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卢汉的媒介四定律对一切媒介的冲击和发展提出了四个问题：（1）它提升和放大了社会或人类生活的哪一个方面？（2）它遮蔽或使之过时的是什么？就是说，受它遮蔽的是它到来之前受到欢迎或地位突出的什么呢？（3）它再现的是什么呢？就是说，它把什么东西从过时的阴影中拉回来放到舞台的中央？（4）当它走完生命历程、潜力登峰造极之时，它逆转成为什么东西？就是说，它变成了什么呢？

我们考察媒介的环境时，这四条定律或效应的运作就变得清晰了。比如，无线电广播使人的声音传遍千万里，传给大量的听众。它使印刷术作为大众媒介的身份过时了。比如，我们首先从广播上听到重要消息，而不是从报纸的“号外”得到重要的消息。它再现了昔日小城镇里吆喝叫卖的货郎，这样的小贩因为印刷术的问世而几乎销声匿迹。接着，作为声觉媒介的广播被推向极端以后，又逆转而成为视听媒介的电视。

接下来的电视媒介又以同样的过程起步，而电视是广播逆转而来的。电视放大的是视觉，但是这种放大是“声觉上”的同步放大，而不是读报意义上的放大，读报的模式是一个人对一张报。电视使广播过时，这是显而易见的。它再现了视觉——如今这一点似乎也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它再现的视觉，并不是广播使之过时的印刷媒介的视觉。电视再现视觉，是新型的视觉，它是过去的视觉与当代电子特征杂交的视觉，是和印刷媒介迥然不同的视觉。电视屏幕上的描摹登峰造极之后，它就摇身一变而为个人电脑的显示屏了。

就举这两个例子吧。越是详加考察就越是发现，许多东西并不是那么一望而知的。比如，因电视而过时的东西，就不只是广播，还有电影院：电视这个家用的视听媒介不仅取代了广播这个叙事媒介，而且使上电影院的人数直线下降，可以在电影院上映的电影也随之减少。另一方面，广播也使许多东西过时，不光是印刷术随之过时，非电子媒介会话（non-electronic conversation）的许多方面也过时了：广播上听人说话和当面与人说话是不一样的。已如上述，电视摇身一变而成为许多媒介，在这一点上它比个人电脑要略胜一筹。两维的电视变成了三维的全息术。即显即逝的电视逆转成为录像机，录像机就是带记忆的电视。网络电视寡头（从广播继承下来的寡头）及其极为有限的频道，逆转而为有线电视的许多频道。

这里有一个普遍的教训。这是如何应用并尽量从中获取最大效益的普遍教训之一。媒介定律的四种效应很难得是单打一的。相反，给定的媒介通常同时提升、过时、再现和逆转成许多东西。而且，能够提升、过时、再现和逆转成同样东西的媒介也不止一种。电视逆转成电脑。但是，正如我们在本书中深入探讨的，书籍也沿着这套定律的另一条路子逆转而为电脑。实际上，电话也发生了这样的逆转。再者，个人电脑用于网上聊天时，它还可以被视为民用波段产生的第四种媒介——电脑在数字时代摇身一变成为广播。

四定律线性展开的观念，把这个四条路径的分析方式的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推到了前台——如何最充分地利用这个分析框架。这是另一个重要的教训。正如我1977年给《媒介定律》所写的序文那样，在媒介及其效应之间，存在着一个循环展开和渐进展开的关系。如果用这四条“定律”来分析的话，这种关系就一望而知了。广播使视觉过时，接着的电视使视觉再现。于是，广播逆转而成的电视又使纯粹声觉的广播过时。这里存在着循环往复的现象。所以我把这种现象叫作媒介的“四轮滚动演进”（Tetradic Wheels of Evolution，见莱文森1978b）。这是我在1978年媒介四定律研讨会（Tetrad Conference）上发表的论文里提出的观点。那个会是我和麦克卢汉父子、罗伯特·布莱克曼（Robert Blechman）和吉姆·莫利斯（Jim Morris）共同参加的，地点是在我供职的费尔莱·迪金森大学。然而，正如我在该文中指出的那样，实际上，在循环往复展开的过程中，存在着实实在在的前进运动——那不是一个封闭的圆圈。因此，更恰当的表述是螺旋形展开。正如我上面说明的那样，电视所再现的，实在是过去多种环境的具有原创性的复活体，而且这个复活体具有崭新的性质。换言之，我们还可以这样来表述：虽然广播逆转而为电视的时候，它再现的是因广播兴起而过时的视觉，然而电视在这里“拯救”的环境，和昔日那种视觉的确是不一样的。因为这里的视觉被新的媒介（电视）提升拔高了，比昔日的视觉高了一个层次。

固然，四定律分析的上述几个方面及其他一些重要方面，在麦克卢汉最初（他在世时）的表述中，已经是固有的成分，但是他没有来得及详细说明或探索。实际上，就连费尔莱·迪金森大学举行的媒介四定律研讨会也没有引起学界足够的重视。不过，詹姆斯·柯蒂斯的《摇滚年代》（Rock Eras）写得很好。他借鉴我的“四轮滚动演进”说，应用麦克卢汉的媒介定律，对摇滚乐做了很好的分析。1988年，《媒介定律》终于以麦克卢汉父子的名义出版了。书中讨论了“定律丛”说（clusters）（“一组定律……逆转为相同方式的文化”）和“定律链”说（chains）（“一组定律……使下一组定律……提升的时候”）（p.130；例子见pp.208-214）。这种表述和我的“四轮滚动演进”说和“螺旋形”说，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在这个领域，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我们把这个问题和下一节的问题联系起来讨论，特别关注下一个世纪里媒介一些隐含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