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从济州出来,又去了一个他称为“淇上”的地方。此后,又到吴越、巴蜀游玩了一番,恰好符合古人三十岁“壮游”的要求。这是生长于北方的王维一次实地接触南方文化的机会。王维对禅宗的南宗颇有研究,这次南方游历,或许就是他了解南宗的一个契机。
在这段时间里,王维的妻子也去世了。这难免让王维更加心灰意冷。王维在妻子去世后的三十多年里,一直没有再娶,由此可见他对妻子感情的真挚,也可以看出他一生心思的散淡。
壮游期间,他还结识了后来与他齐名的孟浩然。不过,在王维心目中,孟浩然可能并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最好的朋友,是同属“山东五姓”的崔兴宗、卢象,是北齐高门的后代祖咏。像孟浩然这样一个郡望不详、屡试不第、寄居襄阳的山野村夫,似乎还是跟李白玩得更好一些。后来的人把王孟放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们都写山水田园诗。其实,王维和孟浩然写山水田园诗,是他们各自从《文选》里学来的,不是他们俩商量出来的。王维是上层文士,更温润一点;孟浩然是下层文士,更瘦硬一点。后来的人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只有“写什么”是重要的,才会把他俩拉到一起。
王维寄情山水四处游历,其实也是对唐王朝失望,不愿再为唐王朝做事的表现。但是,到了三十四岁的时候,王维悄悄地来到了洛阳,向实际的宰相张九龄献上了诗篇。
张九龄虽然是生长于岭南的寒素,但他在思想意识上认为自己属于山东士族。他在用人上倾向于进士出身的山东士族,也就是像王维这样的人,特别反对关陇贵族的后代凭着军功或一般的基层业绩获取清流高位。张九龄奖掖了一批年轻的进士,在朝廷中形成了一股清流势力。
在张九龄的帮助下,王维回到了朝廷中,出任了他这个级别的第一美差——右拾遗,有机会直接在皇帝面前发表意见了。想当初,王维认识那么多关陇权贵,但这些人在他贬出京城的十四年里,没有一个拉他一把,最后还要等张九龄把他弄回来。相比之下,还是山东士族这边的人靠谱啊。
但是,这时候,王维已经从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八品官,变成了一个三十五岁的老八品官,早就没有一个拾遗应有的锐气了。他没有什么心思为朝廷效忠,只是对张九龄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把他当作知己,写诗向他倾诉衷肠。一方面对朝廷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一方面又觉得不能不报答张九龄,这时候的王维,心里应该也是有小小的纠结的。
这种纠结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接下来的一年,张九龄就罢相了,随即被贬到荆州。接替他的,是臭名昭著的李林甫。这一回,唐玄宗掉的粉丝就不是一个,而是一片了。
王维没有受到此事的牵连,仍然留在朝中,但他对张九龄的离去,感到无比不安和不舍。在他心目中,丞相永远是张丞相。他继续给远在荆州的张九龄写诗,诉说自己的感激与思念。
朝廷还是知道王维的可贵的,还是继续重用他,给他升官。
王维从右拾遗升到了监察御史。按照唐朝的惯例,新升上来的官,都得先做点辛苦的事。于是,王维到河西去慰劳军队了。在那里,他写了几首很好的边塞诗,包括著名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齐梁以来,边塞诗一直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创作,写边塞诗的人大多没有亲自到过边塞,只是凭着想象写诗。但这样的诗有市场,因为乐府娱乐需要。到了王维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诗人有机会在履行职务的时候到达边塞了。边塞从停留在歌曲中的浪漫想象,变成了眼前的现实。边塞诗也从浪漫主义走向了现实主义。盛唐诗有山水田园诗,也有边塞诗,诗是两种诗,写诗的却未必是两种人。盛唐的诗人,一般都能身兼二职,很少有一辈子只写一样的。其实,这两种诗是两个传统。山水田园诗是《文选》的传统,是士族诗人在皇帝的盛宴上走神。边塞诗是乐府诗的传统,也是宫体诗的传统,跟王维早年写的那些脂浓粉艳的诗,本质上是一样的。
从河西回来不久,王维又被派到岭南去选拔官员了。这同样是一件辛苦而光荣的工作,说明了朝廷对王维的信任。
知南选,是王维人生中第二次见识南方山水的机会,这一路上,自然又产生了好诗。王维还去了孟浩然的老家襄阳,只可惜,这时候孟浩然已经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