的重新释义。随着曾国藩身体越来越差,他的长子曾纪泽也向朝廷请假开缺回来贴身照顾自己父亲。看着每日在自己身边忙来忙去的曾纪泽,曾国藩心中有愧,几次劝说想送曾纪泽去欧洲游学,但却都被拒绝。

后来曾国藩也不再勉强他,只是交代他道:“儿啊,我死之后,你不必给我守孝三年,到时,你只管心无旁骛的去欧洲游学,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道。”

曾纪泽心中泛酸,言道:“父亲,您今年才六十,说什么呢!”

曾国藩道:“生老病死,谁也逃不掉,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听我说,无论我们承不承认,现在世界的中心已经到了欧洲,想要振兴我华夏,凭借圣人之言已远远不够。必须要虚心学习欧洲,决心大办洋务,发展工业。我们不能再固步自封,也不能再等了,我的苦心,你明白吗?”

曾纪泽道:“父亲放心,我明白,我早就已经在学英文、法文了。”

曾国藩开心道:“很好,很好,没给我曾家的列祖列宗丢人,有志气。”

同治十年,冬。

曾国藩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已经预感自己时日无多,于是联络了一批湘军旧部,一起给自己的九弟曾国荃造势,想要凭借湘军派系的影响力,再度把已经归隐多年的曾国荃扶持上位,重新让他当上一省巡抚或总督,重新成为能够重掌一地的封疆大吏。当然,曾国藩此举也不完全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整个湘军集团着想,他们湘军以及曾家功高震主备受猜忌,容不得他们退缩,以前有他在前面顶着,而如果他去世了,那么就必然需要再找一个人出来顶上他这个位置,代表整个湘军集团的利益。

尽管现在朝廷还没有同意,恢复曾国荃的官位,不过对此,曾国藩却毫不担心。湘军虽然已被裁撤大半,但是就凭剩下的湘军一派影响力,朝廷也不敢轻视。所以,只要湘军一派齐心合力推举曾国荃,那么最后朝廷也只有妥协。现在唯一令曾国藩放心不下的是,最近这两年,左宗棠和李鸿章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了,几乎已经到了不可调节之势。曾国藩几次给他们双方写信,劝解也没有收到什么成效,后来曾国藩干脆也就不再管他们了。

同治十一年,大年初一。

曾家子孙全员到齐来给曾国藩拜年,在曾国藩的印象里,自己这么多年好像是第一次儿孙全部到齐聚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几个年纪较小的孙子,甚至都不认得,他这个常年奔波在外“做大事”的亲爷爷。想到这里,曾国藩顿时心生愧意,后知后觉的猛然发现,原来在今天之前,自己竟然没有享受过一天天伦之乐。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凑到曾国藩身边说道:“爷爷,我长大了,也要当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曾国藩问道:“哦,为什么呀?”。

小男孩仰着脖子说道:“我要跟爷爷一样当大官,那多威风呀!”

曾国藩笑着抚了抚他的头,言道:“呵呵,无论是当大官,还是当小官,你只要能为振兴华夏出一份力,爷爷就很欣慰。”

这时,又有一个同样年纪的小女孩也凑了过来,用稚嫩的声音问曾国藩:“爷爷,爷爷,我在外面听有些人称呼你是‘曾剃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呀?”

闻言,曾国藩顿时脸色忽变,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立:“咳咳,咳咳!”

几名儿女纷纷围了上来,关心道:“父亲,父亲!”

曾纪泽大声训斥了自己小女儿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小女孩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眼圈一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曾国藩颤巍巍的抬了抬手,缓缓道::“别怪孩子,童言无忌嘛。”

年后,曾家人也终于不得不承认,以曾国藩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已经回天无力。二月初四,已经卧病在床一个月的曾国藩,忽然能站起来了,他十分高兴的让曾纪泽扶着自己去西花圃散步。然而,没走一会儿,曾国藩忽觉脚麻差点摔倒在地,曾纪泽慌忙搀扶着他回到书房,这时曾国藩已经口不能言,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曾国藩便在无声无息中撒手人寰,没有留下一句遗言!朝廷得知曾国藩死讯后,辍朝三日。追赠曾国藩“太傅”衔,谥号“文正”,并在京师为其建立贤良祠,并下令各省也为其建立祠堂进行祭拜。

曾国藩一生毁誉参半,但是在三湘父老眼中,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湖南子弟莫不对他推崇感恩,闻听曾国藩死讯,三湘悲恸。六月,曾国藩的灵柩由江宁府运抵长沙。七月,曾家人将其灵柩下葬于长沙南门外的金盆岭。下葬当天,十万三湘父老身着素装相送,金盆岭内外方圆二十里如同落雪般,一片素白。几千条白色挽联在风中飘**,其中尤以两幅挽联最为引人瞩目。

一幅是左宗棠亲笔书写: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另一幅是李鸿章亲手所书: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

至此,为清廷奉献一辈子的中流砥柱的老者,就这样悄然远逝了,但是他的思想与贡献,却一代代口口相传起来,任后世之人评之、论之、毁之、誉之、遗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