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音乐可以是用数码激活乐器产生的,也可以是靠数码和手势激活泰勒明电子琴产生的;虚拟音乐是许多真实的和潜在的数字艺术之一。数字艺术的客体也可以是绘画。我们可以把颜色写成数码,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把颜色混合在画布上。同样,数字艺术的客体还可以是文字。原理都是一样的。
在《软利器》的第11章里,我已经详细讨论了如何把词语从纸面上解放出来。用文字处理机时,作者可以反复任意修改。不像在打字机上,作者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考虑,这个那个修改值不值得重新去打字。正如电子音乐的情况一样,写作工具的改进——文字处理机对打字机的改进,赋予脑子更多的优势。
上述创作中都存在消除或减少的物质障碍或挑战的问题,这样的障碍或挑战可能是纸张、象牙键盘、油彩或水彩,这涉及第十章讨论的守门人问题。政治、社会、经济的守门形式问世之前,就存在着一道门。这道门至今依然存在。它更加深刻,更加悠远古老。这就是纯粹的物质障碍。每当大脑思考、感觉或想象时,物质障碍都跳出来挡道。嘴巴说话的代价不高,就是因为这种形式的传播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它不需要什么成本,就是因为它没有什么难以克服的物质障碍。
“代价不高”这样的字眼证明,说话有一个很大的优势。我们的梦境和艺术成就,始终维持了个人的私密性,始终具有我们在摆弄物质工具中不曾有过的机敏。为何这对世界有好处呢?
守门人观点的起源可以是社会的或物质的。支持守门人的观点,有这样一个永恒的答案:大脑的机敏过滤掉了价值微不足道的创造。换句话说,有人认为,表演本身就是守门。这种主张认为,表演的重点转移到预制的录音带或电脑上去之后,录音带或电脑产生的艺术又可能导致机械的、不自然的、非人性的东西。
我的观点与此相反。因为艺术的源泉仍然是人,而且艺术具有更加深刻的人性。思想、感情和幻想,比手指头拨动琴弦和嘴巴吹奏管乐器,似乎更能表现人类的本质。这并不是说,我想给吹弹乐器的非凡才能打折扣。我只是说,吹弹背后的思想对人类似乎是更加首要、不可或缺的。
但是,猴子也能打字——没有思想才能的人,凭借先进的数码工具,碰巧也能生成艺术。这样的情况又该如何解释呢?
“那又怎么样?”——人们总是有自由对低劣的产品置之不理。除此之外,我个人认为,猴子打字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大可能的。以我自己为例。自从发蒙以来,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绘画才能。世上最先进的虚拟绘画软件,对我来说也无用武之地,因为我脑袋瓜里没有使它运作生效的才能。另一方面,我又在摇滚乐里唱过和声,写过曲子,唱过歌,而且自60年代以来,还玩过各种带键盘的乐器。我猜想,假以时间,我可以在乐器数码界面(MIDI)上,或数码乐器上搞出一点说得过去的东西。我在绘画和音乐中表现出的差别是这样的: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音乐,可以自动扫除音乐产生过程中的物质障碍。我处在一个有利的位置。
当然,即使背后有思想,产出的轻松并不是没有风险的。在过去的15年里,我在虚拟的商海和学界同时拼搏。有时我觉得,自己推出项目的能力超越了完成的现实可能性。我书写和发送电子邮件的能力超过了收件人招架的能力。在这里,我看见的物质障碍是另一个人。我的障碍不是要绕开一台更先进的机器,至少近期内不是这样的。
在虚拟世界中,没有打印机把文字处理的结果打印成纸上的文件(或者说没有屏幕让其他人看到我处理的文字),没有把数字变成音乐的转换器,没有乐器把挥手转换成乐音。在这种情况下,虚假的成就感的确是一个问题,这是需要我们在新世纪解决的问题。媒介演化的不平衡,已经尽人皆知。数码化不仅增加了我们能够完成的任务,而且增加了我们幻想自己有能力完成的任务。在这样一个世界上,我们几乎放弃了这样一个结论:在某些系统的某些部分,打印机和扬声器的对应物是不存在的。毕竟,巴厘人能够干好一切事情的原因之一是,在他们的前工业社会里,没有许多事情可干。再者,掌握比较少的工具意味着这样一个结果:把脑子里的遐想转化成物质是比较容易的——至少遭遇的问题是比较少的。有些遐想比如飞向月球的观念曾经被认为是不可能的,只能局限于幻想;然而,虽然社会里不存在这样的现实,这样的遐想却并非不可能。
但是,即使结果可以用于现实——就是说,即使手边有充足的装备把我们的思想转化成印刷文字和音乐,转化成脑子之外令人愉快的、有用的东西,即使有人能够对这些传播结果做出回应,我们要在虚拟艺术中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也是有困难的。主要的困难是,无论虚拟艺术多么适合我们的想象,在很大程度上,它和我们长期以来做事情的方式是格格不入的。和电子音乐比较,文字处理技术及其产物更加容易被世人接受。原因是这样的:电脑之前的文字处理方式外在特征大同小异——对不做文字处理的人来说,敲打字机和敲电脑键盘似乎是非常相像的。然而,用手在电脑的键盘上敲击或在电子琴的天线旁边挥舞,似乎和弹吉他、吹笛子是迥然不同的。在上述演奏音乐的各种方式中,电脑似乎和我们固有的一种感觉发生了冲突,我们的感觉是,音乐似乎应该与肢体的动作有关系。
显而易见,这个感觉并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学会的,是千百年甚至千万年之内学到的东西,是传统的东西。但是,其威力不减当年。我们看见它闪光。在本书考察的各种数字媒介的背后,始终隐藏着这个传统。其魔力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们。每当我们想到新发明、使用新发明的时候,这个魔力都与我们做伴——它紧紧地纠缠着我们每一次的媒介活动。
在下一章里,我们终于能够倾情关注麦克卢汉的“后视镜”观点了。“后视镜”